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印度尼西亞 雅加達

時鍾塔分站總部

禁閉室

“喬什,能聽到我說話嗎?”

喬什·科恩努力睜開他的雙眼,但光線太亮了。他的腦袋在抽痛。

“來,再給我一個。”

喬什勉強能看到自己旁邊坐著個模糊的身影,下麵是一張硬床板。他在哪兒?這兒看起來像是站裏的一間拘留室。那個男人把一個小球拿到喬什鼻子下麵,“啪”的一下捏碎了它。喬什聞到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味道——一股刺鼻的氨氣味勢不可當,飛快地穿過他的呼吸道,充滿了他的肺部,嗆得他整個人往後一倒,腦袋撞到了牆上。持續的抽痛變成了尖銳的刺痛。他閉上眼睛,揉揉腦袋。

“好了,好了,放鬆點。”是站長大衛·威爾。

“發生什麽事了?”喬什問。

現在他的眼睛能睜開了。他發現大衛穿著全套護甲,還有兩個外勤特工站在房間門口。

喬什坐起身來:“肯定是有人放了個竊聽器……”

“放鬆點,不關竊聽器的事。你能站起來嗎?”大衛問。

“我覺得能。”喬什掙紮著站起來。電梯裏將他放倒的氣體讓他現在仍然頭昏腦漲。

“很好,跟我來。”

喬什跟著大衛和那兩個特工走出了禁閉室,走上一條通往服務器機房的長廊。在服務器機房的門口,大衛轉身對那兩個特工說:“在這兒等,有任何人進來就通知我。”

在服務器機房裏,大衛的腳步加快了,喬什幾乎是要用跑的才能跟上。站長身高超過6英尺,肌肉發達,雖然還比不上那些橄欖球中後衛球員,但也壯實得足以讓任何想在酒吧裏滋事的醉鬼先掂量一下。

他們在擁擠的服務器之間繞來繞去,躲過一個個高聳的金屬箱子,箱子上紅色、綠色、黃色的燈光閃爍。房間裏很涼快,機器響個不停的嗡嗡聲讓人有輕微的迷失感。三個人組成的IT組(1)總是在做服務器維護工作——加加減減,更換硬件。這地方簡直亂得像個豬窩。喬什被一根電源線絆到了,但他還沒摔倒,大衛就轉過身來抓住他,隨即一把把他身子推直。

“你還好吧?”

喬什點點頭:“嗯,這地方太亂了。”

大衛什麽也沒說,但接下來的路上他走得慢了點。他們在服務器機房背後的一個立式金屬儲物櫃前停下。大衛把櫃子推開,露出一扇銀色的門及一塊麵板。掃描掌紋的紅色光線從他的手掌上閃過,另一塊麵板打開來,進行麵部和視網膜掃描。全部掃完以後,牆壁分開,露出一扇黑色的金屬大門,看起來像是戰艦上的艙門。

大衛又做了一次掌紋掃描,打開大門,帶著喬什走進裏麵。裏頭的房間大約有半個高中健身房大小,這裏仿佛一個四周都是水泥牆的洞穴,他們走到中心部位的腳步聲在周圍製造出響亮的回聲。那兒放著一個不大的玻璃盒子,大約12英尺見方,吊在幾根金屬擰成的粗大纜繩下。玻璃盒散發著柔和的光線,喬什看不到裏麵,但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麽了。

喬什曾懷疑過樓裏有這麽個房間,但他從沒親眼看到過。這是個靜室。整個雅加達站總部某種意義上都可以視為靜室——在這裏任何監聽裝置都會被屏蔽。在站裏本沒必要再采取更多的預防措施了——除非你不希望大樓裏別的任何人聽到你的聲音。

