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驗屍

戴果子把那邊的老拳拉過來,壓著嗓子問衙門裏到底有沒有仵作。老拳當然知道仵作是什麽,不過沒有死人的話,要仵作有什麽用?

老拳在衙門的時間長,摸著後腦勺想了半天:“有是有,不過他有三年沒到衙門來蹲點兒了。知縣大人關照了,仵作年紀大行走不便,沒事不用來。”

戴果子眼睛一亮,想到個人:“難道是裘叔?”

衙門裏就數裘叔年紀最大,腿腳還不好,戴果子記得這人天生是饞蟲,一張嘴從早到晚吃個不停,戴果子小的時候,還經常問他要果幹吃。

“可不就是他!大人心好,算是把他白養在那裏。不過,他也是驗屍的一把好手,那雙手從年輕的時候起,就不知道摸過多少死人了。”老拳說得口沫橫飛的,戴果子的臉色很是難看,他不知從那雙摸死人的手裏討了多少吃的,以前怎麽就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些!

“有死人肯定要驗屍,我去找老裘。”老拳很客氣地給顧長明行了個禮。這種貴公子打扮的,多少有些來頭,曲陽縣是小地方,得罪不起大人物。

戴果子沒好氣地等著後續趕來的幾個衙役,讓他們用裝屍袋把三具女屍都給帶回衙門。他一轉頭,看到顧長明還非常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

“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我不會把你當嫌犯的。”戴果子巴不得這人早早離開,可這人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撕都撕不下來,趕都趕不走。

“你準備怎麽處置這個人?”顧長明的手指向渡工阿六,“這人受了重大的刺激,可能是失心瘋了。”

“到底誰是衙門的人,是你還是我?”戴果子的火氣噌噌噌往上冒,對方要是接話,他還能多發作兩句,偏偏顧長明不溫不火的樣子,更讓人生氣。

“我雖然不是衙門裏的人……”顧長明的話還沒說完,便看到有人匆匆走了過來,那人走得太急,腳下踉蹌了一下。

曲陽縣知縣孫友祥,遠遠便看到了臨風玉樹般立在戴果子身邊的年輕人。這些年曲陽縣風平浪靜,現在出了這樣的大事,他趕過來的時候,後背一陣陣冒冷汗。難道是老天爺覺得他的安生日子過到頭了,要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這位是?出了天大的人命案,果子你還在這裏磨嘰!老拳呢!你們……你們都昏了頭!”孫友祥推開要裝屍體的衙役,“這些都是什麽人,查出來了沒有?!”

戴果子麵對咆哮的知縣,指著顧長明道:“這一位從頭到尾插手要管,大人有什麽問題都問他就好。”

“你是什麽人?官差辦案,還是命案,你們這種富家子弟就不要來湊這個熱鬧了。”要不是看對方穿得體麵,舉止文雅,孫友祥都想直接讓衙役把礙眼的一幹人等,全部給趕走,“嫌犯呢?阿六呢?都給我看緊了,別讓人跑了。”

“阿六跑不了。”戴果子看著漫不經心,但絕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身邊誰在做什麽,他一點兒都沒有遺漏的。阿六的瘋癲恐怕不是裝的,裝不可能裝得這麽像。他就是好奇,這個黑心的到底見到了什麽,能直接被嚇瘋了?

顧長明見知縣也是個急躁脾氣,便從衣袋中取出一塊小小的牌子,就這麽在孫友祥的眼皮子前晃了一晃。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顧長明站的那個位置,正好擋住了戴果子的視線,能正麵看到顧長明手中牌子的隻有孫友祥。在看到牌子後,孫友祥的臉色在頃刻之間變了三下,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原來是這個。”

顧長明把牌子收起來,依然客氣地問道:“知縣大人,我能留在命案現場了嗎?”

“能!”孫友祥也在笑,但笑得有些假,“不知道是什麽風把長明公子給吹到曲陽縣這個小地方,來得還這麽巧?”

戴果子忍不住用尾指掏了掏耳朵,剛才這小子自報家門說了姓顧,怎麽大人還給他弄個“長明公子”的外號?一聽也不像是善茬兒,別是朝廷派下來為難大人的。這麽一想,他眼中的警惕之意更重。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原本是在等一個人,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情。”顧長明很簡短地把三具女屍的情況大致說明了一下,“你們衙門裏的人去找仵作,屍體帶回衙門。除了失心瘋的渡工,肯定還有其他的目擊者,必須查問清楚,不能有遺漏。”

什麽叫自說自話,什麽叫反客為主,戴果子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偏偏知縣還對他特別客氣,連回程的時候,都讓顧長明走在前麵,態度也很恭敬。

