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者之路迢迢

跟錯了老板就像嫁錯了郞,讓生活黯淡無光不說,還有可能被家暴。尤其是在那遙遠的封建春秋,不管是倒黴的女子還是悲摧的才子,當遇人不淑時,大多數的選擇都是認命。但偶爾也會有不服的,就比如齊國的美女文薑,或者馬上要說起的這位楚國漢子。

有人說春秋末期就是吳越的故事,也有人說吳越的故事就是他的一生!

一、小人

楚國的東方邊境有個關隘,名叫昭。出了昭關,就會進入死敵吳國的地盤,所以一般來說,這個關卡的防守最為嚴密。這不光是為了防範外敵入侵,也是為了攔截本國的逃犯越境。因為敵對國家間沒有引渡協議,所以單從這點看,吳國堪稱是楚國逃犯們的天堂。這不,在公元前522年,昭關的氣氛一直很緊張,保持如臨大敵的狀態長達半年多,但楚吳之間卻並未發生戰事,也完全沒有開戰的跡象。關卡之所以如此緊張,其實隻是為了一個人,他叫伍員,是個全國通緝犯。

伍員沒犯事兒前,在楚國的身份是官二代,他爸伍奢是個高級教書匠。故事就是從他爹那兒開始的。

伍奢教的是一對一的小班課,唯一的學生是楚國太子——熊健。給太子當老師絕對是個美差,走到哪兒都倍兒受尊敬,這倒不是因為文化程度能有多驚世駭俗,隻是可以狐假虎威罷了。好工作總會讓大群人擠破頭,有本事就拚才藝,沒學問就走後門,反正是各有各的門道。所以最後上崗的人並不見得有多優秀,但肯定是不簡單,就比如伍奢的同事費無忌。

與堪稱全國模範教師的伍奢不同,費無忌就是個政治混混兒,而至於他是怎麽通過海選,又是怎麽過關斬將拿到名額的,一直都是個謎。當然了,肯定有知道謎底的人,但絕對不會說,不然怎麽叫暗箱操作呢。水平不過關,上課就沒勁,學生就有抵觸情緒。所以久而久之,熊健開始偏科,成天追著伍奢屁股提題,卻對費無忌愛答不理。同事矛盾就這樣就出現了。

費挺大勁找個工作,費無忌可不是來混工資的,他圖的是美好的明天。太子雖然屬於測試版的天降偉人,但升級為正式版是早晚的事,到時候國家領袖的師生情誼絕對會成為官運亨通的極大資本。不過搞成現在這種局麵卻是他始料未及的。按說客戶滿意度不達標,就該想辦法提高自身修養,但像費無忌這種聰明人可不喜歡老實人的笨方法。客戶不滿意?那讓他滾蛋,咱換個客戶做;同行能力太強?傻子才玩競爭呢,辦公室政治就能搞死丫。這不,他馬上就開始放招了——

公元前527年,進入青春期的熊健將要為國進行首次獻身——娶媳婦,女方是秦國公主孟嬴。這屬於華夏傳統,所謂拉關係全靠搞對象,楚國需要強力的親家來幫忙製衡宿敵晉國。去迎親的領隊是費無忌,這是他拚命爭取到的。熊健見費無忌對自己的事如此上心,還有些感動,覺著這老師業務能力雖然差點,但心地還是極好的。少年對世界總有著善意的想象,所以費無忌接下來要幹的事,他是腦洞開多大也想不到。

到了秦國,費無忌猴急地要先看看新娘到底長什麽樣,弄得像品相不好能拒收似的。秦國也不好拒絕,就讓他瞄了一眼。

秦人本身就有少數民族血統,而孟嬴又是一國公主,基因決定顏值必須高,所以美貌加異域風情,那真真是能迷死人。費無忌看完渾身都是一麻,麵對秦人略帶自豪的提問:“咋樣?”他狠狠點頭:“好評!”然後又一臉神秘地說:“領隊得找代理了,因為我得馬上回去通知國內準備最高規格的婚禮!”秦人仔細玩味了一下這句話,心領神會地應允。

