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具屍體

01_

已經有一個月沒再發生小學女生被侵犯的案件了。同時,一個當紅明星出軌婚變的八卦新聞在網絡上鋪天蓋地地傳播著,很快就吸引住了廣大網民的眼球。漸漸地,微博上討論猥褻女童案的人越來越少了,那些當初罵警方罵得最凶的人,又開始轉為批判明星的道德問題。駱鬆覺得這非常諷刺,這些義憤填膺的人不過是缺乏存在感而已。輿論壓力的減輕令駱鬆稍稍鬆了一口氣,但罪犯還沒有抓到,駱鬆也就輕鬆不下來。

連日的排查工作搞得駱鬆筋疲力盡,他感覺到身體嚴重透支了,到了家衣服都沒脫便倒在了**,在腦袋與枕頭接觸的那一刻便進入了熟睡的狀態。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將H市東區公安分局刑警隊副隊長、重案一組組長駱鬆吵醒。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自己並沒睡多久,他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電子鍾,現在是2014年10月18日晚上9點,才睡了兩個小時,駱鬆不禁有些惱怒。

“師父,向陽北路這兒發現了一具屍體,懷疑是謀殺,支隊長把這個案子交給咱們組了。”是蕭紫菡打來的電話,她剛來警隊實習不久,一直跟著駱鬆辦案。

“什麽時候的事?”駱鬆狠狠甩了甩腦袋,試圖趕走睡意。

“屍體是剛發現的,被殺時間還不能確定。”

“告訴我具體位置,我馬上趕去現場。”

“殺人案”三個字像一劑興奮劑,將駱鬆的疲勞一掃而空。他起床胡亂地洗了把臉,便駕車趕往案發現場,駛入向陽北路後,沒多久就看見了閃爍的警燈。

屍體是在紅杉大街與向陽北路交叉口往南600米的一座廠房的爛尾樓裏被發現的。這裏原本是市機床廠的用地,機床廠搬遷後,原廠房拆除,這塊地就空置了。一年前一個外地老板買下了那塊地準備建工廠,施工才進行了一半,那個老板就因為公司資金鏈斷裂的問題跑路了,沒人為施工隊付款,工頭便撇下建了一半的廠房,帶著工人們離開這裏,半年多來,這裏處於無人問津的狀態。

他將車停在建築工地外的路邊,蕭紫菡向他招了招手。

“在哪兒?”駱鬆問。

“在二樓。”蕭紫菡手指南邊的那座爛尾樓說道。

駱鬆下了車,與蕭紫菡朝著樓房走去。這片開闊地雜草叢生,一路走過去,雜草發出沙沙的聲音。兩天前下的那場雨太大,到現在土地仍沒有幹透。駱鬆打著手電照著地麵,盡量讓腳踩在散落在地的建築垃圾上,但一不小心還是踩進了爛泥裏。駱鬆知道自己的新皮鞋要遭殃了,心情有些煩躁,扭頭借著手電筒的光看到蕭紫菡嚴肅認真的表情,覺得好笑,又有些欣慰。

他迅速收拾了煩躁的情緒,問蕭紫菡:“你見到屍體了嗎?”

“見到了。”

“怎麽樣,怕不怕?”

“不怕!”蕭紫菡回答得特別幹脆,但語氣裏還是流露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駱鬆從蕭紫菡的語氣裏聽出了同情與憤怒交雜的情感,他早就看出身邊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疾惡如仇的特點以及堅強的性格,他知道她是個幹刑警的料。

屍體被棄於廠房二樓的一間房間裏,駱鬆跟著蕭紫菡走進了房間,房間內已經架起了勘查應急燈,數名警員正在做著各自的現場勘查工作。一具年輕男子的屍體平躺在地麵上積滿灰塵的涼席上,法醫正蹲在屍體旁進行著初步的檢查。

駱鬆走上前看了一眼屍體,不用法醫說他也能從腐爛程度上看出來,這個人已經死了有一陣子了。死者一頭毫無特點的普通短發,身著白色純棉襯衫,下身穿藏青色西褲,腳上穿著一雙款式新潮的尖頭皮鞋,但鞋跟有很嚴重的磨損,看上去應該是一個條件一般的普通上班族。

駱鬆拿著手電在屍體麵前蹲下查看,接著問法醫:“死因是什麽?”

