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號被害者

01_

卓凱新開了一瓶一斤裝的42度二鍋頭,他的酒杯一杯能盛三兩酒,他一口氣幹掉了兩杯,酒精對口腔黏膜的刺激使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這模樣逗樂了坐在卓凱對麵的卓洋。

“你他媽笑什麽笑!”卓凱衝卓洋大吼道,“你是個他媽的白癡!弱智!”

也不知道卓洋聽懂了沒有,他歪著腦袋,眼睛傻愣愣地盯著已經微醉的卓凱,一臉的莫名其妙,當他看到弟弟卓凱因酒喝得太快造成的眩暈導致身子前後晃悠了兩下的時候,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笑著笑著,口水就從他的嘴角流出來了。

卓凱用厭惡的眼神瞥了一眼自己的親哥哥,放下酒杯後毫無征兆地猛地甩了哥哥一記耳光,然後惡狠狠地罵道:“白癡!不許笑!再笑看我不抽死你!”

被打疼的卓洋手捂著臉頰,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那聲音像極了被主人訓斥的寵物狗。

“不許哭!”卓凱一腳踹翻了卓洋,卓洋疼得嗷嗷直叫,縮在牆角用膽怯的眼神看著卓凱。

卓凱拿起酒瓶晃了晃,他懶得再將酒倒進杯子,拿起酒瓶直接對著嘴猛灌,將剩下的四兩酒一口氣給幹掉了。

……

卓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1點半了,若不是因為翻身時從**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也許能一覺睡到晚上。

卓凱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他覺得口幹舌燥,大聲喚著哥哥的名字,想叫他給自己倒杯水,可是卻無人應答。卓凱環視四周,趴下身看看床底,又起身拉開衣櫥的門,都沒有發現卓洋的身影——他以為卓洋是在跟自己玩捉迷藏,心裏還想著“讓我逮著你看我不削你”。他搖搖晃晃地走出臥室,在客廳、廚房、衛生間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卓洋的身影,他用手拍打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突然間他意識到,卓洋跑了!

卓凱頓時慌了神,盡管卓洋早已成為卓凱平日裏的出氣筒,卓凱隻要稍有不順心就會以各種理由打罵卓洋,他也無數次從心底萌生過拋棄卓洋的想法,但這一次他是真的慌了。哥哥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他不敢想象如果再也見不到哥哥了,自己該怎樣獨自麵對以後的生活。他害怕卓洋會出事,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教過卓洋如何獨自過馬路,卓洋從小患有嚴重的自閉症,行為與一般的智力障礙者無異。

驚慌失措的卓凱瘋了似的衝出門來到街上,站在十字路口時,他迷茫了。怎麽找?他不知道,他隻能沿著街上的店鋪,挨家挨戶地詢問。他手忙腳亂地向路人比畫描述著哥哥的長相,得到的都是攤手聳肩和搖頭不知的回應,他心裏也知道自己這麽做或許隻是求個心理安慰,但他還是決定繼續找下去。

卓凱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奔走著,其間王昭給他打了幾次電話,應該是問他下午怎麽還不去上班,他沒有心情接電話,掐斷幾次王昭的來電後,王昭便不再打來。時間一晃到了傍晚6點半,卓凱看著漸漸暗下的天色,心中充滿了絕望,他在心中對卓洋呐喊著:“哥哥,你千萬不能有事,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對你凶,再也不打你了!”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他接到了來自城東區慧欣園小區所在轄區派出所的電話,派出所的民警告訴他,卓洋在他們那裏。

聽到這個消息時卓凱心中一怔,他與雨彤曾經的家就在慧欣園小區,卓洋離家出走跑去那裏,是去懷念過去,還是去尋求雨彤的保護呢?卓凱坐在趕往慧欣園社區派出所的出租車上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以前雨彤對卓洋非常好,對其在生活上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從不曾因為卓洋的自閉症而表現出一絲厭煩,反倒是卓凱,自從結婚以後,越來越覺得哥哥是個累贅,對哥哥的態度也越來越差。想到這裏,卓凱再次回憶起自己的童年,以及哥哥患上自閉症的原因,他的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