駕專車狂飆回國,費無忌進了楚王宮卻沒去找熊健,而是直接求見了楚平王。一看他那火燎屁股的樣兒,楚平王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趕緊問:“什麽情況?”得到的回答很無厘頭:“婚禮搞錯啦!”見老板莫名其妙,費無忌趕緊解釋:“新娘太美!臣實話實說,不挑事。太子娶她真是暴殄天物了,國君相配才叫天作之合啊!”別看這家夥學問做得不咋的,但卻是研究人性的大師。楚平王本就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更奈何費無忌接著又投其所好地強調(胡扯)了一下孟嬴的特點,所以他再也把持不住:“說到底,忠心的還是你啊!”

就這樣,當孟嬴被接親隊伍帶回楚國,楚平王在確定了費無忌不是胡謅後,現場就把兒媳婦升級成了媳婦。(《春秋左氏傳·昭公十九年》:及即位,使伍奢為之師。費無極為少師,無寵焉,欲譖諸王……正月,楚夫人嬴氏至自秦。)

對秦國來說,拉攏當權者可比投資繼任者更劃算,很是樂得如此。但熊健就大為光火了,倒不是說他對沒見過的未婚妻能有多深的感情,而是這事太TM打臉。不過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跟老爹叫板,所以就想到了要找始作俑者泄憤。但還沒等他想出報複策略呢,費無忌就放出了威力狂猛又非常經典的第二招——造謠。

造謠的精髓並不是追求編得完美,因為再胡扯的事,隻要聽眾願意相信就行了。就像楚平王,自從娶了新媳婦就沒睡過安穩覺,別想歪了啊,他隻是怕兒子為妞造反。因為他自己就能幹出這事。故此,費無忌那本是磕磕絆絆的謠言,在他看來就成了頭頭是道,進而大怒:逆子圖謀他小媽的美色就算了,居然還敢蓄謀加害老子,非弄死這小兔崽子!

費無忌一看奸計得逞,當即決定再加點附帶傷害:“其實吧,太子原本也不壞,這全都是伍奢教的。”再傻的爹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兒子天生就壞,畢竟那是他的種,所以楚平王茅塞頓開:“有道理!殺,必須極刑!”這可不是鬧笑話,楚平王時代的酷刑花樣可老多了,像什麽剝皮抽筋大卸八塊都是正兒八經的死刑套餐。費無忌頓時一臉崇拜:“英明!”然後又跟了一句:“伍奢還有兩個兒子,分別叫尚和員,是不是也該……”想到伍奢才是禍根,楚平王狂吼:“滅門!”

有人說千萬別得罪小人,但事實上呢,小人總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得罪的。就像伍奢,被抓進監獄了才弄明白,同事想坑他不是一兩天了。熊健倒是跑了,這是因為有人故意放水,但不管怎樣,他都與王位徹底無緣了。(《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年》:費無極言於楚子曰:“建與伍奢將以方城之外叛……其事集矣。”王信之,問伍奢……王執伍奢。使城父司馬奮揚殺大子,未至,而使遣之。)

伍奢的兩個兒子此時都不在國都,這讓他很慶幸,但讓費無忌很不爽。這不,他剛在牢裏安頓下來,費無忌就帶著刀子來探監了……

二、奔命

看著摔在眼前的刀子,伍奢挺開心:難道這是讓我自盡?那可太好了,少遭罪啊。但聽見費無忌的冷笑,他又瞬間明白沒這好事兒。

啪!從費無忌手中又甩出幾根竹簡,正好砸在地麵的刀子上,青銅刀身被震得嗡嗡鳴響,在昏暗的監牢中讓人甚是心驚。見伍奢疑惑,費無忌撇著嘴說:“給你那倆兒子寫信,讓他們趕緊滾回來!”斬草除根首先是為了泄憤,小人都小心眼兒,一朝得勢要不把對手碾成渣,渾身都不舒服。但最重要的,還是為了以防後患,畢竟混楚國政壇的人都知道,伍奢的二兒子伍員可不是盞省油的燈——江湖傳言,他上馬能殺敵滅國,提筆可治國安邦,屬於戰鬥型學霸。沒人想自己有這種能力值爆表的仇家。