“這裏,”法醫輕輕托起死者的頭部,用手指點了點死者頸部的後麵,再放平頭部,指了指正麵,“死者頸部後麵有八個不是很清晰的指痕,正麵咽喉處兩側聲帶交接的部位有兩個已經變黑的指痕,初步判斷死者是被正麵掐死的。另外,屍體雖然是新發現的,但死亡推定時間應該是一個月之前,具體的還得做完屍檢再告訴你。”

“紫菡,洪波人呢?”

“不知道,應該是在其他地方勘查痕跡吧。”

駱鬆聽出聲音有點遠,扭頭看到蕭紫菡站得離屍體遠遠的,心想,畢竟是新人,還是個女孩子,對腐爛的屍體還是有恐懼感的。這時一名身穿夾克的年輕便衣警員來到駱鬆身邊,也蹲了下來,他是駱鬆的副手魏洪波。

“誰報的警?屍體是怎麽被發現的?”駱鬆問。

“發現屍體的是兩名住在附近的初中男生,他們當時在樓外的空地上玩遙控直升機。廠房隻建了一半,外牆壁都還沒有粉刷,更別提裝上窗戶了。因為操作失誤,遙控飛機飛進了二樓的一個房間裏,兩名學生進去尋找,在房間裏看到了這具屍體。”

“這麽晚了還在外麵玩遙控直升機?”

“明天是周六嘛。”

“有什麽發現嗎?”

“現場未發現任何能夠證明此地為第一案發現場的痕跡線索。由此可以初步推斷,屍體是被藏匿一個月後才挪到了這座廢棄廠房裏。”魏洪波答道。

“嗯,”駱鬆指著地上的涼席說道,“這涼席應該是當初在此施工的建築工人們留下的。”

“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打電話核實過了,該施工隊的工人們跟隨工頭離開H市後前往東北某市幹工程,所有工人一個都沒落下,不可能有人在四周前潛回H市作案。”

“死者身份有線索嗎?”

“身上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證明其身份的證件。”

“盡快查清楚。”

02_

第二天,10月19日上午。駱鬆在支隊長陳紹輝的辦公室裏聽取了最新指示,經過上級的研究決定,由駱鬆率領的重案一組正式接手調查廢棄廠房腐屍一案,猥褻女童案即刻移交給別的組,由駱鬆手下另外兩名熟悉猥褻案案情的警員二毛和小龍帶領跟進調查。駱鬆對此沒什麽意見,盡管他十分憎恨傷害小學生的罪犯,但殺人案的偵破工作對他來說顯然更有吸引力。

走出隊長辦公室的時候,法醫的屍檢報告和勘查組的痕跡報告也都出來了,同時,魏洪波查了本市最近的失蹤人口登記,發現一個失蹤者疑似死者。死者的麵部照片和該失蹤者的照片經過電腦軟件的精準比對,證實了該失蹤者就是死者。死者名叫餘磊,男,31歲,本市戶口,職業為某電腦公司維修工。

駱鬆看了看餘磊的身份資料,對魏洪波說道:“那片地方並不算太隱蔽,或許會有人目擊到搬運屍體的過程,洪波,一會兒你去安排一下,在報紙上發個征尋線索的啟事,或許可以獲得一點線索。”

上午10點,駱鬆帶著屍檢報告和痕跡勘查報告,組織重案一組的幾名骨幹偵查員開了一個簡短的案情分析會議。屍檢報告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發現,結論和法醫昨晚的初步判斷差不多,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具體引致方式是扼頸,簡單地說就是被掐死的。死亡推定時間是一個多月前,9月5日到6日之間。

