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飛賊的顧忌

話音剛落,專門配備給我們使用的那個健身房的房門打開了,童教授從裏麵探出頭來招手:“嘿,我和玄武發現這裏麵比較安全,在會議室裏看幻燈片始終覺得亮光透過窗簾會被美國人發現,這個健身房沒有窗,門一關,外麵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我和戰斧不由得笑了,玄武也從健身房裏走了出來,雙手抱在胸前微微笑著。蘇如柳沒多想,從阮曉燕手裏拿過一個大大的信封,朝健身房走去。

阮曉燕卻沒有跟上她的腳步。相反,她站在會議室的角落裏,朝後退了幾步,最後靠在牆壁上,歪頭望著我們。

我有點疑惑,不禁問道:“曉燕,怎麽了?童教授他們的顧慮很對,進健身房裏看吧。”

阮曉燕搖了搖頭,黑暗中的她是什麽表情我看不清楚。這時,蘇如柳也轉過身:“怎麽了?曉燕,過來啊。”

阮曉燕又搖了搖頭,最後輕聲說道:“那個房間我就不進去了。”

“為什麽?”蘇如柳奇怪道。

曉燕的笑聲傳了開來:“嘻嘻,如柳姐,因為——嘻嘻,因為我是一個賊,那種房間,我是不會進去的。”

“那房間怎麽了?”我朝健身房望了一眼,裏麵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唯一能夠看見的就是一閃一閃的紅色亮點,應該是那台已經被童教授調試好了的放映機。

玄武緩步走了出來,衝著阮曉燕點了點頭:“曉燕,我明白你為什麽不進去,這樣吧,我們不關門,你站在門口看。你聽覺靈敏,萬一有毛子上來,你也能第一時間發現。”

阮曉燕這才從暗處走了出來,她臉上還是帶著無邪的笑容,一身黑色短打:“還是玄武大哥懂我。”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怎麽覺得你們這些武師一個個古怪得不行呢?”戰斧翻了翻白眼。

玄武笑了笑:“曉燕是飛賊,行走於高牆之上的上下把子、綠林好漢們,最忌諱的就是困於鬥室,飛賊們講究,進入任何一個房間或者空間,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並不是搜尋財物,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除了自己進來的道路以外的第二條能夠出去的路徑。”玄武說到這兒,又望了已經走出會議室角落的阮曉燕一眼,“曉燕應該是師從燕子門的上把子好手,所謂上把子,便是能夠真正飛簷走壁的綠林好漢,至於下把子,嗯,鬧市中的扒手之流而已。”

阮曉燕衝玄武抱了下拳:“陳師父過獎了,不過下把子們也並不是那麽不入流,他們也有很多能夠翻牆入戶,隻是和我們比較起來,他們更精通使用各種工具。而我們燕子門的飛賊,相對來說自身的基本功要紮實不少。當然,真要翻越高牆,登上高塔,也得和下把子們一樣,需要借助外力了。”

說話間,童教授已經打開了放映機的開關,我們幾個人從會議室裏搬過凳子坐好,曉燕走出會議室,大概是檢視了一下有沒有異常,然後才回到健身房門口,靠在門框邊上。

童教授從曉燕帶回的信封裏抽出幾張幻燈片,小心翼翼地將第一張放在了放映機的光源點上……

是怪物——夜帝的麵部特寫。很明顯,夜帝被大劑量的麻醉劑徹底麻醉了,它雙眼緊閉,臉外圍的毛發被人為地整齊梳向腦後,讓人能夠更加清楚地看清它的輪廓和五官。並且,它麵部皮膚的顏色——居然有點像我們華人的黃色皮膚,讓人更加震驚的是,它的臉有點扁平,顴骨突出,鼻梁不高,這——這分明是典型的亞洲人相貌,準確一點說,是典型的蒙古人相貌。也就是說,這張照片給予我們的信息是:怪物——夜帝像是一個長滿了毛發的大塊頭黃種人,並且是蒙古人種!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聯想起十幾分鍾前看到的羊皮卷碎片上的蒙古文。

我望向蘇如柳,昏暗中的她也正望著我,那閃閃發亮的眼睛,仿佛星子一般耀眼。一瞬間,我的思緒放飛了很遠,身邊經曆的這些本應讓人無暇分神的詭異,變得不再重要,反倒是……

我想,我愛上了這個叫作蘇如柳的女人,無關乎時代,無關乎所處地域,甚至也無關乎我們可能就要麵對的死亡……我,就這麽突然地——突然地在一個根本不應該考慮兒女情長的時間、地點,因為彼此這麽一次眼神的自然交匯,愛上了一個隻認識了一個多星期的神秘女人。

“繼續放下麵的照片吧。”戰斧的聲音將我拉回到現實中,我慌亂地收回自己應該已經無法掩飾的熾熱目光,朝映出畫麵的那堵牆壁望去。夜帝的容貌特寫還在上麵靜止著,操縱放映機的童教授卻和畫麵一樣靜止了,隻見他抬著頭,大張著嘴,死死地盯著牆上的夜帝。

“教授,您有什麽發現嗎?”蘇如柳輕聲問道。

童教授像是一個睡夢中突然驚醒的人一般,猛地一下回過頭來。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與他之前一直展現在我們麵前的純粹的學究氣質截然不同。那精光轉瞬即逝,童教授衝我們笑道:“沒什麽發現,隻是覺得太嚇人了些。”說完,他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將第二張相片放到放映機裏。