伍奢不屑地看著前同事:“寫不寫我不都是死。”費無忌揚揚自得:“必須的!但那樣你就不得好死了喲。”**裸的威脅,那些腦洞大開的死刑套餐確實叫人懼怕,但又怎敵得過父子親情。冷哼一聲後,伍奢不再去理會眼前的小人,隻在費無忌氣急敗壞地離開時說了一句:“不論你用什麽損招,都別想坑到伍員。隻可惜伍尚是個老實孩子!”

果然知子莫若父,當發自楚王宮的消息傳至方城的伍氏兄弟那裏,一場激烈的爭論爆發了。

——哥,你也太實在了吧!我們回去,爹就能無罪釋放?糊弄鬼啊。

——我是沒你聰明,可也沒2B到聽什麽信什麽吧!但作為兒子,隻要有一絲能拯救父親的機會,哪怕是火坑,也該跳!

——愚孝!與其送死,不如複仇。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何必勉強對方!況且退一步講,我總不能讓父親一個人孤單地上路。至於複仇,我本就沒那能力,所以就靠你了!

就這樣,伍氏兄弟在方城門口灑淚分別。伍尚平靜地南下楚都,而伍員則激動地北上宋國,因為他聽說熊健逃到了那裏。(《史記·伍子胥列傳》:無忌言於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賢,不誅且為楚憂。可以其父質而召之,不然且為楚患。”……王不聽,使人召二子曰:“來,吾生汝父;不來,今殺奢也。”伍尚欲往……聞太子建之在宋,往從之。)

對於伍尚的結局,那是想都不用想,剛到楚都就跟他爸一起被哢嚓了。而伍員呢,則在堪稱傳奇的複仇之路上啟程了,隻不過這路上有點忒坎坷。這不,他剛在宋國找到熊健,氣還沒喘勻呢,就又得開始奔命。這是因為宋國發生了內亂,而作亂者正是宋國內的親楚派——華氏。他們因與國君宋元公發生口角,以致大打出手,其實說白了,就是**裸的君臣爭權。政治鬥爭混著血腥武鬥,宋國上下是亂得一塌糊塗,對於熊健和伍員這兩個楚國重要逃犯來說,真是太TM容易躺槍了。所以趕緊跑,才是上上策。

一溜煙,這兩位就逃到了相鄰的鄭國。但在這兒待的時間也不長,因為熊健非要作死。事情是這樣的——

鄭國對熊健和伍員還是很不錯的,這倒不是說心地多良善,隻是不敢貿然行事,以防得罪人罷了。畢竟熊健的身份特殊,怎麽說他是楚平王的兒子,外人肯定弄不明白這爺兒倆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也正因為如此,熊健與伍員的複仇大計也就得不到鄭國的支持,人家可不想摻和這些破事。況且,鄭國也沒有跟楚國叫板的實力。但熊健和伍員可不是有口飯吃就知足的人,所以很快,他們就跟楚國的老對手晉國搭上了關係。

東周列國間已多年沒發生過大型戰爭,這是因為有一份各國共同起草並通過的和平協定,但國家間的關係永遠都像荒野叢林中的食物鏈一樣,弱肉強食。這沒法自控,也無法管控,就像前些年楚國在國際輿論的譴責聲中,依然吞並了陳蔡兩國。所以規矩屁用沒有?當然不,因為楚國每次都打了擦邊球,比如對陳國就美其名曰是幫其平定內亂,結果“失手”把人家給滅了,而對蔡國也有這種類似的強詞奪理。所謂規矩,就是為鑽空子準備的。(詳見《逆天狂人》)

