甏裏小人

前些年,有不知哪地的草台班子來演出,有個節目叫“花瓶美女”,說是一個少女隻有頭,沒有身體,裝在花瓶裏。其實這隻是個利用視覺上的錯覺變的小魔術,人還是正常的人。看到介紹後,就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來。那時候在外麵玩瘋了,到吃飯時忘了回家,外婆就會出來找,找到後就臭罵一通,說:“再亂跑,被拍花的拐去做甏裏小人!”那時不知“拍花”是何意,外婆說那是一些有妖法的壞人,看到小孩就在肩頭拍一下,這小孩便神誌不清地跟著他跑了。而“甏裏小人”是什麽,外婆沒有說。有一次和一個鄰居老太太說起,那老太太說:“真有的,我小時候就見過。”

那是這老太太還不到十歲時的事了。有一天,鎮上來了個玩把戲的,養著一隻猴子、一條狗,還有一個“甏裏小人”。甏裏小人,顧名思義,就是養在甏裏的人,隻露出一個頭,會說話,還會唱小曲。那玩把戲的表演幾套戲法,要些錢。那時候是光緒年間,民智未開,人們看了嘖嘖稱奇。那玩把戲的正表演得起勁,當甏裏小人唱了幾句小調,他拿起銅鑼來要錢時,有個挑著貨郎擔的漢子突然丟下擔子,一把扭住了這玩把戲的,一邊大哭,一邊要人趕緊報官。旁人不知出了什麽事,等官府來了,這貨郎哭著說自己是鄰縣的,那個甏裏小人是自己丟了兩年的兒子。官府也覺得莫名其妙,要他慢慢說來。

原來,這貨郎家住鄰縣某鎮,平時就靠挑貨郎擔走街串巷賣個針頭線腦度日。因為家裏窮,很晚才娶親,到四十歲才生了個兒子,寵得不像樣。那男孩也淘氣得不像樣,每天都在外麵玩,不到天黑不回家。兩年前的一天,當爸的天擦黑了挑著擔回來,他卻還沒回來。這也是常事,所以一開始也不在意。可等天黑了,小孩仍然沒回來,去問了平時在一塊兒玩的小孩,都說沒看到。夫妻兩個挑著燈籠找了半天,仍不見蹤影。這下子當爹媽的急壞了,他媽媽急得當場大哭起來。那時是光緒年間,報了官後也沒用,孩子仍是沒能找回來。但是這老爸卻不死心,從這天起每天挑著貨郎擔一邊賣貨一邊查探,越走越遠。雖然漫無頭緒,仍然不肯放棄。

這一天到了這裏,見有玩把戲的,他也走得累了,見有新鮮事,便停下來歇歇腳。等聽那甏裏小人唱小曲時,他心裏就一動。這小曲是鄉間流行的民歌,一般人都會唱,自不奇怪。但他記得當初妻子教兒子唱這小曲時,因為兒子口齒有點不清,一句“柳葉青”總是唱成“老葉青”。後來兒子大了,這句歌也沒改過來,習慣了這樣唱。方才一聽甏裏小人唱這小曲,同樣是唱成“老葉青”,再仔細看看,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兒子,便不顧一切將那玩把戲的扭住了。玩把戲的卻拚命叫屈,說這甏裏小人是自己的兒子,因為生下來就手腳都是軟的,隻能養在甏裏,哪是拐來的。

兩人各執一詞,官府聽了亦不能裁決,便問那甏裏小人還記得什麽,可是這甏裏小人什麽都記不起來了。這時貨郎突然說:“我兒子腰上長了一塊肉,樣子像雞冠一樣,可以查驗。”一聽他這麽說,變戲法的臉色登時變了,說這甏裏小人是在甏裏長大的,和這甏長在了一起,若是敲破了甏,他也活不了了。貨郎一定是和自己有仇,要來害自己的兒子。

雖然這甏裏小人怪異得不像正常人,但終究是條性命,聽這玩把戲的這麽說,官府一時間亦拿不定主意了。衙門裏有個師爺博覽群書,出了個主意說,既然有原告、被告,就讓兩人立下字據:如果是誣告的話,原告反坐;如果原告不肯擔這責任,那麽就當沒這事兒了。

那貨郎咬咬牙說:“我為了兒子**盡家產,老婆在家也哭瞎了眼。如果我弄錯了,寧可擔誣告之責,要殺要剮隨便。”這樣發下了狠話,官府便下令將甏敲破查驗。一敲破,甏裏小人滾了出來,卻見手腳都已經變了形,長得緊貼在身上,身體都和甏一樣了。小心地拉開他的雙手,往腰上一看,卻正有一塊雞冠形的贅肉。這下子玩把戲的立時被鎖了起來,嚴刑拷打,要他交代。玩把戲的歎道:“事已至此,也沒什麽話可說了。”問他怎麽把一個人弄成這樣的,他說是用一種秘藥,拐來小孩後讓他服下,等周身骨骼都變軟了塞進甏裏,每頓隻吃不加鹽的豬油拌飯,吃過一個月,小孩的身體就和甏的內壁緊貼在一起,以前的事也全忘幹淨了。

官府搜查了玩把戲的行李,卻見裏麵還有一個包,打開來一看,竟是一張人皮。當即嚇了一跳,問他手上還有幾條人命。那玩把戲的說這叫“甘棗”,是九十歲以上的老人的皮,他是從剛下葬的墳裏掘出來的。問他這人皮有什麽用,開始他還不肯說,後來熬不過刑罰,說那是一門邪術。這種老人皮陰幹後再磨成粉,和上秘藥,就成了迷魂藥。隻要在小孩身上沾上一點兒,那小孩就神誌不清,跟自己走了。得了口供,官府報上去判了他一個斬立決,後來嚴禁這一類玩把戲的過境,一時間連正經耍猴戲的都不準入境。那“甏裏小人”則被貨郎帶回了家,後來也不知養不養得活。

甏是一種小口的壇子,裝酒用,口徑不大,正和一個小孩脖子差不多。聽了這個故事,那時我嚇得毛骨悚然,信以為真,生怕會遇到“拍花”的。不過缺乏維生素確實會得軟骨病,但把一個小孩塞進甏裏還能養活,實在有點不可思議。現在想想,隻怕亦是姑妄言之,隻是一個拿來嚇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的可能性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