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告破

一開始船身晃動,戴果子差點兒一頭栽進河水裏,但他學東西很像樣,很快就掌握了撐船的要領。據老人說,掉進通天河裏的人,最少要走半年的黴運。顧長明不是本地人,沒有這種忌諱。

最近已經夠倒黴了。戴果子左搖右晃地穩住身形,把長篙拿在手中,控製著渡船向前。他低頭看著顧長明,離得近了,不禁詫異地問道:“河水裏麵是什麽?”

戴果子還不知道緋衣少女已經死透了,他隻能看到河水裏有一層白色的漂浮物,好似一片巨大的樹葉在底下托著人。

“這是她皮膚底下的那種東西。”顧長明內力再好,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裏泡一段時間,體溫也會急速下降,臉色不會好。

戴果子擔心他在逞強,怕他回頭病倒在曲陽縣,用力把渡船撐過去,把長篙遞了過去:“要不要先救她?”

“她入河的瞬間就已經死了。”顧長明親自確認的,不會有絲毫的差池,“我弄明白前四具女屍肚子裏為什麽沒有積水了,她們像是算準了時間跳河的。”他真想讓裘仵作和寸細都過來看看,這一係列精巧的設計到底出自誰手?無論對方是敵是友,顧長明都必須承認對方是個精通計算的高手。

“什麽?她也死了?!”戴果子還想說好不容易有個活的人證,雖然聽不懂她說什麽,但找寸細過來,沒準兒翻譯翻譯就能明白她們為什麽要選在通天河自殺了。如今看起來,是沒有這種可能了。

顧長明單手在竹篙上一撐,戴果子看著竹篙被壓出一道弧,然後借著竹子特有的韌勁,顧長明高高彈起到半空中。等他回頭看時,全身濕漉漉的顧長明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

“死人很重的,我來幫你。”顧長明的雙手一起按住竹篙,他沒有讓戴果子放手,兩人四手用竹篙把女屍同時挑起,顧長明飛身一抓,女屍落在了船板上。緋衣女屍出水後,河中那一層白色的漂浮物仿佛也失去了生命,慢慢沉入無底洞般的通天河河底去了。

“你倒是一點兒也不怕,那個阿六中了蠱毒,這會兒估計性命不保了。”戴果子重新把渡船往岸邊撐回去。

“對於沒有惡意的人,她們根本不會下狠手。”顧長明說的是在河岸邊被放倒的那些衙役。盡管他們暫時昏迷,但顧長明知道,他們不會有性命之憂。雖然緋衣少女與他們言語不通,但她的笑容卻絲毫沒有要害人之意。阿六的怪症隻能說是他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岸上漸漸有人聚攏過來,戴果子抬眼先看到的是孫友祥,應該是守在岸邊的衙役及時通風報信,把知縣大人給請了過來。他雖然為緋衣少女終究沒有保住性命而惋惜,但還是偷偷鬆了口氣,至少孫知縣不用為這些屍體搭上烏紗帽了。

然後戴果子又看到了柳竹雪。柳竹雪本是要趕去唐縣與他會合的,結果她兩頭跑都落了空。這個戴果子像是條滑膩的泥鰍,壓根兒抓不到人在哪裏。

柳竹雪擔心顧、戴兩人的安危,總覺得案情過於詭異,不能用常理來解釋。如今見兩人好端端地同時出現,盡管她還在生戴果子的氣,嘴角依然透露出一絲笑意。

“那個寸細,你不找個人看著,別是跑了。”戴果子想到寸細還有些用處,要是一時半會兒沒看住開溜,豈非可惜?

“他不會跑的。”顧長明從頭到腳是濕透的,卻依然不減其豐神俊朗的氣度。身邊的戴果子看得眼熱,憋著口氣沒地方宣泄,隻能把視線強行從他身上抽離。

“大人,隻帶回這一具屍體,沒有活口。”戴果子跳上岸,遺憾地向孫友祥回話,“我們本是想保住她性命的,但是沒有成功。”

“自殺還是他殺?”孫友祥這樣鎮定的人,此時說話的聲音中卻帶了些顫抖,像是在等著老天爺定奪。

“是自殺,純屬她們自己找死的。我和顧公子都是人證,看著她念念有詞,又服了毒藥再跳河的。”戴果子見旁邊還有不少老百姓,把“蠱蟲”兩個字暫且咽回了嗓子眼兒裏。他隻說是服毒,反正旁人看起來,死屍的樣子都差不多。

孫友祥和戴果子飛快地交換了眼神,明白其中還有不便明說之處,他當即命令其他衙役用白布把屍體裹上,帶回縣衙再做處理:“顧公子落水了嗎?這樣的天氣,身體再好也扛不住河水的寒氣,也請一起回縣衙,讓老裘替你煎一服驅寒的湯藥。”

戴果子用手肘碰了碰顧長明的胳膊:“裘仵作給你煎藥,你敢喝嗎?”

