第十章|仗義每從屠狗輩

戴果子在普法寺吃了三天素齋。他走過去用力地搖動顧長明的肩膀:“顧長明,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不是有那個什麽特別厲害的本事嗎?說是看到凶案現場就能大致看出凶手是什麽人!”

“這一次的凶手是我。”顧長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而且我沒有看到凶案現場,也沒有看到受害人的屍體。”

“那是你的師兄,你再仔細想想,你們兩個有沒有共同的敵手仇家,對方先殺了他,再栽贓給了你。”戴果子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用力捶顧長明的腦袋,把那些厲害的本事都給捶出來才好。

“這是一個局。”顧長明的手指蘸了點兒茶水在桌麵上畫了個圈,又點了三下,“這是我們,本來在圈子外麵,如今……”

“如今跑到圈子裏麵去了?”戴果子就當是在看他畫鬼畫符了,什麽長明公子,在這個普法寺裏待了幾天倒像是要出去降魔除怪了。

“不,隻有柳竹雪一個人進去了。”顧長明又在圈子裏點了一下,“我們都以為這是衝著我來的,結果把柳竹雪給逼回去了,逼回柳府再出不來了。”

戴果子愣愣地看著桌上的水漬慢慢散開:“她不是柳少尹的親生女兒嗎,幹嗎要把她給逼回去?”

“因為柳府裏有她實在不想回去的理由。”顧長明抬起眼,仿佛看到柳竹雪為了他們,甘願回柳府,她比什麽人都明白,等著她的會是什麽,但還是毅然決然地前往,真不愧是峨眉定遠師太的高徒,“果子,我們不等了。”

“這麽大的院子,你知道她住哪一間?”戴果子眼睛都不夠看了。

“不知道,可以一間一間地找。”顧長明已經一路過去了,“這裏像是小姐的閨房。”

顧長明大致認定了一處獨立的小院,其實可以算作是院中院,沒有特意分開,又獨立而處,非常雅致。

兩人輕手輕腳地進去,一路避開兩個丫鬟,又避開一個正在打掃的仆婦。等到顧長明撩起一處珠簾,戴果子眼睛特別尖,喊了一聲:“融雪劍!你快來看,劍柄這裏有血。”

融雪劍出鞘,戴果子有種錯覺,好似聽到了一聲悲鳴。顧長明把劍插回鞘中,再送到戴果子手中:“替她拿著,然後找到她。”

戴果子幾乎是一腳把小門踹開,預備拖了人就走。門背後卻是一道台階,一路往下,曲徑通幽,不知終點在哪裏。

“我走在前麵。”顧長明當仁不讓,已經走下台階。這條路有五六十級台階,柳府的這個地下室打造得很是隱秘,他們又在裏麵轉了兩個彎。

顧長明突然站住了,前麵透出光線,戴果子一下子眼睛不適應,連忙用手背遮擋了下。隨即再睜開眼時,他見到柳竹雪坐在燈盞邊,單手輕輕撐著臉頰,雙眼微眯,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顧長明做了個手勢,示意戴果子先不要上前:“屋中有些古怪。”他把手中的燈盞放下,撥動燈芯讓照明的範圍擴大,讓視野更開闊。

底下的屋子很開闊,雕花家什、青羅帳子,柳致遠倒是沒有虧待女兒,桌上還有四色鮮果、四色幹果。顧長明的目光停留在屋子正中的青銅香爐之上:“果子,香有古怪。”

“柳姑娘,柳竹雪!”戴果子對著人吼了兩聲,柳竹雪依然沒有反應。

顧長明湊近香爐,細細聞了一下:“果子,先屏住氣。”他單手提過旁邊架子上的臉盆,一腳把香爐踢翻,再把整盆水倒在上麵。耳邊聽得嗞嗞作響,爐中的香料和精炭被水泡透,一點兒煙都散不出來。

“果子,和她說話,用不同人的聲音,注意她的反應。”顧長明要等控製好柳竹雪的情緒,然後把她帶離這裏。

戴果子立時明白了顧長明的意思,又喊了幾聲柳竹雪的名字,見她沒有明顯的反應,又換成了顧長明的聲音,柳竹雪還是沒有反應。

顧長明在四周走了一圈,想要看看這個暗室還有什麽秘密。柳致遠本身沒有武功,柳府的下人想要攔住柳竹雪恐怕有些困難,但是如此手段讓人心寒。

戴果子用特別溫和的聲音,一點兒一點兒引導著柳竹雪。隻要她能繼續聽,那就有戲了。

柳竹雪其實沒有徹底失去意識,她知道自己在家裏,本來是垂著眼的,這會兒睫毛飛快扇動,仿佛是一雙黑翅的小蝴蝶,隨時都能振翅而飛。

然後,柳竹雪想到那個讓自己迷惑的問題了,她需要的是離開這裏,離開家,離開父親,因為她不想留下來。她雙眸中的那層茫然在層層消退,清明如水一樣湧了上來。她看清了眼前這個滿臉焦急的年輕男人,本來看慣了他漫不經心的樣子,這會兒他鼻尖微微冒汗的樣子,似乎更加順眼了。

戴果子見柳竹雪這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還是有些竊喜的,至少她不是翻臉不認人的樣子了:“柳姑娘,我是誰?”

“鬼見愁。”柳竹雪麵無表情地答道,她都醒過來了,戴果子還問這種傻問題。

“行了,她醒了。”顧長明見柳竹雪藏在長裙裏的腳似乎動了一下,他立時反應過來,“柳大人用鏈子鎖著你?”