現場及現場周邊的痕跡報告提供的線索也很少,目前隻能證明發現屍體的地方並非第一案發現場,屍體是被人搬運過來的。從路邊到廠房約200米,這段路因為下雨的緣故,很容易留下腳印。現場發現了一來一回的43碼運動鞋留下的鞋印,但鞋底紋路不清晰,回程的鞋印終止於馬路邊,因此可以判斷凶手很可能是駕駛著機動車來到馬路邊,再步行至廠房的。可是,由於白天這條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過多,所以不可能提取到凶手所駕汽車留下的輪胎痕跡了,這個路段沒有交通監控攝像頭,所以也就無法得知凶手所駕汽車的車型。

駱鬆在會議上做出了偵查部署,會議一結束,駱鬆就帶著蕭紫菡去查餘磊家到其所在公司這段路上的監控,試圖查出他出事當天的完整的行動軌跡,魏洪波則去移動公司調查餘磊的手機通話記錄。其餘的一些重案組警員,將分別從不同的途徑對餘磊的社會關係進行深入調查。

時間一晃到了下午,駱鬆派出去調查餘磊社會關係的小組警員在電話裏向駱鬆做了匯報,他們搜集了不少信息帶回去進行整理分析,不過這些信息有多大的用處還很難說。駱鬆自己這邊的收獲也不大,他們通過餘磊的公司同事了解到,餘磊9月5日下班後沒有回家,這一點通過公司所在大廈門前的監控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麵得到了證實,餘磊出門後是往回家的反方向走的,拐進了一條巷子後便消失在了監控範圍內,駱鬆調取了該區域的所有交通監控錄像,均未能發現餘磊的身影。餘磊的另一名同事還說,當天餘磊在工作中表現得十分心不在焉,臨下班前不停地看手表,一到下班點就衝出去了。對於這一點,駱鬆問——

“你所謂的他的心不在焉,具體的表現是不安、恐懼,還是別的什麽?”

“不是。”提供這條線索的電腦公司員工說道,“是興奮。我看得出來,他很激動,像是彩票中了大獎,著急領獎去似的。”

離開餘磊上班的公司後,駱鬆開車帶著蕭紫菡與剛從移動公司出來的魏洪波會合。魏洪波從移動公司調取了當日餘磊的手機通話記錄,記錄顯示,餘磊下班後隻給妻子打過一通電話,一直到遇害前,餘磊的手機都沒有任何通話記錄。

再看之前的通話記錄,沒有一通是可疑的,但這與餘磊同事提供的另一條線索產生了矛盾。一名同事說,中午他去衛生間方便的時候,曾聽到隔間內傳出餘磊打電話的說話聲,餘磊是壓著嗓子說話的,好像是在約晚上見麵的時間地點。駱鬆反複追問過,這名員工堅稱自己沒有聽錯。可是在魏洪波查到的通話記錄中,那個時間段餘磊並沒有任何通話,他的名下也沒有別的手機卡,那麽隻有一種可能,餘磊還使用了一張不記名的手機卡。

以上這些線索,並不能給駱鬆帶來任何偵破上的思路,但至少目前有一點可以確定,凶手是餘磊認識的人,而且極有可能就是中午和餘磊打電話的人。餘磊不用自己身份證登記的手機卡,而是用不記名的手機卡與其通話,可懷疑為他們相互之間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臨近傍晚的時候,駱鬆等人找到了餘磊的妻子。

“是不是有我老公的下落了?”餘磊妻子神情黯然地問。

“去你家裏再說吧。”駱鬆說道,接著在蕭紫菡耳邊小聲說,“一會兒你來說。”

餘磊妻子一臉茫然地帶著警察們回了家,蕭紫菡將餘磊已死的消息告訴了她。這個柔弱的女子聽到丈夫的死訊後號啕大哭起來,蕭紫菡摟住她,不停地安慰著。

等她情緒稍稍平靜下來後,駱鬆開始提問。餘磊的妻子告訴駱鬆,餘磊下班後給她打電話告訴她當晚有個重要的飯局,不回家吃飯了,沒想到他赴的不是飯局,而是個死局。

“那幾天你有沒有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駱鬆問。

“他特別興奮。”女人抽泣著說道。

駱鬆一怔,這與餘磊同事提供的信息是一致的,他趕忙追問:“你知道他是為什麽事情而興奮嗎?”