這個長明公子到底是什麽來頭?他給大人看的那塊牌子到底是什麽?戴果子低頭壞笑了下,真想看看還不容易,他往前走著,嘴裏喊了一聲“大人”,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沒站穩,往顧長明的方向倒了一下。

然後,他的一隻手神不知鬼不覺地伸了出去,被顧長明守株待兔一樣,正好抓住了。兩人對視了一眼,心知肚明。戴果子還齜了齜牙,這小子看著像個讀書人,手勁兒還不小,捏得他骨頭都要碎了。

“果子,你這是?”孫友祥見兩人初次相見,就這樣手拉手地對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他沒站穩,我扶他一把。”顧長明當然知道戴果子想要做什麽,戴果子的手腳不慢,做這種事情絕非頭一次,可惜,今天遇上的是他,還沒等手碰到他的衣服,已經被他捏住了穴道。

“果子,還不謝謝公子?”孫友祥臉上寫的是——人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別給老子丟臉。

顧長明一鬆手,戴果子便悻悻地捏著鼻子落到了後麵,把被捏疼的那隻手藏在身後慢慢揉,邊走邊聽他們說話。

“衙門裏是有個仵作,當年那是一把好手。這些年除了生病老死的,曲陽縣沒出過人命案,他年紀又大了,我尋思著讓他在家休養,用得上的時候再讓他出山。本來以為他這輩子都不用出山了,世事難料。”孫友祥唉聲歎氣的,最多還有兩年,他就預備辭官回老家去享清福了。

“我剛剛聽到衙役說仵作姓裘。莫非就是京都的那位‘鬼見愁’?”顧長明聽著裘這個姓有些耳熟,再想了想,想到了這麽個人。

孫友祥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他!他查案的時候得罪了上頭,一條腿被打折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兜兜轉轉的,落到了曲陽縣。我看著人挺好的,就把他留下了。”

“果然是他。”顧長明沒有見過這個人,在翻查舊案時,聽到過好幾次這人的名字,沒想到小小的曲陽縣還真是臥虎藏龍。

一行人回到衙門,孫友祥交代今天出了大事,縣內小事一律改日處理,然後便讓衙役把三個屍袋送到後院,專門等著老裘過來。他又讓人沏了茶,請顧長明喝。

顧長明接過茶盞,低頭一笑道:“聽家父說起過孫知縣的過往,他隻說可惜可惜。”

戴果子一刻也不放鬆,站在孫知縣身後,聽了這句話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原來他們還有這麽深的關係。

“顧大人盛年時就貴為提刑官,居然還能記得我這麽個小人物,真是難為他了。”孫友祥眉宇間倒是一片平和,沒有絲毫的激憤。

顧長明嘴角一動,剛要接話,老拳便大呼小叫地進來了:“大人,大人,老裘來了。”

孫友祥單手掩住額角,沒見到這裏有貴客嗎?來個仵作都能喊得像敲鑼打鼓似的。這個曲陽縣縣衙,一出命案恐怕連一個拿得出手的、像樣的幫手都沒有。

顧長明反而先站了起來,這位仵作的名氣甚大,他真沒想到會在曲陽縣遇上。

老拳邊喊邊架著個人進來了,真的是架著。老裘全身軟趴趴地不使勁兒,手裏還握著個油膩膩的大雞腿。見衙門裏團團坐著幾個人,他還客氣上了:“早知道人都在,我把整隻燒雞都帶來,大家一起吃才香。”

“老裘,三具屍體,吃完了開工。”孫友祥沒有多餘的話,要是拉拉扯扯的,這些人能磨嘰到明天一早。

戴果子聽著大人的話,覺得別扭。這老裘比他印象裏的更加邋遢,身上的衣袍不知多久沒洗過,都是油漬,怕是平時吃完東西都把油隨手抹在了衣服上。他下意識側頭去看看顧長明的反應,這人錦衣華袍,衣冠楚楚的,這會兒見著老裘,不知道要嫌棄成什麽樣子了。

戴果子想錯了,顧長明完全就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這些年,他看了多少屍體,抓了多少凶手,一個仵作的邋遢哪能嚇到他?連死了幾個月,全身爬滿蛆的屍體,他都可以麵不改色地蹲下來,慢慢研究。

老裘進來的時候,明明像是沒骨頭一樣,但看到顧長明的瞬間,他就像是見了鬼,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老拳第一下還沒抓住他,他的衣服太油膩,滑不唧溜的。但老裘畢竟是個瘸子,沒到門口就被老拳給摁住了,好不容易抓回來的,怎麽能讓這老小子給跑了?

“放我走,這裏有我的克星在,我不想見到他。”老裘索性把眼睛都捂上了,一臉無賴相。

“他認識你?”孫友祥覺得不太對勁,這位長明公子以前肯定沒有來過曲陽縣,但他再看看顧長明的臉,似乎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