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通往反應堆通道的混凝土大門猛然關閉,發出一聲巨響。但這聲音在龐大的反應堆發出的轟鳴聲中幾乎聽不到。大衛朝著房間深處走去,觀察著他最後的戰場。也許凱特已經逃出去了。
他抽出了槍裏的彈夾,還有兩發子彈。他是否該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他們用在凱特身上的藥可不是開玩笑的,誰知道他們還能幹出什麽來。他知道很多有價值的情報,大公無私的考慮應該如此,可他心裏還有些別的想法,他把這想法從腦海裏推走,他還是隨機應變吧。
他在房間內——其實是兩個反應堆塔之間的過道裏——四處走動。這讓他想起了高中健身房:高高的天花板,下麵全是金屬的棚架。這裏的形狀類似一個沙漏:整個房間差不多是長方形的,隻是在中部附近有兩個圓形的凹陷——那是兩個反應堆厚厚的混凝土牆突出的部分。有兩個入口,每個都裝著混凝土的移動門,升起開,落下關——一個在前麵,另一個在房間後麵。門周圍的高牆表麵光滑,上麵散布著金屬的電纜和管道,大部分都是銀色的,夾雜著少數藍色和紅色,看上去仿佛是一個灰色的大腦門,上麵靜脈虯結,下麵的大門就是嘴巴。
“嗨,安德魯。”一個聲音從揚聲器裏傳來。毫無疑問,那本是用來傳達撤退警報的。大衛聽過這個聲音:他加入時鍾塔之前聽過的某人的聲音。可他想不起是誰。
大衛需要爭取時間。現在隻有這樣才能幫助凱特了。“我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他聽著兩邊的反應堆運轉時的咆哮聲,有些懷疑那邊說話的人能不能在這片喧囂中聽到他說的話。
過去多久了?那些炸彈應該快要起爆了。切斷電源以後他就隻剩死路一條了,但這會幫到凱特。
“我們抓到那姑娘了,我們也找到了你的炸彈。沒多少創意啊,我還以為你會做得更好些的。”
大衛環顧四周。這個聲音在說謊嗎?為什麽要告訴他?他能做什麽?朝反應堆開槍?愚蠢的想法——瞧瞧那些厚實的混凝土牆壁。朝著某根電纜開槍,指望撞到大運?不太現實。天花板?沒用的。
這聲音希望從他這裏得到點什麽,要不然何必問他?也許這聲音是在說謊。凱特可能已經在火車上等著他了。也許這家夥根本沒抓到她。“你想要什麽?”大衛喊道。
“誰派你來的?”這聲音隆隆道。
“讓她走,我就告訴你。”
這聲音大笑起來:“當然,這是筆好交易。”
“聽起來不錯。到這裏來吧,我會做出正式的承諾。甚至可以給你畫一張圖,我還有他的電子郵件地址。”
“如果我真的去那邊,隻會是為了把你的腦漿打出來。我的時間很緊,沒時間給你浪費。”
反應堆的咆哮聲又大了些。反應堆這麽響正常嗎?
這聲音繼續說道:“現在你別無選擇,安德魯。我們倆都知道這點,但你還在頑抗。這是你的問題所在——你的弱點所在。你對一項注定失敗的事業無比癡迷。這表現在你拯救他人的衝動上。巴基斯坦的村民們,雅加達的孩子們,你總是為這些人行動。因為你的同情心,你感同受害者——這就是你固有的思維模式。你認為如果你能報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你就能痊愈。但你不能。結束了,你知道這是真的。聽聽我的聲音,你知道我是誰,我會遵守我的承諾的。我保證,我會讓那姑娘死得痛痛快快的。現在你能取得的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個,告訴我那是誰。這是你最後一次演出了。”
標準審訊流程:分析審訊對象,樹立權威性,然後說服對方,招供是唯一的選擇。事實上,此刻這的確相當有說服力。大衛知道他們可以輕易殺死自己:灌進毒氣,丟顆手榴彈進來,或者是讓幾名警衛強攻進來。他沒有選擇。但現在他想起麥克風那頭是誰了:多利安·斯隆,伊麻裏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戰地指揮官。他早該想到斯隆如今會負責管理整個伊麻裏保安部門的。這人殘忍,有能力,而且自負。大衛能不能利用這點?他最好的選擇是,拖延時間,碰碰運氣指望有什麽變數發生。或者指望斯隆是在說謊,凱特已經逃走了。