應該會有某些談話需要這樣的地方。他懷疑站長跟其他的站長在這裏通過電話和進行視頻交談,也許甚至還在這裏跟中央機構進行聯絡。

當他們靠近這個小房間的時候,一小段懸空的玻璃樓梯伸了出來,等他們爬上去進入房間以後又迅速收了起來。在他們身後,一扇玻璃門關上了。在房間的另一頭,牆上是一大排計算機顯示屏,除此之外,這個房間空曠得讓喬什感到意外:一張簡易折疊桌,四把椅子;兩部電話和一個話筒,還有一個老式的鋼製檔案櫃。家具都是便宜貨,跟這個場所有些不相稱,倒像是你會在建築工地上的活動板房裏看到的那些貨色。

“隨便坐。”大衛說。他走到檔案櫃前,抽出幾個文件夾。

“我有事要報告,這非常重要……”

“我想你最好先聽我說。”大衛走到桌邊,和喬什一樣坐下,把文件放在他們倆中間。

“恕我直言,我必須報告的東西可能會改變你對全局的大觀念,隨後可能要來一次大規模的重新評估,重新評估雅加達站正在進行的每個行動,甚至要重新評估我們分析所有……”

大衛抬起一隻手:“我已經知道你要告訴我的東西了。”

“你知道?”

“我知道。你要告訴我,我們這些年來正在追蹤的恐怖威脅,包括正在發達國家進行的那些我們尚未明了的行動,絕大部分——並非像我們曾懷疑的,來自大約12個獨立的恐怖分子和原教旨主義者的團夥。”

喬什沉默了,大衛繼續說道:“你要告訴我,時鍾塔現在相信,這些團夥其實都隻是一個全球性的超級組織的不同麵孔,這個組織的規模超乎任何人的想象,即便是最大膽的猜測。”

“他們已經告訴你了?”

“是的,但不是最近。我還沒加入時鍾塔之前就開始把各條線索拚湊到一起了。我當上站長的時候,他們就向我正式通報了這些。”

喬什轉過頭不看大衛。嚴格來說這算不上背叛,但意識到這麽大的一件事一直都瞞著他——情報分析部門的頭兒——真是讓他很受傷。同時,他開始懷疑是否他早該把真相拚湊出來,懷疑大衛是否對他一直沒能自己找出真相而深感失望。

大衛看起來發現了喬什的失望之情。“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想把這事告訴你已經有段時間了,但這屬於‘需者方知’(2)事項。另外還有些別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參加這次分析主任大會的240名左右出席者當中,142人再也沒能回家。”

“什麽?我聽不懂。他們……”

“他們沒有通過考驗。”

“考驗……”

“這次大會是一場考驗。從你抵達的那一刻,直到你離開,你都處在聲音和視頻監控中。就像是我們在這兒審訊嫌犯一樣,大會的組織者在測量說話者的聲調、瞳孔的大小、眼球的轉動,還有其他十幾個特征。簡而言之,全程觀測著分析主任們在會議中的反應。”

“來確定我們是否能保守情報?”

“是的,但更重要的是找出那些預先就知道了會上公布的事情的人。說明白些,就是那些已經知道幕後存在一個超級恐怖集團的那些分析主任。這次會議是全時鍾塔範圍內的一次挖鼴鼠行動。”

這一刻,喬什覺得周圍的玻璃房間似乎都消失了。他能聽到大衛還在說話,但他已經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中,那些聲音仿佛隻是些背景。這次會議是為一個圈套所做的完美掩護。所有的時鍾塔雇員,包括分析員,都曾受過標準的反偵察課程訓練,騙過一個測謊器就是個標準科目。把一個謊話說得跟真的似的,相對來說還比較容易,但要偽裝出聽到一個意外的消息,並且一直保持這種反應,全身各處都表現出可信的參數指標——這根本不可能。這是對每一個分析主任進行考驗啊,言下之意……

“喬什,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喬什抬起頭來:“不,我很抱歉,要接受的東西太多……時鍾塔被滲透了。”

“是的,而且我現在希望你能集中精神。形勢發展很快,我需要你的幫助。對分析主任進行考驗是時鍾塔防火牆措施的第一步。就在現在,全世界範圍內,那些從會上回來了的分析主任都在和他們的站長在跟這裏一樣的靜室裏會麵,努力找出拯救他們所在的分站的辦法。”

“你認為雅加達站也被滲透了?”

