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伊麻裏研究基地“雪島”

距南極洲大陸96海裏

馬丁·格雷看著機器人轉動著潛艇艙門上的轉盤。穿著這身衣服他幾乎動彈不得——其實這些本來是給宇航員穿的衣服。他們一周前從某國航天部門緊急訂購了這些衣服:隻有這樣的裝備才能抵擋得住南極的嚴寒,為他們防禦可能存在的輻射,並且在萬一他們的通氣管斷掉的情況下還能提供足夠的氧氣。盡管有這身衣服的保護,進入這艘納粹潛艇還是讓他怕得要死。而他旁邊另一套宇航服裏的男人——多利安·斯隆——隻會讓馬丁更加擔心。斯隆的脾氣一點就著,而他們將要發現的東西肯定會把他氣得發瘋的。在潛艇裏,就算最低程度的爆炸也會是致命的。

金屬和金屬互相摩擦,艙門在壓力下大聲吱嘎作響,但就是沒移開。機械手鬆開,移動,再抓緊,再轉動,然後——嘭——艙門筆直往後彈開,就像是驚嚇盒子上的活門。機器人瞬間就在潛艇上摔了個粉碎,金屬和塑料的碎塊飛散到雪地上,空氣嘶嘶作響著噴了出來。

馬丁宇航服裏的對講機傳出了多利安·斯隆空洞的聲音。對講機機械、空洞的效應讓他聽起來比平時更加險惡:“我跟在你後麵,馬丁。”

馬丁看著對方冰冷的眼神,然後轉身麵向艙口:“特工,你那邊有視頻設備嗎?”

“收到,格雷博士,我們這兩套衣服裏都有視頻設備。”

“好吧。我們現在進去。”

馬丁步履蹣跚地朝前麵的小冰丘走去,冰丘頂上就是那個直徑三英尺的圓形入口。到達艙門之後,他轉過身,蹲下去,把一隻腳伸到梯子上。他從邊上的口袋裏抽出一根二極管發光棒,讓它落進豎井裏。它下落了15或者20英尺之後,撞到了金屬上,砰的一聲,在整個冰封的墓穴中回**。燈光在他下麵散布開來,照亮了右邊的一條走道。

馬丁又踏出一步,金屬梯的橫檔上結了一層冰。又一步,然後他用雙手抓住梯子,可還是覺得一隻腳在打滑。他想把梯子抓牢些,可是還沒等他用上勁,腳就從梯子上滑下去了。他撞到了艙門的背麵,然後一路墜落——整個人落入了光束之中,然後周圍全黑了——他撲哧一下落地了。保溫材料救了他。但如果衣服破了,冷空氣會湧進來,要不了一分鍾就能把他凍死。馬丁把手放到頭盔上,瘋狂地四處摸索。然後一盞燈光沿著豎井不緊不慢地落了下來。發著光的燈管落到了馬丁的腹部上,照亮了他身體四周。他看著自己的宇航服:看起來沒問題。

斯隆進入他上方的視野,擋住了陽光:“看起來你伏案工作太久了啊,老家夥。”

“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不要讓我下到這裏來的嗎!”

“快讓開,別擋道。”

馬丁翻過身來,爬到邊上開闊點的地方。斯隆沿著梯子滑了下來,他用手腳抵住兩邊,壓根兒沒去碰橫檔。

“馬丁,我研究過這裏的內部結構圖。艦橋就在前方,直走。”

他們按下開關,打開頭盔上的燈,沿著走道慢步前行。

這艘潛艇,或者確切地說,這艘U艇,保存狀況非常好——它一直被冰封著。看上去仿佛跟80年前它在德國北部出海的時候一模一樣,完全可以作為老古董收藏進博物館。

走道本來就很窄,穿著這套臃腫的衣服就顯得更窄了。他們朝遺跡深處走去,兩個人不得不過一會兒就拖一下自己的通氣管。走道的盡頭是寬闊一些的區域。斯隆和馬丁停了下來,左右轉動他們的頭燈,晃動的燈光照亮了房間,仿佛是一座燈塔,投出兩束光柱,劃開了夜幕。這個房間顯然是艦橋,或者指揮中心之類的地方。馬丁時不時就會看到一幅恐怖的圖景:一個殘缺不全的男人,俯臥在一張椅子上,臉上的皮膚都融化了;另一個倒在艙壁上,衣服上到處都是血跡;還有一群人,麵部朝下倒在一片結成了冰塊的血泊中。這些人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他們被放進了一台巨大的微波爐裏,然後被瞬間急凍起來。

馬丁聽到他的對講機響了起來:“這看起來像是‘鍾’(1)的輻射造成的?”