02_

與此同時,駱鬆那邊有了很大的進展。

下午,魏洪波拿著一張畫像來到駱鬆麵前。盡管死者死於半年前,身體早已腐爛,麵部無法辨析,但東區分局的畫像專家以高超的專業技術,利用電腦軟件,通過死者頭骨輪廓的特征,將死者的麵部相貌基本複原,準確度高達百分之八十。

“死者麵部複原的畫像出來了,我拿著畫像去第三醫院確認過了,死者就是半年前失蹤的醫生吳立輝!”魏洪波興衝衝地說道,“我查了吳立輝失蹤當天的手機通話記錄及行程,他下班後去接女朋友,兩個人一起吃了晚飯後,吳立輝送其女友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了。”

“他女友是什麽情況?”

“吳立輝兩年前離了婚,之後一直沒有再婚,我從他的醫院同事那裏了解到,2月份吳立輝交了一個女朋友,據說和他是小學同學,也是離過婚的。”

“身份查清了嗎?”

“查了,名叫趙雨彤,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做銷售經理,住在慧欣園小區。鬆哥,你看我們是不是去找這個趙雨彤問問?”

駱鬆思考片刻搖頭說道:“還是先去慧欣園社區派出所走一趟吧,查查她的資料,我想看看吳立輝失蹤當天她家那片兒的監控。”

魏洪波興衝衝地跟著駱鬆走出辦公室,撞到了滿臉愁容的蕭紫菡。

由於分身乏術,駱鬆將餘磊的案子交給了蕭紫菡去跟進調查,魏洪波見蕭紫菡這副模樣,嘚瑟地問:“瞧你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兒,一看就知道你那兒沒啥進展吧?”

“一邊兒去!換你試試!”蕭紫菡憤怒地朝魏洪波揮了揮拳頭。

“有什麽進展嗎?”駱鬆問。

“餘磊的社會關係很簡單,平時基本上是公司與家兩點一線,沒有聽說他在生活中與誰結過仇。總之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我覺得關鍵問題還是那一通查不到的電話。”蕭紫菡唉聲歎氣地說道。

駱鬆安慰並鼓勵了蕭紫菡兩句,叫她留在局裏好好休息,蕭紫菡卻執意要跟駱鬆一起,於是三人一同出發,驅車前往慧欣園社區派出所。

03_

卓凱趕到了派出所,卓洋一見到他,神情立刻變得緊張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民警的身後縮,用膽怯的眼神盯著卓凱,那種感覺就好像卓凱是一隻隨時可能撲上來生吞了他的野獸。

卓凱出示身份證後,民警查了戶籍信息,確定了他與卓洋是親兄弟的事實,接著讓卓凱簽字。

“實在是太感謝你們了!”卓凱真誠地說道。

“別謝我們,你真正要感謝的是送你哥哥來派出所的那位熱心市民石先生。”

“對對對!”卓凱用勁地點著頭,“他人呢?我要當麵感謝他!”

“可能是去洗手間了吧。”民警四下看了看,“喏,出來了,就是那位先生。”

一名年齡和卓凱差不多大的男子朝卓凱走來,他身材高大健壯,短發幹淨利落,穿著做工考究的西裝,皮鞋擦得鋥亮,走近時,無框眼鏡後麵那副冷峻的表情瞬間變換成了燦爛的笑容。

“老同學,好久不見。”那人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說道。

“你是……石然?”卓凱頗為驚訝地問。

“嘿,你記性不錯,咱們有快十幾年沒見了吧,上次的同學聚會你也沒去,你老婆倒是去了。今天可真是巧啊!”

“那天我正在下麵縣裏做采訪,另外,我和她離婚了。”卓凱低聲說道。

石然一副驚訝的表情,趕忙說道:“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

卓凱不想在派出所這種地方和小學同學多敘舊,打斷了石然的客氣話,快速地切入正題:“聽警官說,我哥哥是被你送來的,真是太感謝你了!你是怎麽發現他的?”