顧長明低頭一笑道:“裘仵作的醫術也算不錯,我敢喝。”他踏前一步又問道,“孫知縣,我帶回來的那個寸細呢?他可還留在縣衙中?”

“留著呢,寸細和老裘特別談得來。說起來真是奇怪,顧公子離開的時候,阿六就剩下一口氣。你走後不久,他又緩過氣來了,這會兒就跟沒事人一樣,幫著老裘重新翻了一遍屍體。”孫友祥明顯鬆了一口氣,這次戴果子動用了唐縣的人脈,用的還是曲陽縣的名義,他做好了準備,如果真有連環殺手,作為一方父母官,他難辭其咎,隻能辭官回鄉了。

“阿六活過來了?”顧長明眼睛微微一眯,倒是沒覺著這有什麽特別。寸細不是也說自己是善用蠱蟲的高手嗎?要是順手給阿六解了蠱毒,也很正常。阿六雖然做了壞事,但是他罪不至死。

“這裏風大人多,我們先回縣衙再說。”孫友祥給了他們兩個特殊待遇,手一招,讓他們坐上了一輛馬車,他們可以稍稍休養調整。

戴果子半點兒也不客氣,先一步爬了上去。顧長明上來的時候,迎麵一股潮濕的水汽撲來,戴果子捂住鼻子轉了半個身子:“你當時跳就跳了,還一掌把我打飛做什麽?”

顧長明絲毫沒有架子,上車後,學著他的樣子,往另一邊舒展手腳地躺平。破案的時候,他能撐著一口氣不休息,但如今差不多水落石出了,他才發現連軸轉以後有多累,全身的骨頭都咯吱作響,好像在抗議。

“我當時吃不準是什麽狀況,怕你跟著跳下去會有危險,而且岸上需要有人留守。”顧長明的選擇沒有錯,所以戴果子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邊案子破了,我陪你去天香閣蹲點兒,把你師兄給蹲到啊。”戴果子朝著他擠擠眼,“哎,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會是把你來曲陽縣的首要目的給忘記了吧?”

顧長明苦笑一下道:“你不說,我還真的要把師兄給忘記了。”

“天香閣沒有消息,沒準兒他還在路上。”戴果子雙臂往上一抬,“你放心,曲陽縣就這麽大,該關照的地方我都給你關照過了,絕對不會有你師兄過門,我們卻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我是想我來曲陽縣也好些天了,他當時傳給我的口信那麽急,如今卻不見人影,不要中途出了意外才好。”顧長明把雙手攤開放在自己的眼前。在河水中的時候,他大膽地碰觸過那些白色漂浮物,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其他的狀況。

戴果子聽他一說,連忙坐了起來,嫌棄地離他遠遠的。阿六後來差點兒把自己一整張皮都給撓下來的樣子,讓人想起心裏就不舒服:“你萬一也得了那樣的怪病,柳姑娘該怎麽看我們?!”

顧長明被他問得竟然無言以對。那些漂浮物摸起來就像是河麵上普通的浮萍之類的植物,可以柔滑地從指縫間流過,沒有特別可怖的感覺:“不會的,你看裘仵作驗屍都幾次了,他摸屍體比阿六可勤快多了,他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

“他是一直在死人堆裏泡著的,蠱蟲也不想和他多有接觸。”戴果子還是替顧長明擔心,“你身上癢不癢?”

“不癢,就是衣服都濕透了,非常不舒服。”顧長明說的是真心話。等馬車一停下來,他推開車門下來,就有衙役過來領路,請他去後院沐浴更衣。

“鄭和,就他有這麽好的待遇啊?”戴果子嚷嚷著爬下來,“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明顯了。”

“哪是我的主意?知縣大人臨去河岸邊的時候就關照好了,說你們回來沒準兒都要洗一洗的,特意讓人把熱水燒好。浴桶我都洗刷幹淨了,皂角還是我剛出去買回來的新貨色。”鄭和不敢接戴果子扣過來的大帽子,“看兩位的樣子,案子告破了?”

“嗯,破了,自殺,沒有凶手。”戴果子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然後才發現顧長明站在那裏,像是在專心聽什麽,腳步都移不開了,“你比我還需要去洗個熱水澡,怎麽還不去?”

顧長明站的地方是縣衙院牆的一角,他聽到兩個孩子的聲音,似乎從前麵拐角處傳了過來,還連帶著拍球的節奏:“一擊鼓,草木生;二擊鼓……”

“走啦,顧公子別讓我們三請四請的,行不行?”戴果子仗著和顧長明這幾天混得熟稔些,拖過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前帶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