“具體的我不太清楚,他隻是很開心地告訴我,他就快要賺大錢了,我看他那激動的樣子,害怕他是要做什麽不好的事情,賺不幹淨的錢,就多問了幾句,可他就是不肯跟我多說。”女人說完,低下頭雙手掩麵,壓抑著自己放聲痛哭的衝動,肩膀隨著抽泣不住地上下顫動著。

駱鬆感到已經沒什麽可問的了,便叫蕭紫菡打電話通知餘磊妻子的娘家人。等了約半個小時,餘磊妻子的哥哥嫂子趕來了,駱鬆簡單地將事情說了一遍,叮囑他們好好安慰餘磊的妻子,然後帶著蕭紫菡和魏洪波離開了餘磊家。

……

03_

晚上,駱鬆回到了自己冷冷清清的家。他沒心思好好做飯,此刻他正抱著碗坐在電腦前一邊研究著案情,一邊吃著方便麵。這時門鈴響了,他因思路被打斷而有些氣惱,忘了放下碗筷,嘴裏還嚼著麵條,端著碗打開了房門。

門口站著一名身材瘦高,長相帥氣的年輕人。他挎著一隻大旅行包,地上還放著一隻大旅行箱,對著駱鬆燦爛地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接著用清脆陽光的嗓音喊了聲——“駱鬆哥哥!”

駱鬆停止了咀嚼食物的動作,瞪著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這個既熟悉又有點陌生感的小夥子,不由得愣了好半天,然後才從嘴裏憋出一句話:“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

眼前這個帥小夥兒正是程楓華的小兒子程雲浩。當年程楓華夫婦及大女兒程卉卉慘遭毒販餘黨殺害的時候,程雲浩正在加拿大念高中,因此躲過了一劫,現在的他,應該還在讀大三。

……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瞧你這樣像是餓了三年。”駱鬆看著程雲浩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大笑起來,接著又對大胡子燒烤師傅喊道:“老板,再烤四十串!辣椒多放!”

“太過癮了,好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羊肉串了!”程雲浩時不時因為太辣而齜牙咧嘴地倒吸著冷氣。

“在加拿大吃不到吧?”駱鬆問。

“華人區也是有燒烤店的,但都沒有咱們這兒的好吃。”

“你在國外待了這麽久,我還擔心你吃不慣了呢。”

“怎麽會,不管走到哪裏,家鄉的味道都不會忘的。”程雲浩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轉過頭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汽車。

二人碰了一下酒杯,各自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他們的腳邊已經堆滿了空的啤酒瓶。

“小子,幾年沒見,酒量見長啊。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麽回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還有,我印象中你應該還沒有畢業吧?”

“這個月的25號是爸媽和姐姐的忌日。”程雲浩給駱鬆滿上了酒,又給自己的杯中倒滿,淡淡地說,“想回來看看爸媽和姐姐,他們出事後我還沒有回來看過他們,我想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回來應該不會有危險了吧?”

駱鬆見程雲浩如此冷靜地提起當年的慘劇,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你放心吧,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

“川哥現在怎麽樣了?”

“他……還不錯,再有一個月就能出獄了。”

“那太好了,下個月我就能見到他了。”程雲浩大口喝光了一杯啤酒。

“你請了多久的假?祭拜完你爸媽和姐姐後,不早點回加拿大去嗎?”