石然告訴卓凱,當時他看見卓洋一個人蹲在馬路中間,被來往的車輛嚇得哇哇大哭。因為石然與卓凱是小學同學,時隔這麽多年,石然並沒有認出自己剛從馬路中間救下的人是誰。他將卓洋帶進派出所後,民警在卓洋的衣服口袋裏找到了一份醫院證明和一張聯係卡,醫院證明上寫有此人名叫卓洋,患有嚴重的自閉症,聯係卡上則是卓洋的弟弟卓凱的手機號,石然這才知道原來此人是小學同學的親哥哥。

卓凱聽完石然的講述後,內心感激不已,緊緊握著石然的手說道:“我哥哥自從小學時的那件事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獨自一人過過馬路。老同學,這次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

卓凱要帶卓洋走,沒想到卓洋十分抗拒,躲在民警身後,卓凱一想上前拉他,他就嗷嗷直叫,搞得卓凱十分尷尬。民警對此表示了懷疑,卓凱當然不會說自己平時總打罵卓洋,他對卓洋如此抗拒的解釋是之前在馬路中間受到了驚嚇,情緒一時還未能緩過來。

石然說自己還有急事,便先走了。卓凱耐著性子安撫勸說著卓洋,足足花了十分鍾,卓洋終於答應跟卓凱回家。

卓凱向民警致謝後,拉著卓洋往外走,快要走到大門時,一個身材健壯、濃眉大眼的男青年從外麵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他們與卓凱擦肩而過,卓凱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覺,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為首的男人掏出證件對一名派出所民警說道:“你好,我是東區分局刑警隊重案一組的駱鬆,請問你們所長在嗎?”

“所長出去辦事了,我是值班民警,您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

“我想查一個住在慧欣園小區10號樓的人,名叫趙雨彤。她住在10號樓2單元102室。我想調看能夠拍到10號樓2單元大門口的監控錄像。一樓的住戶應該是有院子的吧?如果有能拍到她家院子的監控攝像頭就更好了。時間是4月9日晚。”

聽到“趙雨彤”三個字的一刹那,卓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感到全身的氣血瞬間湧向了大腦,腳上像是長了釘子,背對著駱鬆等人怔怔地站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直到卓洋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裏,他才突然清醒過來。

“弟……弟……”卓洋拉著卓凱的胳膊搖動著。

卓凱頓時嚇得滿臉發青,他知道卓洋想要說的是“弟媳婦”。

“走,回家!”卓凱強作鎮靜,拉著卓洋快速走出派出所的大門。

駱鬆目光如炬地看著門口這兩人的反常舉動,等他們出門後,問民警:“剛才那兩個人是幹嗎的?”

民警做了解釋,駱鬆便也沒多想,接著查趙雨彤的資料。

04_

走出派出所的卓凱有種逃出地獄的感覺,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再次深切體會到了“做賊心虛”的感覺。

卓凱打了輛出租車帶卓洋回家,一路上他腦子很亂,費了好大的勁才想明白,警察肯定是查出了埋在樹林裏的死者名叫吳立輝,又查出了吳立輝與雨彤的情侶關係,故而要調查雨彤。都查到雨彤了,警方很快也會查到自己,卓凱心裏很清楚,一個人的前妻的現任男友被殺,這個人的可疑程度有多大。

兄弟二人一路無話,回到家後,卓凱問卓洋為什麽要獨自離家,卓洋驚恐地看著卓凱,揮舞雙手結結巴巴說著連不成完整句子的詞語。

“弟弟……凶……打我疼……疼!”