楚國搞東搞西地擴大地盤,晉國是看得又羨又妒,但卻一直沒找到跟周邊小國耍無賴的好機會。一看熊健猴急地想找個靠山,助他殺回國內,壞主意立馬就冒出來了:“幹大事得有塊根據地啊。你看鄭國咋樣,要不裏應外合滅了它,把地盤給你用?”熊健這哥們兒特實在,一聽這話,感動得都快哭了:“好人啊!什麽都替俺想好了。”對晉國的提議是瘋狂點讚。

但這事在伍員看就是另一個角度了,他與熊健的分歧也由此而來:“這明顯是坑你嘛。如果真想幫忙,那直接發兵不就得了。我跟你講,隻要你在鄭國一搞事,晉國分分鍾用幫忙‘平亂’的借口幹死你,再趁機吞並鄭國。”

或許是再難忍受奔波之苦,或許是自視過高,總之熊健對伍員的勸說嗤之以鼻。在他看來,伍員的心理太過陰暗;在他眼中,晉國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不過呢,誰對誰錯是沒法證明了,因為熊健的逃亡團隊裏出現內奸,跑去告了密。所以還沒等熊健開搞呢,就被暴怒的鄭定公給幹掉了——白眼狼,該死!(《史記·伍子胥列傳》:鄭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適晉……鄭定公與子產誅殺太子建。)

早覺著事不靠譜的伍員僥幸逃脫,但依然成了鄭國的通緝犯,為了活命,他隻能選擇作死。因為鄭國大幅度提升了邊境的巡防標準,所以伍員選擇了安檢相對薄弱的方向越境——楚國。看著是膽兒肥,其實是無奈,走投無路時隻好拚死一搏。就這樣,伍員再一次踏上了祖國的地麵,卻片刻不敢多留,一路向東直奔昭關。

故事開頭就說了,昭關這大半年一直都處於緊張狀態。伍員之前流亡鄭國並不是秘密,難道楚平王或是費無忌有那麽神,能算到伍員的去而複返?當然不,他們隻是忘了這碴兒,一直沒撤銷命令罷了。領導嘛,總是忙得什麽也記不住,但伍員就倒黴了,在城門口轉悠了好幾天也不敢過關。查得也忒嚴了!別看當官的都不在乎了,可當兵的卻不敢大意,因為在楚國犯錯誤是真承受不起,不得好死誰都怕啊。

其實如果伍員長得能正常點,或許化化妝也就混過去了,但可惜啊,哥們兒的形象實在有點非主流。按照《吳越春秋》中的說法:身長一丈,腰十圍,眉間一尺。翻譯過來就是:身高兩米三,腰圍七米一,倆眼睛相距23厘米。這還是人麽……記錄或許不靠譜,但至少能說明伍員絕對是一看就跟正常人不一樣的品種。所以轉悠了好幾天也沒想出辦法的他,最後隻能把心一橫,大踏步直接走向城門——愛咋咋的,走一步算一步!

不用說,就他那個超標的造型當然是分分鍾被攔下,守門小隊長一看:“喲,你TM不是通緝犯伍員嗎?膽兒挺肥啊!”伍員瞄了眼四周,沒看見什麽級別高的官員,當即開始瞎掰:“你知道為什麽通緝我不?因為我有一顆寶珠,楚王想要我不給。知道為什麽不給麽?因為我弄丟了,但他不信啊。我跟你說,今天我要是沒跑掉,等老子見到楚王就說珠子讓你給吃了。”小隊長上班也挺無聊,就跟著瞎貧:“你咋證明是我吃了?”伍員冷笑:“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楚王估計愛寶心切,得把你丫的腸子掏出來翻翻吧。”小隊長立馬就笑不出來了,他不知道“寶珠”的事純是胡扯,所以緊張地閉眼怒喝:“趕緊滾蛋!”(《吳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傳》:到昭關,關吏欲執之,伍員因詐曰:“上所以索我者,美珠也。今我已亡矣,將去取之。”關吏因舍之。)

