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敗

我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鬱丞星。

鬱丞星走到我麵前,不可思議地盯著手中的平板,又來回看我,驚詫地問:“還不到四個小時,怎麽回事?是你終止了實驗?你居然可以……”

我也很驚異,我沒想到我真的可以自主地結束實驗。剛剛在宋妍曦的家裏,在我看到遊戲結束畫麵之後,我便冒出了一個想法,實驗可以結束了,我想要結束實驗,沒想到我的主觀意識真的讓我從實驗中醒來。我居然可以!

鬱丞星看我也一臉驚訝,不明所以,便轉而問我:“為什麽突然終止實驗?難道你已經完成了任務?”

手腳上的束縛鬆開,我從實驗**下來,自信一如從前的我,“是的,我已經有了嫌疑人人選和殺人動機。”

鬱丞星鬆了一口氣,用讚賞的眼光看我,“很好,既然你已經有了推論,那麽我們馬上錄製實驗報告。”

我回到客廳,麵對攝像頭,一如從前的我那般自信,說道:“嫌疑人人選有三,分別是住在沈晴樓下的女房東宋妍曦,沈晴公司的設計總監麥德遜,以及那個脖子上有紋身的長發男人無名氏。當然,這一點我早在前兩次實驗的時候就已經得出推論,這三個人非常可疑。但我一直沒法參透他們對於沈晴的殺人動機,直到剛剛。”

“動機是什麽?有人表現出了動機?”鬱丞星問。

“動機就在於沈晴是個臨陣脫逃的背叛者,她背叛的正是這三個嫌疑人。”

“背叛?”鬱丞星不明所以。

“是的,沈晴的記憶我不必重複,之前的報告裏我都有詳細陳述過,所以我直接給出推理,我認為沈晴、麥德遜、宋妍曦和紋身男人其實是一夥的,他們正在秘密籌劃一起銀行搶劫案。這四個人在計劃中各有分工。”我望向鬱丞星,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沒錯,他們也都能通過我把沈晴的記憶影像化,他們能夠看到我看到的一切,但他們畢竟不是我,不是偵探,無法洞悉表麵之下的風起雲湧。

“如何分工?”鬱丞星饒有興致,調整好坐姿,準備欣賞一場精彩的推理。

“首先,搶劫銀行需要一個或多個劫匪,而在他們的計劃中,隻有一個劫匪,也就是有槍的紋身男人。他曾經用槍指著沈晴,拿槍的姿勢和架勢看起來應該是個槍械老手,以前很可能有過這方麵的經驗,他本身又有槍,由他擔任任務最為艱巨的劫匪再合適不過。”

鬱丞星點頭,“的確,那麽沈晴呢?她負責什麽?”

我微微一笑,“別急,最後再說沈晴。先說麥德遜,麥德遜表麵上看起來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大腹便便,也上了年紀,但他看起來是個中產階級,並且有車,他最適合的角色就是人質。按照計劃,在他們約定搶劫銀行的時間,麥德遜會去銀行辦理業務,紋身男人蒙麵持槍進來搶劫,由麥德遜暗中作為內應和被紋身男人選中的人質。紋身男人會帶著搶來的現金要求麥德遜把車鑰匙給他,然後在上車之後,拋棄麥德遜這個累贅,獨自駕車離去。”

鬱丞星歎了口氣說:“的確,麥德遜會把車停在銀行門口,最方便開走的地方,為同夥提供便利條件。那麽宋妍曦呢?”