卓凱聽出了卓洋的意思,他是懼怕自己毆打他。看著哥哥這副可憐的模樣,想象著哥哥獨自一人站在來往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中央絕望無助的情景,卓凱禁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卓洋見卓凱哭了,頓時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突然,卓洋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神情從剛才的驚恐不安變得嚴肅冷峻,他一隻手緊緊抓住卓凱的胳膊,鉚足了勁兒說道:“弟弟……不怕!有……哥哥在!不怕!”他說起話來仍然是結結巴巴,但語氣裏卻透著無比的堅定。

卓凱頓時呆住了,想到哥哥正是小時候為了保護自己才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他猛然間意識到,保護弟弟一直都是卓洋深入骨髓的本能。想明白了這一點,卓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如泉湧。

卓洋安撫著泣不成聲的卓凱,咯咯直笑。

“哥,我殺了人,我該怎麽辦?”此時的卓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渴望尋求兄長的保護一般,眼淚汪汪地看著卓洋,“我不想被抓,如果我被抓了,誰來照顧你?”

“殺……殺人?”卓洋的神情頓時嚴肅起來。他是自閉症,不是智力障礙,當然聽得懂弟弟說的話。

卓凱不知道自己對哥哥坦白這件事究竟是對是錯,他隻是想傾訴積壓在心中的痛苦。“這一個多月,是我人生中最詭異的一段時間。”他還想接著再對自己的人生苦難做更多更深刻的總結,卻被手機鈴聲打斷了。

來電顯示的是卓凱永遠不會忘記的號碼,接聽後聽到的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聲音。

“雨彤,你好。”卓凱生硬地說道。

“剛才警察來找我了。”

“我知道。”卓凱順口說道。

“吳立輝死了,是被人殺掉的。”

“我知道。”

“呃?”

“不……我不知道。”卓凱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

“是不是你幹的?”

“怎麽可能?!”

“你的反應很不正常。”

卓凱竭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解釋道:“因為我今天去慧欣園派出所辦事,聽到警察提到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猜到警察應該會去找你。剛才順口說錯了,口誤而已。”

“可你聽到他死了的消息怎麽一點都不驚訝?”

卓凱無言以對,趙雨彤卻沒有再逼問下去。

“警察可能也會去找你,你最好提前想好4月9日那天晚上的不在場證明。”趙雨彤冷冷地說道。

“4月9日?”卓凱不解地問。

“吳立輝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半年前,也就是4月份,4月9日晚上我們吃完飯後他送我回家,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麵,之後他就失蹤了。”趙雨彤停頓了片刻,聽不到卓凱的回應,便又接著說道,“這些都是找我的警察告訴我的。”

“警察都問了些什麽?”

“問我吳立輝當天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舉動,有沒有接聽過奇怪的電話,等等,還問我他送我回家之後我都做了些什麽事,最後……問起了你。”

警察會問起自己,這本就在卓凱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對此並不驚訝。

“你給我打這個電話,就是為了質問或試探我是不是殺害吳立輝的凶手?”卓凱輕輕地哼了一聲,“你說吳立輝是半年前被殺死的,為什麽之前你沒有想到要問我?”

“今天之前,在我和他家人的想法裏,他隻是失蹤,盡管我們都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但誰能想到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謀殺?”

“他不是我殺的,你愛信不信。”

“卓凱……我現在心裏很亂,也好害怕……”電話那頭的趙雨彤突然開始抽泣起來,“你能不能來陪陪我?”

“好!”卓凱想也沒想就一口答應了,畢竟他對趙雨彤還是有感情的,而且他還想從趙雨彤那裏再多了解一些警方對這個案子的看法。他看了一眼時間,已是快8點了。

“我先和我哥吃飯,吃完飯我就過去找你。”

“好,我等你。”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卓凱苦笑一下,對雨彤說:“有人敲門,我猜是警察,嗬嗬,來得還挺快的。”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嗯,掛了。”

卓凱走到門前問來者是誰,果然如他所猜測的,門外的人說自己是警察。卓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打開了門,開門後,兩人都愣住了。

“我們今天見過吧?在派出所。”駱鬆眯著眼說道。

“好像是的。”

“知道為什麽來找你嗎?”

