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柳餘樂等不及,她給柳斌打電話。柳斌沒有接電話。她繼續打,他繼續不接。柳斌不在醫院裏。柳餘樂往家裏跑,柳斌也不在家裏。一個礦泉水瓶立在桌子上。礦泉水瓶裏沒有水,有一隻綠色的大蜘蛛和一張寫了地址的紙條,紙條上浸著血。

“餘樂!”

柳斌從夢中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把椅子上,周圍的環境看起來像是一個廢棄的工廠或學校宿舍,從沒有玻璃的窗戶鑽進來的風裏帶著一股農藥味,因此他判斷自己應該已經被帶出了市區。

他看著綁架他的人:山風和紅猞猁。兩個人都瞪著他。柳斌記得柳餘樂提過的怪女孩,他知道他們是誰了。在他的麵前放著一個火盆,火盆還燃著,裏麵似乎燒掉了不少東西。

“你想做什麽?”

山風狠狠地打了柳斌一個耳光:“要怪就怪你養了個怪胎!你也該死!”這一巴掌很重,柳斌的嘴角流出了血。柳斌沒有再問問題,他隻是瞪著山風:“你最好給我止血,不然你會後悔。”山風拿出一張紙巾,擦掉柳斌嘴角的血,然後扔進火盆裏。

“怪胎養怪胎!”

紅猞猁聽到這句話,身體顫抖了一下。柳斌憤怒地吼起來:“她不是怪胎!她是個好人,一個好醫生,她救了很多人!”

“她殺的人可比救的人多!”山風冷笑,“如果不是她,外麵不會死這麽多人!”

“如果不是你們,”柳斌說,“她現在也隻是在醫院裏給人解毒。”

山風咬著牙站起來,他在屋子裏找出一本厚書和一隻榔頭,他將書放在柳斌的身體上,舉起榔頭:“放心,這樣你就不會流血了!”

“等一等!”柳斌大叫。

山風鄙夷地看著他。

“讓她出去!”柳斌用眼神指著紅猞猁,“別讓孩子看這個!”

山風瞄了一眼紅猞猁:“你怕嗎?”

紅猞猁愣了幾秒鍾。

“我見慣了。”她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根木棒走到柳斌的背後,猛地砸下去。

柳斌暈過去了。

“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她說。

山風想了想:“他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32

玻璃箱被懸掛在天花板上,繩子的另一端係在地麵的一顆釘子上。玻璃箱裏裝著一條銀環蛇,玻璃箱的側下方,是被五花大綁的柳斌,柳斌已經暈過去了,他的左手在流血。

柳餘樂看著手機屏幕上的畫麵,她在發抖。

“還記得寶寶嗎?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送你的見麵禮。如果你敢報警,或是耍花樣,我的人就會把繩子砍斷,箱子就會掉下來,現在寶寶的毒比以前厲害多了,五分鍾,你能保證在五分鍾內找到這個地方,你就賭。”

是的,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畫麵背景全部做了霧化處理,五分鍾,就算有警察的專業設備幫助處理,也未必能夠找到柳斌被困的具體位置。

“就算我去了,你也未必就會放了他,我怎麽相信你?”柳餘樂咬著牙,“你可以要我的命,我不報警,也不反抗,你先放了他再說!”

“你記住,遊戲規則是我定的,”山風說,“但我確實不一定非殺他不可。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我給你注射一種毒藥,也是五分鍾致命,在注射後我會馬上把地址告訴你,你如果能熬過五分鍾,就可以打電話給警察,我的人也不會砍斷繩子。隻要你不犯規,他能不能活,就交給老天來決定,怎麽樣?”

這是一個她不可能不賭的局,對方把她都算計盡了。

“你為什麽非殺我不可?!”

山風沉默了幾秒鍾,在電話的另一端說:“我弟弟死了,他是被你放出來的東西害死的。他剛接到哈佛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你知道我最後悔的是什麽嗎?你本來早就該死在我的手裏。”

紅猞猁看看手腕上的表,又看看柳斌,後者已經醒了,他左手背上的傷口已經開始凝固了,地上的血散發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柳斌與她對視著。

“你多大了?”柳斌問。紅猞猁把頭轉開,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為什麽幹這個?為什麽不去上學?你讀過書嗎?”

紅猞猁冷笑了一聲:“我為什麽要去上學?早就沒有老師教得了我了!”

“你爸爸呢?你媽媽呢?”

“閉嘴!不準再說話了!”紅猞猁煩躁地站起身來,到處翻箱倒櫃,找出了一塊破布,朝柳斌走過去。

柳餘樂走進賓館房間,山風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她點點頭:“很好,這一次你沒有耍花招。”他打量著她的衣著,低胸露背,濃妝豔抹,像個夜店女郎。

“你以為這家賓館會有衛道士打電話給警察來掃黃嗎?”