就這樣,伍員既驚險又逗B地從楚國二次越境而逃,但複仇之路依舊遙遙……

三、入吳

出了昭關有道江,江邊有條漁船。伍員上了漁船就後悔了,因為那漁夫總是在偷瞄他——尼瑪,不是要去舉報我吧!故此,安全到達對岸後,伍員把身上的寶劍摘了下來,遞給漁夫:“送大哥了,這可是極品啊!不光實用而且名貴,當年……”漁夫打斷了他的胡謅:“我知道你是通緝犯,趕緊跑吧。”伍員有點尷尬,但還是不放心地又問:“回頭你不會去舉報我逃跑的方向吧?”漁夫冷哼:“我TM都已經是共犯了好嗎。不放心是吧,那我死給你看!”說完,投江自盡。

有點雷是不,伍員也有點蒙,搞不懂這哥們兒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想來,漁夫或許是對政府不滿的一族吧。這事在未來還有繼續,到時再說。(《吳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傳》:二人飲食畢,欲去,胥解百金之劍,以與漁夫……子胥行數步伐,顧視漁者,已覆船自沉於江水之中矣。)

公元前522年,曆經艱險的伍員終於抵達了吳國,憑借五顆星的知名度,他很快得到了吳王姬僚的接見。這算是吳國的傳統,大凡有楚國的著名政治犯在境內出現,時任吳王都會開國宴予以招待。因為敵方的壞叛徒,就是己方的好幫手。當然了,吃飯隻是個噱頭,談事才是關鍵,所以大家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話題:吳楚局勢。兩個接壤的強國間——吳國是後起之秀,楚國是傳統列強——永遠都缺乏信任和安全感,故此,伍員慷慨陳詞:“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楚平王貪玩殘忍太任性,民意支持率下降嚴重,至於國內的政治經濟,也都被喜歡爭權貪汙的寵臣費無忌給搞壞了。所以說,現在是打擊楚國的最好時機!”見姬僚沒表態,他又說:“這些年跟楚國撕逼,吳國贏過幾次?如果把握住此時的機會,您將創造嶄新的未來啊!”

領導嘛,都喜好名聲,一想到能被國人永遠傳頌,連姬僚這種優柔寡斷的老實君王也不由得笑容浮現。伍員察言觀色,大樂:看來複仇有望啦!可惜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有人插嘴破壞氣氛:“扯淡!”他叫姬光,是吳王姬僚的堂弟。他還有一個更敏感的身份,上一任吳王餘眛的長子。

沒錯,餘眛的王位兒子沒得著,而是到了大侄子的手裏。倒不是餘眛辦事非主流,一切都是因為他爸——也就是姬光的爺爺——夢壽曾經的胡鬧。

吳王夢壽有四個兒子,分別叫諸樊、餘祭、餘眛和季劄。別看他身居一國之巔,可等回到家裏,就跟普通百姓家的小老頭沒什麽區別了,對小兒子是忒偏心眼,什麽好玩意兒都想給季劄留著,甚至包括王位。按照當時的普世價值,長子對家族產業擁有絕對的繼承權,但夢壽卻不理這一套——老子的東西,想給誰就給誰!不過呢,季劄也不是一般人,麵對老爹給的絕世豪禮,居然說死不要,急了還跟夢壽掰扯:不合規矩,影響不好。

可能是年紀大了都有點拗,夢壽跟這事就較上勁了。講規矩是吧?那老子就給你立一個。於是,吳國奇葩的權力交接製度就此誕生了:王位,兄死弟及。按他的邏輯:這回有規矩了吧。王位從諸樊開始傳,早晚傳到你小子!

國家大事能如此亂來,也是叫人醉了。夢壽折騰完就嗝屁了,好在他的那三個兒子倒都是乖仔,很聽爸爸的話,一個接一個地擊鼓傳花,但到了季劄就又不行了。或許夢壽喜歡他,就是因為爺兒倆太像,都是那麽一根筋。為了躲避繼承王位,季劄一看三哥餘眛要掛,居然提前離家出走了……真的好任性。

就這樣,吳國上下遭遇了比戰爭更叫人頭疼的事——天哪,誰來領導我們啊!