“我會告訴你的,斯隆。我覺得你選錯了行當,辜負了你的天分。那段心理分析……十分精彩。你真的讓我開始懷疑我的整個人生了。能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審視一下你所觸及的深層問題嗎?我是說——”
“別浪費時間了,安德魯。這對你或者她都毫無意義。你聽到那些反應堆運轉起來的聲音了吧?那是要讓電流流進一台機器時發出的聲音,那機器此刻正在殺死凱特。現在,隻剩你了。時鍾塔幾小時前已經陷落了。現在告訴我——”
“這種情況下,浪費時間的人是你。我無話可說了。”大衛咬緊牙關,把他的槍丟到地上,手槍一路滑到遠處的大門口,“你想要把我的腦漿打出來的話,就下來吧,到這裏來,盡管放馬過來。我現在手無寸鐵,你也許還有一點點的機會。”他站在沙漏形房間的正中央,來回看著兩邊的門,好奇哪一個會先打開……還有,打開的時候他能不能做到計劃的事情。
反應堆發出的呼嘯聲更大了,大衛甚至感到牆上在輻射出熱量。反應堆出故障了嗎?他身後那扇混凝土大門轆轆作響,開始從地上兩英尺深的溝槽裏升起。槍在對麵的門口。
大衛衝向正在打開的大門。還有40英尺……還有30英尺。他隻有這一個機會:從下麵滑行出去,空手搏鬥,然後嚐試突破他們建好的防禦圈。20英尺。
斯隆弓身從門下麵鑽了進來,彈身躍起,右手向前伸出,拿著一把槍。他迅速開了三槍。第一槍就擊中了大衛的肩膀。他立刻被擊倒在地,趴到了混凝土地板上。大衛前後翻滾,掙紮著站了起來,血在地板上流得到處都是。但斯隆衝到他身邊,一腳把他掃倒。
“是誰告訴你這個地方的?”
在反應堆的轟鳴聲中大衛幾乎聽不到斯隆的聲音。他的肩膀在抽痛。這傷口感覺不像是一個傷口,而像是他身上一整塊肉都被轟掉了。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左臂了。
斯隆把槍指向大衛的左腿:“至少死得有點尊嚴吧,安德魯。告訴我,我就會結束這一切。”
大衛努力思考著,他需要爭取點時間:“我不知道名字。”
斯隆把槍口往大衛的腿上又湊近了些。
“但是——我確實有個IP地址。我就是通過這條途徑和他聯係的。”
斯隆抽回了槍口,考慮著。
大衛吸了幾口氣:“在我左邊口袋裏。你得自己拿。”他朝自己的胳膊偏了偏腦袋。
斯隆朝他彎下腰,扣動扳機,把一顆子彈送進大衛的腿裏。
大衛疼得大叫起來,在地上瘋狂扭動。斯隆避開了他的身子:“別再——對我——說謊。”
見大衛什麽也沒說,斯隆抬起他的靴子,一腳踹到大衛前額上,讓他的腦袋砸到了混凝土地板上。大衛眼冒金星,他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暈過去。這時他們上方的反應堆忽然改變了調門,發出了異樣聲音。斯隆抬起頭。一聲警報響起,隨即一次爆炸震撼了整個房間,把混凝土塊和金屬碎片炸得到處都是。氣體從管道和牆上的破洞裏噴出,籠罩了整個房間。另一邊的大門打開了,人們從裏麵跑出來。
大衛翻過身,用一隻手和一條腿拖著傷臂和被打壞了的腿匍匐前行。他幾乎要疼得暈過去了。他隻好停下來,吞進些空氣,喘息片刻。他往前又爬了幾英尺,盡量避免吸進地上到處都是的塵埃和泥汙。他知道那些塵泥正進入他腿上和肩上的傷口,但沒關係,他必須逃出去。他看到斯隆揮手趕開煙霧,在房間裏跑動。
又是一次爆炸。
另外一個反應堆?
煙霧現在濃得什麽都看不到了。
有說話聲,在遠處:“先生,我們必須撤離了,這裏出了問題——”
“好的。把你的槍給我。”
子彈朝著四麵八方飛射。牆壁上,地板上。大衛一動不動。他把自己的頭死死貼在地麵上,仿佛在傾聽,等待著某個信號。地板上方有一兩英寸的空隙沒有煙霧,透過這空隙他看到屍體東一具西一具地倒下。斯隆想再給大衛補上一槍,他最後這次瘋狂的嚐試殺死了他自己的部下。
“先生,我們必須——”
“好了!”
大衛聽到人們從他身邊跑過。他試著用他的好手撐起身子,但做不到。他太虛弱了,好冷。他看到自己的呼吸吹起了地麵上的白灰。每次呼吸都吹起幾粒白色的粉末。他四周的白色正被紅色蠶食。這提醒了他一件事,一個想法或者是一個回憶。到底是什麽?刮胡子。這好像是刮胡子時刮破了皮膚,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一張白色的麵巾紙。他看著紅色在白灰上爬行,往他的麵部擴散,伴隨著警笛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