柳餘樂不否認自己的目的:“我總得賭一賭。我要給我爸爸打電話,確定他現在還活著。”

“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麽說。”山風立刻撥通了一個號碼,“不要超過十秒鍾,也不要指望警察能比五分鍾快。”

紅猞猁正準備將柳斌的嘴堵上,她的手機響了。

“把電話交給柳斌,想辦法讓他說話。”

紅猞猁把手機放在柳斌的嘴邊:“我們老大說,可以用你的命換你女兒的命,但你必須答應一個條件。”

柳斌立刻問:“什麽條件?我答應!”

紅猞猁把電話掛斷了。

山風笑了笑:“這丫頭真聰明,是不是?”

柳餘樂臉色慘白,在椅子上坐下來:“開始吧!”

山風拿出一張年輕男孩的照片擺在桌子上:“在開始以前,你還有件事得做,你要跪下來,給我弟弟磕十個頭。”

紅猞猁將電話卡從手機裏取出、扔掉,正準備換上一張新卡時,覺得自己的腳踝突然痛了一下,低下頭,看見一隻紅色的蠍子從她的腳背上飛快地爬了過去,一股又麻又脹的感覺急速往上躥著。

“是你的血!”紅猞猁明白自己犯了個錯誤,臉色發白。

“是劇毒。你挺不過五分鍾,”柳斌說,“我可以挺得住,你要是想活命,把我解開,我還能救你!”

紅猞猁跌坐到地上,她覺得全身都沒力氣了,這時她看到柳斌的腳脖子,立刻發現一個被蠍子蜇過的腫塊。

“為什麽你行我不行?!”

“我跟你不同,”柳斌冷笑,“我是怪胎,我們這種人,必須有兩個本事,一是能在被咬到之前就抓住敵人,二是比一般人能扛得住毒。”

“要是我爸爸知道你,一定會很高興,他一直在找一種方法,好讓大家都做到像你一樣。”紅猞猁掙紮著爬起來,從身上抽出刀子,割斷柳斌身上的繩子,她也是有些常識的,知道打電話叫救護車肯定來不及了,她隻能賭一賭。柳斌蹲下來,用刀子迅速在紅猞猁的傷口上劃開一個十字,將毒血放出來,接著,他又脫下自己的鞋,從鞋墊夾層裏取出一片壓扁的黑色草藥,捏成粉末,敷在紅猞猁的傷口上。紅猞猁覺得有些惡心,但是傷口處的疼痛確實減輕了,而她的下半個身子像是癱瘓了一般,完全不能動彈。

“這個隻能拖時間,還是得去醫院,你怕是要做血透。”柳斌一邊說一邊將自己腳上的毒血放掉,敷上草藥。

“你送我去醫院,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紅猞猁說。

“你覺得什麽都得做交易才安全嗎?”柳斌苦笑了一下,把紅猞猁抱起來,紅猞猁口頭指路,很快兩人就走到街上,柳斌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奔容西醫院。

出租車開到醫院門口,紅猞猁看著柳斌,說出一個地址。

“你女兒在那裏,你快去吧,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命。”

柳斌麵如土色,讓司機等在門口,他抱著紅猞猁衝進解毒組急診室,把人往病**一放,便飛快地跑出了醫院。

33

山風把注射器裏的溶液推進柳餘樂的靜脈。

“你應該好好嚐嚐這種滋味,”他說,“在死之前,你會感到每一個毛孔都在痛,你應該受這種懲罰。你犯下的罪配得上這種痛。”

但柳餘樂沒有感到像他說的那種痛,她隻覺得冷。每一個毛孔都在冷,都在收縮,她覺得自己再過一會兒就會收縮成一個點,骨骼皮膚,精神肉體,將全部都在這收縮中消失。她甚至感覺到一種奇妙的快感。

“你審判我,誰來審判你?”她氣喘籲籲地問。山風給紅猞猁打電話,這是他們約定的新號碼,但是電話處於關機狀態。

“承諾,”柳餘樂還記得她要做的事,“別讓我瞧不起你。”

山風猶豫了一下,說出一個地址。他把手機遞到柳餘樂的麵前,柳餘樂拿過去,撥打譚鐳的號碼,說出地址。

“救我爸爸!”她衝著他喊。

“你在哪兒……”譚鐳的話沒說完,山風把電話掛斷了。他驚訝地看著柳餘樂,她的耐藥性比他想象得要強多了。

“我忘了,”山風冷笑,“你是怪胎。”

柳餘樂抽搐起來:“痛!痛!救我!”