“我一定要等到川哥出獄,要和他見上一麵,他是我的恩人。”

“嗯?”駱鬆似乎猜到了程雲浩的言下之意。

“他幫我報了仇,我很感激他。”程雲浩說著,又給自己的杯中倒滿了酒。

駱鬆一把搶下程雲浩手中的酒瓶,以嚴肅的口吻說道:“你不該有這種想法。”

“不該?為什麽不該?難道死的那個副主編是無辜的嗎?一開始我還認為我最大的仇人是那些殺人的毒販,後來我漸漸明白了,罪魁禍首是那群記者。就算他不是死在川哥的手上,我也一樣會殺了他。而且,我覺得該死的不止他一個。”程雲浩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這樣一句充滿殺意的話。

“你喝多了吧!你以後的路還很長,不應該活在仇恨裏,你父母的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健康快樂地成長!”

“你居然叫我不要活在仇恨裏!”程雲浩不可思議地看著駱鬆,“鬆哥!我家被滅門了,除了我,都被殺了,還是分屍!這種事換在誰身上,誰能做到完全理智?除非他沒有人性。這種血海深仇,我怎麽可能忘得掉!”

“沒有叫你忘記……那你以為高川做得對嗎?他犯了罪,受到了懲罰,你想像他一樣?”

程雲浩帶著醉意輕聲一笑,搖搖頭說:“我沒有覺得他做得對,我覺得他大錯特錯了,他不值得那麽做,為我爸媽和姐姐報仇的人應該是我,殺死那個渾蛋的人應該是我!”

“夠了!”駱鬆甩手扇了程雲浩的腦門一下,“你再敢這樣胡思亂想,看我不替你死去的爸媽揍你!”

程雲浩捂著腦門直愣愣地看著駱鬆,接著嘿嘿笑了起來,然後又恢複冷峻的麵容,淡淡地說:“我開玩笑的。”

“你最好是開玩笑。”駱鬆氣呼呼地說道。

“對了,你可以帶我去探監嗎?我想去看看川哥。”

“不行!”駱鬆斷然拒絕道。

……

這一晚,他們喝了好多酒,都喝醉了。

04_

第二天,10月20日,早晨駱鬆出門前程雲浩還沒有醒,駱鬆給他留了字條,叮囑他別到處亂跑。

到刑警隊時,魏洪波已經在辦公室裏等著他了。他遞給駱鬆一份報紙,說道:“鬆哥,這是今天的早報,啟事已經登出來了。”

駱鬆接過報紙看了一眼,說是啟事,其實是一則代警方征尋破案線索的新聞,還配上了餘磊的證件照——

“……警方於18日傍晚接群眾報案,在紅杉大街與向陽北路交叉口南行600米(原市機床廠舊址)的一座廢棄廠房中發現了一具屍體。經查實,死者名叫餘磊,男,31歲,我市戶口,職業為某電腦公司維修工。警方確認這是一起凶殺案,死者死亡時間為9月5日夜間至次日淩晨。據警方勘查現場後得出的結論,發現屍體的廢棄廠房並非第一案發現場,疑為凶手殺人後移屍。警方通過本報向市民征尋線索,如有任何相關線索,請與東城區分局刑警支隊聯係,聯係電話……”

駱鬆點了點頭,將報紙放到一邊,開始查看昨天傍晚重案組警員對一些餘磊社會關係中的人員進行詢問調查的記錄。對死者社會關係的調查是一件十分耗費時間和精力的事,所獲得的信息很多,有價值的卻未必有多少。駱鬆一個上午都坐在辦公室裏閱讀和分析這些詢問記錄,然而結果如意料之中的那樣,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中午,駱鬆與蕭紫菡和魏洪波在快餐店邊吃飯邊聊著目前所搜集到的線索,聊到實在沒的聊的時候,他們開始說起案子以外的事情。

“對了,”魏洪波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扭頭對駱鬆說,“鬆哥,程雲浩是不是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

“前天我和老同學在一家餐廳吃飯時好像看見他了,距離有點遠,不確定就是他,就是覺得像。”

駱鬆微微一怔:“你確定是前天?18號?”