迫於無奈,眾人最後推舉諸樊的長子,也就是姬僚繼位。理由很簡單:既然新規矩行不通,那就用老規矩唄。按照老規矩推理一下,當然是姬僚最根正苗紅,大家也是撥亂反正的意思,希望一切從此回到正軌。不過什麽都是破壞容易恢複難,這不,作為實權人物的姬光就不樂意了:講規矩咋還帶挖墳的呢,就不能從我這兒開始算麽!他的想法可以理解,畢竟羨慕嫉妒恨本就是人之常情嘛。

不過呢,鑒於姬僚的民意支持率太高,姬光也就沒敢立刻跟堂哥叫板,但他心裏可一直都沒忘了圖謀不軌。所以一聽伍員要幫姬僚開創美好未來,登上完美巔峰,他必須得把事給攪黃:“哥,這貨就是一報仇心切的騙子啊,他拿您當槍使。以我多年征戰在外的經驗來看,與楚全麵開戰一點都不靠譜!”從吳王餘眛的時代開始,姬光就常在前線,於軍界樹立了極高的威望。故此,他的話足以左右國家的對外政策。

姬僚沒什麽主見,屬於聽什麽都是有道理的類型,相較一個陌生人而言,他當然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堂弟。況且如沒有姬光的支持,想開戰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對伍員表示:好好吃飯,回頭給你再找個住的地方,沒事別跟我瞎摻和了。就這樣,伍員眼看成功的複仇計劃轉瞬破產,但他卻從這些簡短的隻言片語中,看出了點吳國政壇的門道。在宴席散去時,他暗地裏對姬光表示:我懂你,回頭見。

雖然沒采納伍員的建議,但姬僚做人還是挺講究的,買房子置地都不在話下。至此,伍員徹底在吳國定居下來,結束了苦逼的逃亡生涯。(《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年》:員如吳,言伐楚之利於州於。公子光曰:“是宗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從也。”……乃見鱄設諸焉,而耕於鄙。)

老婆孩子熱炕頭當然不是伍員的人生追求,所以他開始了每天不停地暴走,到處八婆看熱鬧。就說那天吧,他溜達到了一個小漁村——堂邑(今江蘇省六合北),正好看見一群村仔混戰。準確地說,是十來個人被一個人暴揍。伍員瞬間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屁顛屁顛往前湊,也不怕被誤傷。而當雙方交戰正酣時,忽然傳來女子的斥責:“你又去打架!”那年輕的婦人氣紅了臉,手裏攥著的拐杖不住地往地上戳。單挑眾人的生猛漢子瞬間像被下了咒,定住不動了,然後轉臉對屁滾尿流之輩們表示歉意:“媳婦不高興啦,就先不陪大家玩了。”言畢,瀟灑而去。

伍員跟上去問:“大老爺們兒怕媳婦……你不覺著丟人嗎?”按當時的三觀,這問題很靠譜,而得到的回答很非主流:“怕媳婦,才是純爺們兒!”他叫專諸。此時的他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看起來事事兒的人,將改變他的人生。(《吳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傳》:伍胥之亡楚如吳時,遇之於途。專諸方與人鬥,將就敵……其妻一呼,即還……專諸曰:“子視吾之儀……夫屈一人之下,必伸萬人之上。”)

四、刺客

姬光的強勢與心機在伍員眼中清清楚楚。他明白,要想依靠吳國複仇,姬僚是肯定指望不上的。所以,如果姬光一直沒法上位,那對他來說就有點悲摧。人們日常標榜的各種高尚品質,每與任何利益狹路相逢時,總是會輕易落敗。伍員可不管吳國的選舉製度合不合理,或是誰對誰錯,幫姬光幹掉堂哥才是當務之急!況且倘若成功,那他就是姬光的開朝元勳,所謂關係硬才好辦事。

伍員成天走村串鎮當然不是閑得蛋疼,一切都是為了招聘。相鄰的楚越兩國一直都在伺機痛毆吳國,所以搞軍事政變是最不靠譜的。把國家搞得內亂動**,那或許剛拿下國君寶座,就把國家給混沒了。故此,經典的政變策略——暗殺,才是最優選擇。當然了,想必姬光也清楚事兒得這麽辦,隻是苦於沒機會罷了。畢竟堂哥雖然慫,但並不傻,不管是間諜滲透還是安保級別,都對堂弟是嚴防死守。可惜防不勝防啊,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有伍員這麽個“義務”獵頭。