顧長明的袖中劍又飛了出來,劍刃在鐵鏈上一砍,發出“叮”的聲響。鐵鏈沒有絲毫反應。他蹲下來,用手握住鐵鏈,入手冰涼冰涼的,根本不是普通的鐵器。

“這鐵鏈應該是玄鐵的。宮中很早以前留有一批玄鐵打造的物件,這條鐵鏈的另一頭應該同樣是玄鐵打造的鎖具。”顧長明沿著鐵鏈找到另一邊,鎖在屋中角落裏的地柱上。地柱有一人腰身粗,鐵鏈在上麵繞了幾圈,再加上鎖。他嚐試著運氣,用內力捏了一下,鐵鎖紋絲不動,看起來不是人力能夠直接破壞的。

還好鐵鏈的長度足夠,柳竹雪在屋中行動自如。顧長明大概計算了一下,他們要從這裏轉兩個彎,才能見到台階,還有那幾十級台階,不打開鐵鎖,柳竹雪是絕對不能上去的。

“開鎖的鑰匙在哪裏?”戴果子急聲問道。

“在父親那裏,父親不在府中。”柳竹雪沒有委屈的神情,她的目光從鐵鏈上收回,麵上露出淺淺的笑容,“顧公子,說好幫你來說明案情的,沒想到我自己卻失去了自由,也對你失信了。”

“下令捉拿我的人不是柳少尹。”顧長明沉聲說道,並且把他從司徒岸那裏脫身後在普法寺想明白的前因後果都說了,“是宮中有人想用我來逼迫你現身回家,而你一回到家中就是如此遭遇。不管柳少尹的目的是什麽,你也不能留在這裏坐以待斃。”

“父親不是要我死。”柳竹雪淡淡說道,“顧公子說得很對,父親已經進宮去了,或許是要找人商量該如何安排我這個不聽話的女兒。”

“柳少尹給你定了一門親事,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顧長明不能理解,事態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柳竹雪還要包庇她的父親,隻字不提那親事。

“我不想讓你們有危險,有的秘密不是什麽人都能夠知道的。”柳竹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那些人已經把我逼回家,我人也在這裏了,所以對顧公子的追緝令應該解除了,那位高雲歌也未必就是死了。要是從頭到尾不過是針對我一個人的局,我反而覺得不是壞事。”

至於戴果子,本身和兩邊都沒有牽扯,是最安全的那一個。想到這裏,柳竹雪的嘴角微微一彎,笑容仿佛涓涓細流,直達人心。

“你們走吧,趁著沒有人發現。”柳竹雪把纖細的背影留給兩個男人,“雖然柳府的下人再多也打不過一個顧長明,不過擅自闖入柳少尹府,欲綁架帶走柳家小姐的罪名,會讓你們受到更多的牽扯。顧公子也要為令尊的名聲考慮。”

“柳竹雪,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了!”戴果子憋著火呢,一定要問清楚。

“當你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柳竹雪沒有絲毫猶疑給出了答案,“正因為如此,我不能傷害你們。”

戴果子朝著顧長明一伸手:“你的劍呢?”

顧長明沒問理由,取出來給他:“你想到什麽辦法了?鐵鏈肯定是砍不斷的。”

“鐵鏈砍不斷,總有其他的東西能砍斷。”戴果子朝著柳竹雪一咧嘴。

柳竹雪有點兒不好的預感,第一反應是低頭去看自己的左腳,這個果子不會是為了想把她帶走,把她的腳砍斷吧!

“砍斷腳的美人就不是美人了,你放心,我會憐香惜玉的。”戴果子露出壞笑來,然後果斷一個轉身,把削鐵如泥的袖中劍插在地柱上,“但是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因為你也是我的朋友。”

顧長明清楚他的想法,拍下他的肩膀:“還是讓我來吧,地柱斷開,這個密室很快會因為支撐點不夠而坍塌。你們兩個看好退路,這裏一倒,馬上到台階那邊去,不用等我。”

顧長明的袖中劍慢慢往前推動:“我數一二三,你也跑。”

柳竹雪“嗯”了一聲,她知道今天要是她堅持不走,他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除了感動,她竟然說不出其他的話。

顧長明又計算了一下,知道自己離出口最遠,必須都盤算好,拿捏準分寸。他希望這間密室打造的時候是經過精心設計的,那麽一根地柱斷裂,至少能夠多撐上一點兒時間。不需要太多,一點點時間已經足夠。

“一、二、三!”“三”字落地,柳竹雪先動了,她本來已經盡力戴著鐵鏈走到最極限的長度,隨著顧長明的數數,她迅速把鐵鏈撈在手中,朝著台階處撲了過去。

顧長明腳底下沒有一點兒遲疑,他的腳尖已經碰到台階,柳竹雪更快,上了快二十級。整個密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斷裂的地柱方向傾斜,各種斷裂的聲響、重物落地的聲響,什麽都不能阻攔顧長明的腳步。

戴果子最早出了那扇小門,很快腳底下發出悶悶的聲響,他知道是顧長明削斷了地柱。那把小劍真是寶貝,比腰粗的地柱說切開就切開,一道人影很快從黑暗中現身。

柳竹雪手裏還緊緊握著鐵鏈,她的臉色蒼白如雪。她和戴果子兩人的動作出奇統一,都向著那見不到底的黑暗處看去,想要早一點兒看到顧長明上來。

地底下的動靜實在太大,府中好些人以為是突發地震,有尖叫的,有想要逃到大街上的,更多的下人已經往後院湧過來,分明就是衝著這個出了事的位置而來。特別是大管事,他知道誰被老爺關在後院的密室中,嚇得連滾帶爬地過來,生怕小姐出事,老爺回來可怎麽交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