“程雲浩是誰?”蕭紫菡好奇地問。

魏洪波沒有搭理她,接著對駱鬆說道:“確定,就是傍晚下班後的事,菜才剛上,我就接到你給我打的電話,說老機床廠那邊發現了一具屍體,我菜都沒吃一口就趕去現場了,也沒顧得上走近了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對了,現在回想起來,坐在他對麵和他一起吃飯的那個男人看著也有點麵熟。”

“哦?像誰?”

“很像當年因高川而意外身亡的《H城市周刊》副主編李廣平的兒子,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李文詠吧。”

聽魏洪波這麽一說,駱鬆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文詠又是誰?”蕭紫菡再次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麽呀?”她今年剛進刑警隊實習,所以不知道五年前發生的事情。

“以前的事,那時候你還在上學呢。”魏洪波瞥了蕭紫菡一眼,不耐煩地說道。

蕭紫菡噘著嘴哼了一聲,埋頭自顧自地吃起了飯。

魏洪波沒有注意到駱鬆表情的異樣,接著說道:“那兩個人吃飯喝酒,氣氛很詭異呢。”

“怎麽個詭異法?”

“兩人隻是悶頭吃飯,時不時拿起酒杯對碰一下,一句話也不說,這還不算詭異啊?”魏洪波這時才察覺到駱鬆表情有異,以為駱鬆是因為回憶起了當年的那場悲劇而難過,隨即尷尬地改口說道,“鬆哥,我覺得沒準是我看錯了,應該不是程雲浩和李文詠,他們兩個應該是仇人才對啊,怎麽可能麵對麵坐著吃飯喝酒呢?”

“不,你可能沒有看錯,程雲浩真的回來了,他昨天去我家找我了。”

“啊?他真的回國了?那這麽說的話,坐他對麵的那個人我應該也沒有看錯,應該就是李廣平的兒子李文詠!可如果真是他們兩人,那就太奇怪了,程雲浩和李文詠這對本該有著深仇大恨的人為什麽會麵對麵坐著喝酒呢?”

駱鬆陷入了苦思,相比程雲浩為何會與仇人的兒子在一起,更加令他不解和耿耿於懷的是,程雲浩明明提前一天就回國了,他為什麽要向自己隱瞞呢?

晚上回到家時,程雲浩正坐在電腦前玩著網絡遊戲,駱鬆上前質問道:

“你為什麽要騙我?”

“什麽?”

“你到底是哪天回來的?都見過誰了?我警告你,不要再騙我了!”

“看來你都知道了,”程雲浩低下頭,用滿懷愧疚的語氣說道,“我是不想你替我擔心,我……我見了那個人的兒子,李文詠。”

“我都知道了,你為什麽要見他,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

“不是的,我真的是放假回來給爸媽和姐姐掃墓的,我隻是……當年事發後我就沒回過國,這次回國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看一看仇人的兒子是什麽樣的,我想看看他這五年來是否和我一樣,再也無法感覺到快樂。”

“結果呢?”

“我對他的態度很失望,當我談及五年前那件事的時候,我並沒有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任何仇恨和悲傷,也許父親的死給他帶來的悲傷早就隨著時間慢慢消逝不見了,而我不同,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種悲痛。不過後來我想通了,我們的不同之處在於,他隻是死了父親,我卻是死了全家。”

“你說你對他忘記了仇恨而感到失望,那你究竟希望他怎麽做呢?等高川出獄後殺了他為父報仇?”

程雲浩猛地抬起頭,用與年齡不符的眼神看著駱鬆,冷冷地說道:“我隻是不想看到他比我快樂。”

“雲浩!你能不能不要帶著仇恨生活了?”