“知道,趙雨彤剛剛給我打電話了,她質問我吳立輝是不是我殺的。”

“那我就不多說廢話了,請將你的工作單位和職務說一下。”

“《H城市周刊》,記者。”

駱鬆愣了一下,冷笑道:“原來是老朋友了,你們的‘光榮事跡’可是不少啊。”

“我們雜誌社和駱警官之間的過節,我略有耳聞。”卓凱在心裏對自己的冷靜應對感到十分驚訝,他原以為自己會緊張得露出什麽破綻。

“你能不能試著回憶一下,4月9日晚上你在哪裏,在做什麽?我知道這有點難度,但還是請你……”

卓凱打斷駱鬆的話,惱怒地說道:“警官,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還是說,你這次來是想公報私仇?”

“怎麽會,”駱鬆笑了笑,“你是死者吳立輝的重要關係人之一,我找你問話了解一些情況是合情合理的,作為公民你也有義務配合警方的調查。”

“半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做了什麽,這我怎麽可能記得,你記得4月8日你都做了什麽嗎,駱警官?”

駱鬆輕咳了一下,表情有些尷尬,此時卓凱和駱鬆之間似乎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博弈狀態,看得出,駱鬆問得挺沒有底氣。

“那我換個問題,你恨吳立輝嗎?你可別想隱瞞,這些情況我還是可以通過你和趙雨彤身邊認識的人了解到的。”

“趙雨彤她沒跟你說嗎?她和吳立輝在一起還是我從中撮合的,我和吳立輝不僅是小學同學,更是關係非常好的朋友。”

……

駱鬆接著又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看樣子是再也問不出什麽了,盡管他並沒有減輕對卓凱的懷疑,但目前卻也沒有更好的方法。最後,駱鬆不得已擺出了警察的威嚴,叫卓凱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不要離開這座城市,並告訴他,警方隨時可能再來找他了解情況。

送駱鬆離開之後,卓凱突然感到一陣虛脫,背後頓時生出冷汗,他為自己的克製力感到安慰,又對剛才麵對駱鬆時的狀態感到後怕。他無法看到自己當時的表情,他生怕那個看上去十分精明的警察能夠看出點什麽。

卓凱回到臥室,見卓洋正一臉委屈地看著自己,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沒有吃晚飯。自己倒是不覺得餓,但看得出卓洋已經很餓了。

卓凱立刻去廚房做飯燒菜,卓洋靠在廚房的門邊看著弟弟忙碌的樣子,開心地笑著。這一晚,應該是卓洋這幾年以來吃得最開心的一餐飯。

吃完飯後,卓凱快速洗好了碗筷,叮囑哥哥不許亂跑,然後準備出門,這時趙雨彤又來了電話。卓凱在趙雨彤說話前搶先說道:“剛才真的被我猜中了,是警察。”

“現在呢?”

“問了我一些問題之後就走了。警察問話耽誤了一點時間,我和卓洋現在剛吃完飯,我正準備出門,馬上就去找你。”

“別,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告訴你,我臨時有點急事要出門一趟,大概夜裏11點才能回家。”

“那我還要不要去了?”卓凱問。

“要!我怕我一個人睡不著。”趙雨彤在電話那頭可憐兮兮地說道。

“好,那我11點再去。”

“卓凱,謝謝你,我也不想麻煩你,隻是,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別說這些廢話了,晚點見。”

離婚時,卓凱基本上算是淨身出戶,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隻帶走了兩本大相冊,那是他和趙雨彤的結婚寫真照。卓凱翻看著相冊,回憶起曾經和雨彤生活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幸福的笑容,可是緊接著,這笑容就變成了苦笑。