“值得一提的是宋妍曦從前的職業,她是個賽車手。”我提示鬱丞星。

“難道宋妍曦會藏在麥德遜的車裏,由她駕駛車子以逃過警方的追捕?”鬱丞星反問。

我搖頭,“並不是,宋妍曦和沈晴一樣,這兩個女性會隱藏在劫案的幕後,不會露麵,因為露麵的人多了,警方會對本就有關聯的這4個人起疑,而如果露麵的隻是麥德遜和蒙麵的紋身男人,那麽警方就算調查也不會查到沈晴和宋妍曦身上,會以為劫匪選麥德遜做人質,開走他的車都是隨機的。”

“幕後,賽車手,你的意思莫非是……”鬱丞星的眼閃著不可思議的光,他已經想到了,卻不敢置信。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宋妍曦不出麵,但是紋身男人逃走需要她的幕後幫助。宋妍曦會遠程操控麥德遜的車,以她高超的車技躲避穿梭的車流,甩掉後麵追捕的警察。”我自信滿滿。

“遠程操控麥德遜的車?難道宋妍曦是個黑客?”鬱丞星問。

我搖頭,“並不是,宋妍曦隻是個賽車手,她在家裏玩的賽車遊戲其實並不是賽車遊戲,而是她在為劫案模擬練習。當時我以為那是遊戲,覺得遊戲畫麵中的街景熟悉,那是因為這款練遊戲是特別為宋妍曦準備的,讓她用以練習的。宋妍曦反複練習,每次跑的路線都是一條,那就是從銀行到隱蔽之處的路線。比如搶劫事件設定在下午3點,那麽遊戲的設定者就會搜集這條路線每天3點左右的車流量情況,可以是一個月,3個月甚至半年的車流量監控畫麵,以此作為基礎,總結規律,然後把這個大概率的規律設置到遊戲之中,這樣便可以提高宋妍曦遠程駕車逃離的成功率。”

“我懂了,這個遊戲的設定者才是黑客,也就是沈晴。”鬱丞星一點就通。

“是的,沈晴是個技術高超的黑客,也可以說是銀行劫案計劃的中心人物,她不但為宋妍曦提供了練習的遊戲,還為計劃提供了技術上的支持。想要遠程操控麥德遜的汽車,前提必定是要在麥德遜的車上做手腳,所以沈晴必須上麥德遜的車。畢竟技術上也需要調控測試。我想沈晴和麥德遜在洗手間會麵那次,沈晴是把做手腳的設備給了麥德遜,並且教他如何插入如何激活。可麥德遜畢竟是外行,所以才有了第二天晚上沈晴上了麥德遜的車那次。那一次,沈晴親自接入設備,通過電腦測試操控汽車,並且連線宋妍曦,讓她真正試著遠程操控。”

“你是說,沈晴和麥德遜之間其實並不是那種肉體關係,她們隻是劫案的合作者?”鬱丞星揚起眉毛問。

我歎息著說:“是的,我認為他們倆之間沒有那種關係,之所以要表現出兩人之間有那種關係,完全是在做戲。畢竟廣告公司人多口雜,如果兩人之間偷偷聯係可能會被同事發現,那麽倒不如做得明顯一點,讓同事們以為這兩人在搞婚外戀。所以我之前在洗手間門外聽到的也隻是麥德遜的台詞而已。”

鬱丞星用看穿把戲一樣玩味的目光看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曾經對他說謊說我在洗手間目睹了沈晴和麥德遜**的全過程,這個謊言已經被我自己拆穿了。我當然沒有目睹全過程,當時我擅離職守去了36樓。我當時想當然以為這兩人會在洗手間裏苟且,這兩人本來是想要避免公司同事發現兩人密謀的事,沒想到也把我這個來自於異次元的偵探也騙了過去。

“哼,他們還真是夠謹慎,這麽說來,女房東宋妍曦其實也跟麥德遜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在演戲。”鬱丞星冷笑著說。

“是啊,女房東表麵上就是跟沈晴關係一般般、隻知道催租的女房東,不敢跟近在咫尺的沈晴走得太近,所以她就利用虛擬人搖身一變成了沈晴的網絡男友落魄王子,以網戀的方式跟沈晴交流計劃的事。這樣一來,就算警方懷疑到了沈晴,也沒法順著沈晴這條線索找到宋妍曦。而且能夠設計出新的虛擬人插件,而不被通信軟件識別攔截,這種手段也隻有高級別的黑客才能做到,也就是沈晴。”

鬱丞星感慨:“沒想到沈晴居然是個黑客,而且試圖搶劫銀行,這個受害者不簡單啊。對了,你剛剛說沈晴是個背叛者?”