“不能。”程雲浩微笑著,卻又斬釘截鐵地說道。

駱鬆被程雲浩直截了當的拒絕嗆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才發現床邊立著的大旅行箱。

“你這是要幹什麽?”駱鬆指著旅行箱問。

“讓你睡沙發很不好意思,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來的時候我看到小區旁邊有一家快捷酒店,我今晚就住過去。”

駱鬆一下子急了:“雲浩,我沒有嫌你麻煩,你不用走的。”

“是我自己覺得過意不去,駱鬆哥哥,你就別勸我了。”

……

最終,駱鬆擰不過程雲浩的堅持,隻得讓他離開。他將程雲浩送到了小區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在他的注視下,程雲浩辦理了入住手續,駱鬆叮囑了幾句便回家了。

往家走的路上,駱鬆心中感慨萬千。他可以想象得到程雲浩這五年來承受著怎樣的痛苦,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慘遭惡徒殺害,使這個21歲的少年身上散發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氣質。“我隻是不想看到他比我快樂!”——程雲浩的話在駱鬆耳邊不斷徘徊著,同時腦海中浮現出程雲浩說這句話時的表情,那冰冷的眼神裏透著一絲殺氣,這令駱鬆極度不安,也使他更加懷疑程雲浩這次回國的真實目的。

心中的不安和焦慮使駱鬆無法安然入眠,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了這一夜。他做了一個夢,夢裏他接到了一通電話,有人告訴他,程雲浩殺人了……掛了電話不久,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接聽後才驚覺這一通電話不是夢。令他鬆了一口氣的是,這通電話並不是告訴他程雲浩出了事,但也並非好事。

此時是10月21日清晨5點,急促的手機鈴聲將駱鬆吵醒,但真正將駱鬆喚醒的不是手機鈴聲,而是電話那頭對方口中的“屍體”二字。

05_

發現屍體的地點位於利民路一側的樹林裏,駱鬆到達時已經快6點了,此時現場已拉起了警戒線,線內一群警察和幾名法醫正在忙碌著,線外則聚集了多名在此晨練的市民,正好奇地探著腦袋朝裏看。

魏洪波正蹲在那兒觀察著一個大坑,坑邊平放著一具屍體,一名法醫正做著初步的檢查。

駱鬆來到魏洪波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和一旁的法醫打了聲招呼。

駱鬆看了一眼屍體,問法醫:“看屍體的腐爛程度,死了有一陣子了吧?”

“沒錯,死亡時間至少有半年了,具體的還得等進一步的屍檢結果。致命傷是後腦這兒,”說著,法醫輕輕翻動屍體,指著屍體後腦已經發黑的裂口說道,“你看,是被鈍器擊打所致。”

駱鬆轉身問魏洪波:“屍體是怎麽被發現的?”

魏洪波說道:“是幾名在這裏晨練的老人共同發現的屍體,發現後立即報的警。鬆哥,這很奇怪,據報案人所說,他們發現屍體時,現場就是這個樣子,屍體躺在坑內,邊上全是挖出的土。也就是說,屍體要麽是被移屍,昨天夜裏或今天淩晨才被帶到這裏,某人把它埋了,卻因某個突發事件影響,沒來得及把土填回去;要麽是早就被埋在這裏,夜裏或淩晨才被挖出的。”

駱鬆點了點頭,接著問法醫:“死者死了有半年,如果是早就被埋在這裏了,土壤對屍體的影響與其他環境是不同的吧?”

“是的,交給我吧,可以查出來的。”

“辛苦了。”駱鬆接著又問魏洪波:“他身上有證件嗎?”

“沒有身份證,不過我找到一張‘第三醫院’的停車卡。”魏洪波將用物證袋裝好的停車卡遞給駱鬆,“剛才我打電話查了一下,半年前第三醫院的一名醫生失蹤了。”

駱鬆兩眼一亮:“哦?這麽巧?”

“年齡和死者差不多。家人和醫院方麵都報了失蹤案,後來一直下落不明。我看八九不離十,一會兒等醫院上班我再去核實確定一下。”

接連發現了兩具屍體,駱鬆為此頭疼不已,在心中抱怨著這殺人案的發生是不是也分季節,要麽不來,要麽趕著一起來——應該不會那麽巧,兩起案子有關聯吧?——應該不會!駱鬆心想,畢竟廢廠房裏發現的餘磊的屍體和今天這具屍體的死亡時間相隔半年,應該不會有關聯!駱鬆在心中暗暗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