05_

剛離婚的那陣子,卓凱非常想念趙雨彤,經常在傍晚開車來到她公司對麵的樓下等她下班,然後透過車窗偷偷看著她,有幾次還被他所認識的雨彤的幾個同事撞見——雨彤挽著女同事的胳膊從大廈走出來,眼尖的女同事指著卓凱的車,嘴形像是在說“那不是你前夫的車嗎”,每次雨彤投來驚訝的目光時,卓凱都會驚慌失措地發動汽車,逃命似的狼狽離開。卓凱撮合吳立輝和趙雨彤在一起,也是想迫使自己從這種荒唐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得知雨彤和吳立輝正式交往後,卓凱忍了一段時間,終於還是無法忍受對雨彤的思念,決定再去看看她。某一天的傍晚5點鍾,他開車來到了雨彤公司所在大廈的停車區。雨彤供職於這座大廈中的一家化妝品公司。

5點半,他看到雨彤出來了。她穿著一件卓凱從沒見過的白色薄風衣,特別稱她飄逸的長發和精致的五官,黑色的加厚褲襪包裹著她修長勻稱的雙腿,踏著銀灰色的高跟鞋,麵帶燦爛的笑容,邁著富有節奏感的步伐歡快地走下大廈門前的台階——她完全不像一名剛下班的OL,更像是一位超級巨星,整個城市仿佛就是她的秀場。卓凱如癡如醉地看著,就在這一刻,一個男人——吳立輝迎了上去,他們擁抱在了一起,男人吻了她,她也溫柔地回應著他的吻……

看得出來,此時的雨彤非常幸福快樂,看著這一幕,卓凱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他坐在車內,握緊了雙拳,心中感到了一股強烈的悲憤,不是對他們,而是對自己憤怒。卓凱在心中怒問自己,為什麽我要主動向雨彤提出離婚?為什麽我要把她拱手讓人?因為我懦弱,我自卑,我是一個性無能,我是個他媽的性無能!

自從五年前的那場血案之後,卓凱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他對生活失去了熱情,對趙雨彤越來越冷淡,漸漸地,他們不再有夫妻生活。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他去醫院男科看過,醫生診斷說這是心理問題造成的性功能障礙,建議他去看看心理醫生,他卻因自尊心作祟而沒有接受醫生的建議。

對於這件事,趙雨彤從來沒有埋怨過,可妻子的寬容並沒有使卓凱得到安慰,反而令他更加痛苦和內疚。要是趙雨彤能埋怨他兩句,他心裏或許會好過一些。每當他看見雨彤盯著電視上身材健壯的男明星癡癡發呆的時候,每當深夜裏他被雨彤在睡夢中**發出的呻吟聲吵醒的時候,他都感到自尊心在遭受著毀滅性的摧殘。體內的另一個自己總會在這時跳出來在他耳邊嘲笑他:“性無能,你是個性無能!早晚有一天你老婆會給你戴綠帽子的,你等著瞧吧,性無能!”

卓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心靈折磨了,他知道,就算雨彤出軌,那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他內心深處還是想避免這種事的發生,與其等著雨彤紅杏出牆,不如盡早“放她一條生路”,既然自己不能給她應有的幸福,何必這樣耗著她?懷著對雨彤深沉的愛,卓凱終於決定放手——卓凱透過車窗看著雨彤幸福的笑臉,覺得自己當初做的決定是對的。

突然,他發現雨彤的表情僵住了,並像觸了電似的鬆開抱著吳立輝的雙手,她正朝自己這裏看。吳立輝也看了過來,舉起右手輕輕揮了揮。卓凱下意識地覺得應該打個招呼,他打開車門下了車,對著趙雨彤和吳立輝揮了揮手,尷尬地笑了笑。這一次,算是真正與過去做出的告別。

那天回到家後卓凱號啕大哭了一場。也是那天,卓凱毆打了卓洋,那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

卓凱回憶著這些不算久遠的往事,終於耗到了10點半,他給早已熟睡的卓洋掖了掖被子,穿上外套離開家門——下星期就該交房租了,這個出租房算自己的家嗎?卓凱在心裏想著,自己和哥哥這唯一的親人生活在一起,這裏應該算是家吧——緊接著他又為自己的矯情感到可笑。