“是的,沈晴不同於其他3個人,雖然她最需要錢,急需一大筆錢給弟弟治病,但是對於犯罪這種事,她還是有所顧慮,她的顧慮和萌生的退意,其他3個同夥已經看出來了。最先看出來的正是宋妍曦。”我把鬱丞星當做之前的委托客戶一樣,公布真相的時候喜歡循循善誘。

鬱丞星是我最聰明的“客戶”,他很快便頓悟,“這麽說來,宋妍曦在網上以網戀男友的身份說一周後就會到來跟沈晴相聚的話,其實就是在指明宋妍曦已經通過無數次的練習有了把握,打算在一周後實施他們密謀已久的搶劫銀行計劃,而這一周時間就是宋妍曦實戰練習的最後模擬彩排。也對,實戰模擬彩排必須要在街道上進行,而街道上到處都是天眼,如果麥德遜的車子頻頻失控,難免會引起警方懷疑,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遊戲’中長時間練習,在最後的時間進行兩次實戰彩排,而且這個彩排也可以用車上男女親熱來作為掩護。就像你之前認為的,麥德遜在車上對沈晴動手動腳。”

“是的,這正是我想說的。宋妍曦提出一周後見麵,而沈晴當時說了一些還沒準備好的話,明顯對於一周後的‘見麵’並沒有多少期待,反而有些抵觸,這便引起了宋妍曦的注意。我想,一定是宋妍曦通過別的什麽隱人耳目的渠道把沈晴的動搖通知給了其他兩個團夥,所以麥德遜才會出言恐嚇沈晴,而紋身男人則更加直接,用槍指著沈晴,一個字都沒說就嚇得沈晴馬上表態,說了那些什麽一周後就有錢的話。”我引導鬱丞星回想我之前轉述的幾個人之間的對話。

鬱丞星顯然也把我的轉述、他錄製的報告爛熟於心,“麥德遜威脅沈晴不要動歪腦筋,最好能恢複到之前的狀態,否則會發生什麽,他不敢保證。他這個人,最恨背叛者。而宋妍曦也親自出麵確認了兩個同夥的成果,她以催租女房東的身份現身,沈晴當時隻好跟她說最遲一周後肯定交租,以此來給宋妍曦也吃下一顆定心丸。”

“可實際上,沈晴是被逼無奈才對3個同夥表現出不再動搖的,我想,她一定已經打定了主意,以什麽方法阻止這次銀行搶案。也正是她的這個意圖被3個同夥中的誰發現了,發現者,或者發現者連同其它同夥一起殺死了沈晴,”我問鬱丞星,“這段時間我一直被監禁,對外麵的事一無所知,到底有沒有發生銀行劫案?”

鬱丞星竟然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沒有,據我所知沒有。也許是他們的計劃被沈晴的死影響不得不叫停,也許他們正在策劃一起沒有沈晴也能完成的搶劫案。總之我會把你的推理結果傳遞給警方,至於說他們是否采納順著這個方向調查,就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了。接下來就靜待結果。”

離開實驗室回到客廳,我坐在沙發上回想在沈晴記憶空間的經曆,現在的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在沈晴的記憶中,我有一些禁區無法進入,比如沈晴弟弟的房間,洗手間,比如麥德遜的車。那是因為沈晴的潛意識在自我保護,她自己都在逃避她即將淪為犯罪分子的事實,難怪,她根本就是反悔了,根本不願意犯罪。弟弟的房間裏有沈晴參與劫案的動機,而麥德遜的車裏則有揭示她劫案計劃的真相,她的潛意識便在記憶中這兩個空間前豎立了一道障礙,攔截了我這個入侵的偵探。

接下來的一天我沒有實驗任務,隻是靜靜等待警方的消息。我對自己十分自信,認定警方一定會順著我的思路找到凶手,這隻是時間問題,可我沒想到,僅僅一天時間,我就得到了最令我吃驚的答案——我錯了。

鬱丞星推門進入我的房間,毫不掩飾他的失望和無理。我本來正在脫衣服想要去浴室洗個澡,麵對突然闖入的異性自然沒什麽好態度,可還沒等我發火,鬱丞星便搶先說:“沈晴的弟弟叫沈軻,兩年前就已經死了。你的推理大錯特錯!”