“很難說,但的確很像。”馬丁答道。

兩個男人在沉默中繼續工作了幾分鍾。清理整個艦橋,檢查每具屍體。

“我們該分開走了。”馬丁說。

“我知道他的隔間在哪兒。”斯隆一邊說,一邊轉身走進艦橋後麵離開的通道。

馬丁慢慢跟在他後麵。他曾經希望能把斯隆引開,搶在斯隆之前到達船員居住區。

穿著這身衣服在這裏移動簡直是不可能的,可斯隆的表現要比馬丁好得多。

最後,年長者趕上了斯隆,後者正在轉開前麵的艙門。斯隆往門後的房間裏丟進幾個燈泡,讓整個房間都被燈光照亮了。

馬丁屏住呼吸朝房間裏掃了一眼,空無一人。他呼出一口氣。看到一具屍體的話他會不會更高興?也許吧。

斯隆走到桌子前麵,翻動著上麵的紙張,打開了幾個裝著彈簧的抽屜。他身上的燈光照出了一張黑白照片,上麵是一個穿著一身德國軍服的男人。不是納粹的製服,而是早些時候的,可能甚至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這個男人摟著一個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站在他右邊,兩個兒子站在他左邊。他們跟父親非常相似。斯隆久久凝視著這張照片,然後把它塞進他衣服上的口袋裏。

這一刻,馬丁簡直對麵前的男人有些同情了:“多利安,他不可能還活著的——”

“你希望找到什麽,馬丁?”

“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我先問你的。”斯隆繼續檢查著桌子。

“地圖。還有,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一幅繡帷。”

“繡帷?”斯隆轉過頭來,笨重的宇航服上的頭燈照得馬丁眼睛發花。

馬丁抬起一隻手擋住燈光:“是的,一張大毯子,上麵描繪著故事——”

“我知道繡帷是什麽東西,馬丁。”斯隆把注意力轉回到那張桌子上,翻動著另外一堆書,“你知道嗎,我對你的判斷可能有誤。你沒有威脅,你隻是迷失了,你喝迷魂雞湯喝得太久了。看看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追逐著繡帷和迷信故事。”斯隆把一堆紙張和書籍丟回到結冰的桌麵上,“這裏什麽也沒有,隻有一些日記。”

有日記!有可能是那本日記。馬丁努力裝作漫不經心:“我可以把這些帶上。裏麵可能有些我們用得上的東西。”

斯隆直起腰,和馬丁對視了一下,然後回頭瞟向那堆皮質封麵的書冊:“不,我想我該先看看。我會把每本都翻一下……係統地檢查每一本。”

多利安討厭這套衣服。他已經穿著這套衣服六個小時了:潛艇裏三個小時,消毒室裏又三個小時。馬丁和他那幫蛋腦殼(2)研究員們也太細致了。他們小心過頭了——這幫矯枉過正的狂熱愛好者、浪費時間的家夥!

此刻他還在清洗室裏,坐在馬丁對麵,等待著血液檢查的結果——等著宣布“完全健康”。是什麽檢查要花這麽久?

馬丁時不時朝著那些日記瞥上一眼。裏麵顯然是有什麽東西,某些他想要看到的東西,某些他不想要多利安看到的東西。他把那堆冊子往自己這邊又扒拉了一下。

在潛艇裏,斯隆遭遇了生平最大的一次失望。他今年42歲了。從7歲以後,沒有哪一天他不曾夢見找到了這艘潛艇。但如今這一天真的來了——可他什麽也沒找到。或者說,幾乎是什麽都沒有找到:隻有六具幹屍和一艘簇新的U艇。

“下麵怎麽辦,馬丁?”多利安問道。

“和我們通常的做法一樣,我們繼續發掘。”

“我想要細節。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潛艇下麵挨著那個建築進行發掘。”

“我們認為那是另一艘船。”馬丁飛快地接上一句。

“求同存異吧。你們找到了什麽?”