“如果不這樣那才要嚇我一跳。更甚於此,對分析主任進行清洗是一係列進程的開端。那個計劃,防火牆計劃,是要把分析主任裏麵的鼴鼠篩掉,然後剩下的分析主任們和站長們合作,確認出所有可能造成麻煩的人。”

“聽起來行得通。”

“本該如此,但我們低估了我們遭破壞的程度。現在我得告訴你一點關於時鍾塔的組織結構的事。你知道一共有多少分支機構:200到250個,隨時間有所變化。你得知道,我們會前就已經確認有些主任分析員是鼴鼠了——大約60個。他們壓根兒就沒能出現在會議上。”

“那會上那些是——”

“演員。大部分是以前做過分析員的外勤人員,或者別的什麽能裝得像模像樣的人。我們不得不這樣。有些分析主任已經知道時鍾塔分支結構的大概數量了,另外,這些演員在行動中還有額外的貢獻:他們能協助進行這場為期三天的測謊。問些尖銳的問題,誘導回答,得到反應。”

“難以置信……我們怎麽會被滲透得這麽深?”

“這正是我們必須解答的問題之一。還有更多的問題,並非所有地方組織都像雅加達站這樣。大部分比監聽站大不了多少,他們那兒隻有少量辦事員,把他們收集到的人工情報和信號情報送到中央處理。一個被滲透的監聽站是有害的——這意味著不管這個全球性的敵人是些什麽人,他們可以利用這些站來收集情報,甚至還有可能利用它們把假數據發給我們。”

“我們可能實際上是睜眼瞎。”喬什說。

“正是如此。我們最希望看到的情況是這個敵人隻是在借鑒我們的情報收集係統,在準備一次大規模襲擊。現在我們知道那還不及真實情況的一半,還有幾個大分站也被滲透了。這些站跟雅加達站一樣,有情報收集係統,還有相當可觀的秘密行動能力。我們是20個大分站之一。這些分站是最後的防線,把那些敵人正在策劃的陰謀,不管什麽陰謀,阻擋在這個世界之外的一條單薄的紅線。”

“有幾個大站被滲透了?”

“我們不知道。但有3個大分站已經陷落了——卡拉奇、開普敦和馬德普拉塔都有報道,那些分站本身的特種部隊橫掃了他們的總部,殺死了大部分的分析員和站長。好幾個小時沒有從他們那邊得到信息了。阿根廷上空的衛星檢測證實了馬德普拉塔站總部已被破壞。開普敦的叛亂者還得到了外部力量的協助。我們談話的當間,首爾、德裏、達卡拉和拉合爾正在交火。這些分站也許能頂住,但我們最好是當它們已經失陷來考慮。現在我們自己的特種作戰部隊也可能正準備接管雅加達站,也許此刻房間外麵正在發生這種事情,雖然我懷疑會這樣。”

“為什麽?”

“我相信他們會等你回來。考慮到你所知道的太多,當他們發動攻擊時,你會在目標列表的最前頭。早上的簡報會將會是發動攻擊的理想時刻:他們可能在等著那一刻。”

喬什覺得他的嘴裏有些幹。“這就是為什麽你把我從電梯裏劫了出來。”他想了一下,“那現在要做什麽?你希望我在簡報會之前辨識出員工裏麵的危險分子?我們發動一次先發製人的攻擊?”

“不,”大衛搖頭說道,“最初的計劃的確如此,但現在不是了。我們得假定雅加達站將會陷落。如果我們和其他那幾個大分站被滲透的程度一樣嚴重,那就隻是個時間問題。我們得總攬全局,試著找出我們的對手的最終目標。我們必須假設,一個或者更多個分支會幸存下來,他們將會利用我們找到的東西。如果無人幸免,或許某個國家機構可以做到這點。但有一個問題你還沒有問我,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喬什想了一下:“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從分析主任開始?為什麽你們不先清理外勤特工隊伍?”