機器再次啟動,畫麵切換後,我們差不多同時站起或往後退了一步。因為這次我們看到的竟然是——竟然是被固定在一張巨大手術台上的夜帝,它粗壯的手臂被鐵箍卡死並高高舉起,手臂盡頭的利刃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齊的切麵。它雙眼緊閉,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生氣,而它的胸膛——它的整個胸膛被剖開了,肋骨如同綻開的花瓣,被鐵絲固定呈翻開狀。它的內髒……

我站起來朝外麵衝去,到了會議室的窗邊推開窗戶大口喘氣。可緊接著,窗外正來回晃動的探照燈,又讓我意識到自己始終處在監視中,於是我幾近狼狽地立即往後倒退幾步,最終跌坐在地。

有一點我非常清楚:夜帝不太可能是人類,盡管它具備很多靈長目動物的特點,它生活在我們人類所主宰的世界裏,實際上與一頭家豬沒什麽區別,按理說生死並不會讓我們有所動容,可是,可是為什麽它長著一張沒有毛的臉,有著似亞洲人種的麵容呢?

本來站在健身房門口的曉燕站在了附近:“龍騎,如柳姐要你趕緊回來。”

我猶豫了一下,蘇如柳之前若幹次要求我快速成熟、盡快融入新使命的話語,在耳邊回**。我咬了咬牙,從地上爬起來,再一次朝會議室走去。

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但我感覺得到眾人都在關注我,我回過頭來擠出一絲笑意:“我會慢慢習慣的。”

然後,我繼續麵對牆壁上那慘不忍睹的畫麵,童教授見我恢複正常,說道:“龍騎,我們正在討論一個問題,現在這相片裏被解剖開了的夜帝屍體,應該與之前我們看到的甲板上那隻有很大區別。它的體型要小很多,並且**比之前我們看到的那隻又要大很多。所以,我們推論的結果——這個被剖開了的夜帝是雌性的。”

“並且,它很可能與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逃走的夜帝是一對,可能是同時被美國人捕獲了。而這隻雌性夜帝被美國的科研機構做了解剖研究。”蘇如柳說到這兒,語氣帶了一絲絲感傷,“而公的夜帝被美軍塞到了這艘戰艦下麵,要帶回南極。”

“帶回南極幹嗎?放生嗎?夜帝就是美國人在南極找到的,現在又要運回南極,豈不是多此一舉?”戰斧拋出一連串質問,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煙臭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放下一張吧。”我將目光從牆上移開,對童教授說道。

之後的相片便全都是被肢解開來的夜帝身體各個部位的特寫照片,內髒與腦部被放在了大小不同的玻璃容器裏,用鹽水浸泡著。切割下來的扇形巨爪,像是一把鐵鏟子,擺在一張小台子上。那雙腳背下有著大塊的肌肉,如同現代工業的產物,透著機械的笨重感。每一個畫麵都讓人毛骨悚然,我的心跳在不斷急速跳動後,又慢慢回複平靜,最後隻剩下類似於麻木的某種情緒。

童教授默默關掉放映機,房間裏瞬間漆黑一片,甚至看不到身邊人眼睛裏哪怕一絲絲的亮光。

戰斧的聲音最先響起:“希望被解剖的怪物在解剖台上時已經是死的吧。”

“不可能是死的。”我搖了搖頭,“如果被解剖前就已經是死的,那麽還需要用鐵箍固定嗎?那一定是——活體解剖!”最後四個字我說得很慢。

大夥再次陷入沉默。半晌,蘇如柳打開手電站了起來,朝門邊走去,她在阮曉燕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阮曉燕點了點頭。接著,蘇如柳扭過頭來,她的語氣變得有那麽一絲無力:“大夥都回去睡覺吧,斯科特先生下午跟我說了,我們後天應該就會到下一個補給的港口,稍作休息後就要出發開往南極。雷團長與他的那兩千個中國軍人,已經在火候鳥島上等我們了。”

她頓了頓,然後似乎是作了什麽決定一般:“我們這次行動的名稱,現在也可以告訴各位了……”

“這次行動叫作——CASTER。翻譯成中文就是‘投手行動’。我們需要麵對的對手也在今晚說了吧——極寒的氣候,殘酷的冰川,狡猾的美國夥伴……這些可能都還不算什麽,最可怕的是——”她的語氣更加沉重了,“最可怕的是日軍特高課與德軍蓋世太保合作,實施了一個叫‘雪舞者’的滲透計劃。據說,這些直接歸日本特高課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管理的雪舞者特務們,已經潛伏到了投手行動中。”

蘇如柳再一次停住了話,她的表情在手電光下並不能被清晰捕捉,隻是她的語速變得越發冷靜有力:“所以,在座的各位,不管我們看到美國軍人是如何傲慢與無法共處,窺見的真相是如何恐怖與讓人害怕,我們都必須謹記一點——我們的敵人是侵略我們大好河山的日本人,是潛伏在我們身邊的雪舞者。”

說完,蘇如柳轉過身,走出了會議室。

曉燕清脆的笑聲打破了寂靜:“得,是必須謹記,你們都好好消化一下,但總要有人把相片和文件袋拿出來給我吧,我現在要送回去。”

大夥這才緩過神來,打開燈,童教授把相片整理好,遞給了曉燕。這時,戰斧偷偷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接著似乎對他另外一邊的玄武也做了某個動作。然後,戰斧自若地朝旁邊的會議室走去。

我沒有多想,跟在他身後,而玄武,又跟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