“可你還是要死的!”山風從口袋裏又拿出一支溶劑,“你必須死,你熬過了五分鍾,你父親可以活,但你不行!”他撿回已經被扔掉的注射針開始抽取瓶中**。柳餘樂已經沒動靜了。山風蹲下來,摸了摸柳餘樂的頸部動脈,舉起針筒。柳餘樂忽然睜開眼,用自己的頭猛撞山風的額頭,山風完全沒有防到這一招,吃痛大叫,向後倒在地上,隻覺得頭暈目眩。

而柳餘樂用盡力氣一撞,也沒了氣力再掙紮,她坐在椅子上,低下頭,又開始抽搐。山風在地上躺了幾分鍾,勉強恢複了元氣,他撿起注射針,再一次向柳餘樂紮去。門被撞開了。柳餘樂抬起頭,看見柳斌撲向山風。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山風從他的腰間拔出了刀。

“不要。”柳餘樂無力地叫著,她的聲音誰都聽不見。

砰!

槍聲響了。柳餘樂看見山風的後腦勺被子彈擊穿了,他往前倒在柳斌的身上。他的血流在柳斌的身上。

“爸爸!”柳餘樂無力地喊了一聲,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剩下一片黑暗。

“餘樂,許個願吧。”

“我希望能做正常人。”

小小的柳餘樂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黑暗中傳來列車的聲音。隱隱的,有了光亮,柳餘樂看見了一大群穿著白袍的人,他們有很多,長著一模一樣的麵目,浩浩****而來。白袍人身上強大的吸力讓她的身體都傾斜了過去。她閉上眼,世界便隻剩下那些“哐哐哐哐”的聲音。

醒過來!醒過來!這不是很久以前做過的夢嗎?難道她還在這夢裏?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聲音終於消失了。柳餘樂睜開眼,白袍人也消失了。柳餘樂驚恐地奔跑著,她腳下的枕木仿佛永遠沒有終結……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席卷而來,沒有人了,一個人都沒有。

隻剩下她一個。

天地間。

宇宙間。

醒過來!醒過來!

柳餘樂滿身大汗地睜開眼睛,發現柳斌正站在病床前,微笑著,看著她。

“你醒了?”

“我怎麽了?”

“你被蠍子蜇了一下。”柳斌說。

“蠍子?”柳餘樂驚喜地叫起來,“那這一切都是夢?一切都沒發生過?”

“發生什麽?”柳斌一臉詫異地問。

“爸爸,我好想你。”柳餘樂伸出手擁抱柳斌。

柳斌消失了。柳餘樂閉上眼,又睜開眼。柳斌卻又回到了她的麵前,他在流淚。

“餘樂,答應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爸爸?!”柳餘樂伸出手要抓住柳斌,後者卻退了一步。

“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一直沒說。”柳斌說道,“謝謝你,謝謝上天把你送到我身邊,你在我身邊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別說這樣的話!”柳餘樂大叫,她在發抖。

“再見!答應我,不管遇到什麽事,一定要好好活著!記住,不管你有什麽樣的血統,你首先是一個人;是人,就有權利像人一樣好好活著。”柳斌轉過身,一瘸一拐地朝門外走去。

“爸爸,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柳餘樂尖叫起來,柳斌沒有回頭,他再一次消失了。

“爸爸!”

“她醒了!”

柳餘樂模糊的視線裏晃動著人影,不止一個,她看不清,也聽不清。心在痛。影子們漸漸散開了,世界安靜了下來,她的意識在安靜中一點一點地恢複。視力也逐漸正常了。她清楚地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床頭櫃上擺放的生命檢測儀。它證明她還活著,並且度過了危險期。

譚鐳走進病房:“你好。你終於醒了。你得謝謝你的同事,他們很棒。”

可柳餘樂不想說你好:“我爸呢?”

譚鐳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沉默。

她什麽都看不見了。黑暗中隻有父親一瘸一拐離開的腳步聲。一棵草,被人連根拔起,遲早會死,可是它還能看見土地,就會想著:還有機會……隻要回到土裏……可是突然,土地都沒了,變成一片汪洋,你的根回不去了,隻能隨波逐流,漂著,泡著,不知道要去哪兒,但知道自己一定會在水裏腐爛……

“爸——”她歇斯底裏地叫,仿佛這尖利的聲音可以變成繩索套住那個已經離開的人,再把他拖回來。

柳餘樂走進太平間。這是柳斌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現在他終於也躺在這裏了。心髒處的刀口已經縫好,他現在的表情是平靜的。柳餘樂從脖子上取下香水瓶,把裏麵的**全部都灑在柳斌的身上。

守在門口的譚鐳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勸一勸,但他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