“很好。”大衛飛快地攤開一個文件夾,“12天以前,一個匿名情報員和我接觸,說了兩件事。第一,一次恐怖襲擊即將發生——其規模我們之前聞所未聞。第二,時鍾塔被滲透了。”大衛翻過幾頁,“他給了我們一個名單,上麵有60個他說是被滲透了的分析員。我們暗中觀察了他們幾天,確認他們在使用死信箱(3),進行未經批準的聯絡。這就對上了。情報員說可能還有更多人。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其他站長和我組織了這個分析主任大會。我們隔離和審訊了那些被滲透的分析主任,用演員替代他們出席會議。無論情報員是什麽人,他要麽是不清楚外勤特工那邊的情況,要麽是出於他那邊的什麽原因對我們隱瞞了。情報員拒絕會麵,我也再沒從他那邊得到其他信息。我們推進會議進程,還有之後的清洗。情報員一直保持靜默。然後,昨天深夜,他再次和我接觸了。他說他希望把答應過的另一半情報交給我,裏麵是一次代號‘多巴計劃’的大規模襲擊的細節。我們預定今天早上在芒加萊車站見麵,但他沒出現,出現的是一個帶著炸彈的不明身份的人。但我認為他是想去的。在襲擊之後不久,一個小孩給了我一遝報紙,裏麵是這個信息。”大衛把一張紙從桌子上推過來。

多巴計劃是真實的。

4+12+47=4/5;瓊斯

7+22+47=3/8;安德森

10+4+47=5/4;埃姆斯

“某種密文。”喬什說。

“是啊,令人驚喜。其他的情報都是直來直去的,但現在這個才合理。”

“我搞不懂。”

“不管這密文裏究竟說的是什麽,但都應該是真實的信息——這就是我們整個安排的目的。信息員希望清洗分析員,這樣他就能把加密的消息在恰好的時間點送過來——讓他能確信解開它的人不會是個雙麵間諜——比如說你就不會是。他希望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對分析員的清理上,延遲交火,直到他能送出整個信息。如果我們之前就知道我們被滲透得多徹底,我們就會先隔離外勤特工,讓時鍾塔進入完全封閉狀態。那樣我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裏談話。”

“嗯。但為什麽要費這個勁加密?為什麽不像之前那次聯絡一樣,送出明碼信息?”

“問得好。他一定也處於監視下。在聯絡中明文告訴我們他想說的話必然會引起某些後果:可能會導致他的死亡,或者會加速這次恐怖襲擊。所以在監視他的人,不管是誰,現在應該認為我們還不明白這條消息在說什麽。這可能就是他們還沒有攻陷更多分支機構的原因——他們仍然認為他們能控製住時鍾塔。”

“有道理。”

“是啊。但是還有個問題讓我困擾:為什麽找我?”

喬什想了一下:“是啊,為什麽不是時鍾塔的領導,其他任何一個時鍾塔分站站長,或者是直接向全世界的情報機構發出警告?他們擁有更多的遠程打擊力量,足以製止襲擊。也許是向他們做出提示會讓襲擊提前發生——跟明碼發送信息一樣。或者……你所處的位置特別適合製止襲擊?”喬什抬起頭,“或者你知道某些信息。”

“很好。我先前提過,我在加入時鍾塔之前就開始調查這個超級恐怖集團了。”大衛站起身來,朝著檔案櫃走去,又拿出兩個文件夾,“我要給你看點東西,我花了十多年在這上頭了,之前從沒給任何人看過——連時鍾塔的人都沒。”

(1) 信息技術組。

(2) 術語,指隻有工作必須得知者才能得知。

(3) 間諜活動常用手法之一。往約定的地方丟下情報,由接收人取回,這個地方就被稱為死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