“遺骨。”

“多少?”多利安往後靠到牆上。他的心底越來越忐忑不安,就好像是人坐在過山車上,車子即將往下直衝,心裏又期待又害怕。他對答案有些恐懼。

“目前為止挖出的大約有一打。但我們認為裏麵還有更多的遺骨。”馬丁沒精打采地說。穿著這身宇航服的時間太長,他真是累得精疲力竭了。

“下麵埋著一台‘鍾’,是不是?”

“我也這麽猜。兩位研究者靠近的時候,潛艇周圍的區域崩塌了。一個人被燒焦了——就跟我們在潛艇上看見的那些人一樣。另外一個在冰層崩塌的時候死掉了。我估計會在那下麵找到潛艇上的其他乘員。”

多利安太累了,不想繼續討論,但有個想法讓他怕得厲害。最後他終於開口問道:“你們對那個建築有多少了解?”

“目前還不多。很古老,至少跟直布羅陀的那些遺跡一樣古老。10萬年了,可能還更古老。”

自從他們到達這裏,一個疑問一直困擾著多利安:挖掘工程的進度太慢了。就算馬丁的人12天前才找到這裏,以他們的資源,他們也該早就把這塊冰山給掏得像一隻感恩節餐桌上的火雞一樣肚裏空空了。這裏的工作人員幾乎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就好像真正的行動在別的地方展開。

“這裏不是首要的工作場地,是不是?”

“我們把部分資源……用到了其他地方……”

用到了其他地方。多利安反複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什麽項目會比這個還重要?他們上千年來一直在尋找這幢建築,無數的流血犧牲。還有什麽能更重大?

更大,一幢更大的建築,或者說……主體建築。

多利安俯身向前:“這裏隻是一塊碎片,是不是?你正在尋找一幢更大的建築結構。這裏的僅僅是從更大的主體建築上掉下來的部分。”多利安還不能肯定是否真的如此,但如果是這樣……

馬丁點了點頭,動作緩慢,不敢和多利安的眼神相接。

“我的老天啊,馬丁。”多利安站了起來,在房間裏踱步,“那件事可能在任何一刻發生。他們可能在幾天內,甚至幾個小時內出現在我們麵前。你把我們都置於危險之中。而你——你居然是12天前就知道了!你失去理智了嗎?”

“我們認為這就是主體——”

“認為、企盼、希望——忘了這些吧。現在我們需要行動!他們一讓我們從這個塑料籠子裏出來,我就回去結束尼泊爾項目,啟動‘多巴計劃’——別再白費力氣抗議了,你知道時候已經到了。我希望你找到更大的建築之後立刻聯係我。還有,馬丁,我有幾個特工小分隊正在趕往這裏。如果你忘了怎麽使用你的衛星電話,他們會幫你的。”

馬丁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盯著地板。

通往等待室的大門滑開了,新鮮空氣嘶嘶湧入。緊跟著進來了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性,拿著一塊寫字夾板。她身上的套裝幾乎要貼肉了——她肯定是挑了套至少小三個碼的衣服。

“先生們,你們兩位都完全健康,可以回去工作了。”女人轉向多利安,“現在,有什麽需要我為你們做的嗎?”她把寫字夾板丟到一邊,然後雙手在身後環扣,微微彎下腰。

“你的名字叫什麽?”多利安問道。

“內奧米。但你叫我什麽都可以,隨你喜歡。”

(1) 譯者注:傳說中納粹黨衛軍開發的“奇跡武器”之一。前文尼泊爾基地裏最後出現的殺人裝置就是這個。因形狀如鍾而得名。

(2) 譯者注:俚語,對不善社交的科研人員的蔑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