卓凱抵達慧欣園小區的時候是10點50分,他在10號樓前找了個停車位停好了車,下車後他看到2單元102室的窗戶透著燈光,看來此時趙雨彤已經回到家了。

卓凱走進2單元的大門,站在102室的門前,這是他和雨彤曾經的愛巢,如今卻不再屬於他了。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微微顫抖著按動了門鈴,雨彤卻沒有開門,他又連續按了幾下門鈴,屋內仍然無人回應。卓凱掏出手機撥打家中的固定電話,屋內傳來了電話鈴聲,響了好久,無人接聽,再打趙雨彤的手機,也是無人接聽。卓凱猜測趙雨彤是睡著了或是在洗澡,這時他想到雨彤在離婚後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鎖我就不換了,你什麽時候想回來看看,就自己來。”……那時趙雨彤還沒有和吳立輝談戀愛,不知道現在鎖芯有沒有換。卓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打開鑰匙包,從中找出了以前的房門鑰匙,插入一擰,“啪嗒”一聲,門開了。

卓凱走進房子,隨手將門帶上,客廳和臥室的燈都大亮著,他一邊喊著“雨彤”,一邊朝臥室走去。臥室的門是開著的,他看見**伸出一雙雪白纖細的腳,很是好看。看樣子雨彤是睡著了。卓凱不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否應該去把她從**叫醒,他站在原地猶豫著,身子轉了一圈,打量著這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貪婪地嗅著房子裏的空氣,試圖捕捉到那難以忘懷的愛人的氣息。卓凱挪動腳步,不由自主地慢慢走近臥室,輕聲喚著雨彤的名字。

順著腳往上看,雨彤的蕾絲睡裙的下擺掀到了大腿處,**隱約可見,這副撩人的姿勢令卓凱血脈僨張,盡管生理上的障礙令他無力**,但心中的欲火依然存在。他喚著愛人的名字,慢慢靠近床鋪,但在走到床邊的那一刻,他卻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驚呆了。

趙雨彤雪白細嫩的頸子上纏著黑色的長筒絲襪,她的嘴巴微微張開,露出粉色的舌頭,一雙翻白的眼睛誇張地從眼眶裏凸出,瞪著床邊已暫時喪失意識的卓凱。

卓凱手中的鑰匙包霎時掉落在地板上,他猛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從喉嚨深處發出宛如野獸吼叫般的聲音——就在這時,他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惡意,這種惡意與他那天挖出吳立輝屍體時的感覺十分相似。深不見底的恐懼令他渾身劇烈顫抖起來,大腦潛意識裏突然又閃出一個與上次相同的警告信號——快跑!

驚恐不已的卓凱來不及細想就衝出了房門,在關上門轉身的一刹那他被對門的一雙眼睛嚇了一跳,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叫,定睛一看,原來是住在對門的老鄰居。

鄰居詫異地看著驚魂未定的卓凱,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回來看看啊?”

“嗯嗯,你好,是啊。”卓凱隨口回應了一句後便落荒而逃。

驚魂未定的卓凱自覺無法安穩地駕駛汽車,將車駛離小區後,又行駛了一小段路,便將車停在路邊休息。他大口喘著粗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時手機響了,是王昭的來電。他看了看時間,此時已是夜裏11點10分,他很奇怪王昭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來,難道是為了責怪他下午沒去上班?

“領導,你好,”卓凱接聽電話,客氣地說道,“抱歉啊,說好隻請半天假的,可是遇到點狀況,下午就沒去。”

“我不是說這件事!”電話那頭的王昭語氣聽上去有些慌張,“你今天聯係袁睿了嗎?”

“沒有,怎麽了?”

“他今天也沒來上班,而且始終聯係不上,手機一直都是關機!”王昭的語氣越來越激動,“而且,周五晚上我們喝完酒後,我就再沒聯係上他了,周六和周日我都給他打過電話,先是不接,後來就關機了!”

結束通話後卓凱也試著聯係袁睿,確實是關機,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理解了王昭驚慌的原因,此刻他想到的應該與王昭想到的是同一樣東西——那封充滿惡意的殺人預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