“怎麽可能?”我再也顧不得鬱丞星的不禮貌不紳士,把退到肩頭的衣服用力穿上,起身不可思議地問,“你確定?”

鬱丞星白了我一眼,轉身去到客廳。

我忙跟上去,不死心地問:“是警方回饋的消息?”

“幸好不是!”鬱丞星坐在沙發上,像個嚴厲的老師在責備考了零分的學生,“幸好公司高層對你的推理做了初步的分析評估,發現了你推理中的錯誤,否則一旦這個錯誤的推理被傳遞到警方那裏,恐怕我們跟警方的合作也可以徹底告終了。”

我頭暈目眩,第一次對自己產生懷疑。我真的錯了?可這怎麽可能?從前我的推理從未錯過啊!

鬱丞星還在責備我,“本來我對你的推理非常信任,甚至還主張要免去公司內部的分析評估,直接上傳給警方。幸好莫執她及時出言打斷我,否則……”

我腦子裏隻有四個字——實驗失敗,恐懼感油然而生,我顫聲問:“那麽,公司打算怎麽處置我?我還有沒有彌補的機會?”

鬱丞星神情沉重地說:“公司打算明天就把你……”

我懸著一顆心,等待著鬱丞星的下文,但他卻不肯說下去。

“真的沒有彌補的機會了嗎?”我不爭氣地忍不住哽咽,難道最終我還是難逃一死,隻不過多活了這麽幾天?不,不行,我絕對不能死,我得活著,查出謀殺卓實的真凶!

鬱丞星低聲說:“我們還有一個晚上的時間。隻要今晚我冒著被公司炒魷魚並且負擔巨額賠償金的風險,私自再做一次實驗,隻要你能夠在今晚有所收獲,推理出真相,也許還能峰回路轉。”

“那還等什麽?”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傍晚6點半,“咱們必須抓緊時間,馬上實驗吧!”

鬱丞星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別急,還是等到9點鍾,等到公司的人都下班之後,免得被人發現打擾。還有一點,許謐,實驗中其實我們可以嚐試著多做一些事情。”

“什麽意思?”我看得出,鬱丞星在暗示我,他想要告訴我一些公司不允許他告訴我的事。

鬱丞星有些糾結,遲疑著說:“作為實驗的負責人,直接監控你實驗數據的我,其實也可以參與到實驗之中。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信息,就好像沈晴的弟弟已死這一點,如果你能有一個幫手,就可以很快得到確認。”

我馬上明白了鬱丞星的意思,“是啊,如果我獲得信息的渠道不單單是記憶,還可以像從前一樣,我能夠上網查詢或者找認識的警察幫忙調查我想要知道的東西,就可以在整合信息的基礎上分析推理。我的確需要一個幫手,一個能跟我在實驗中實時聯通交流的幫手。可是,這在技術上真的可行嗎?”

鬱丞星的嘴角挑起一絲得意的笑,笑容一閃而過,但還是被我捕捉到。

“我瞞著公司高層搭建了一條這樣的通道,並且在技術上可以瞞過其他人,但還沒有投入實踐。我想,今晚就是絕佳的機會來證明我這項研究是否成功。”鬱丞星誠懇地說。

“真的能行?”鬱丞星又一次給了我希望,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你真的願意為了幫我冒著被公司發現的風險?”

鬱丞星眼神堅定,語氣誠懇,“我們既然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幫你就等於幫我自己。許謐,在這裏,隻有我們倆是利益共同體,我們必須彼此信任,不是嗎?”

我心虛地點頭。是的,如果說在這個神秘的罪案規劃局中,我還能相信誰,那肯定是鬱丞星。但我必須對他有所保留,因為我對他,對於卓實的案子,對於我所入侵的異度空間,對於我所遭受的這一切已經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