刺殺國君的殺手要滿足三個條件:首先是技術性,也就是必須得猛;其次要有職業操守,願為工作奉獻一切;最後一定得是吳國本地人,因為這樣更容易隱藏身份。在遇到專諸前,伍員已找到了一個非常符合標準的人,他叫要離。如果隻看這哥們兒的外表,沒人會相信他是職業玩命人士——身高屬於二級殘廢,而且瘦得跟猴似的。但見過他幹架的人都清楚,那絕對是不介意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天生暴力狂。不過呢,正是因為他戾氣外漏,且形象不佳,伍員才把他定為了B計劃。畢竟一看就不是善類,又怎麽能接近國家首腦呢。

於是幾經尋覓,伍員遇到了更好的選擇,也就是專諸。按照《吳越春秋》對其形象的描述——碓顙而深目,虎膺而熊背。也就是寬額頭深眼眶,五官長得很有立體感;身材威猛雄壯,好似虎熊。如果把他和要離擺在一起,單看外形,絕對是男神與男屌絲的對比範例。唉,世界太殘酷,玩命也是要看臉的……

但專諸也有個問題,那就是——小日子過得不錯,憑什麽給人當槍使啊?對此,伍員當然也有對策。或許是因為體型相近吧,專諸對伍員的第一印象不錯,還請他回家吃了頓飯。為了表示自己很實在,兩杯酒後,伍員就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悲慘遭遇講了一遍,收獲了專諸一家的同情。(《吳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傳》:知其勇士,陰而結之,欲以為用。)

介紹一下,專諸家有四口人,分別是:媽、媳婦和兒子。之前他媳婦手裏攥著的那根拐棍就是他媽的,所謂見棍如見媽。他這人不光怕媳婦,還特孝順。故此,突破口在哪兒就很明顯了。能說會道的伍員很快就得到了老太太的喜愛,然後他又時不時地給這一家人洗腦,把生活中一切不如意都歸咎在吳王姬僚的身上,繼而將幹掉一國領袖描繪成拯救萬眾同胞的英雄壯舉。每當說到這些,他總會激動得難以自抑,為吳國這個“第二故鄉”憤憤不已,感歎若是自己能有專諸那一身武功就好了——唉,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就這樣久而久之,老太太先動了心。在她看來,自己兒子是天生的救世主,該去完成注定的使命。專諸自己就不用說了,男兒都有英雄夢嘛。隻有媳婦不想老公去跳火坑,但也隻能淚眼婆娑地靜默不語,因為她實在找不到任何有說服力的理由,去阻止專諸去成為一個“偉大”的人。終於,在伍員的引領下,“英雄”起程了。

當伍員再次見到姬光,倆人心照不宣。專諸理所當然地受到隆重的招待。他覺著麵前的貴族是個好人,待人親切得很,沒有丁點兒架子。這也打消了他的最後一絲顧慮——看來伍哥沒騙我,好人必須幫!(《史記·刺客列傳》:光既得專諸,善客待之。)

不過暗殺不是說幹就能幹的,畢竟在位這麽多年,姬僚也有大批的親信。最鐵杆兒的是他的兩個親弟,分別是掩餘和燭庸,手裏都有兵權。如果自己老哥被幹掉,這哥兒倆肯定得找姬光死磕到底,所謂打仗親兄弟嘛,更重要的是會損害他們的前途。故此,萬事俱備的姬光,開始了耐心地等待,直到公元前516年。這一年對伍員來說也很重要,因為仇人之一的楚平王死了。

得到消息,伍員差點被氣死,因為他做夢都想親手卸了楚平王和費無忌。但這事也有個好處,就是謀反團夥終於得到了機會。

按照楚吳兩國的傳統,不管誰家裏出事了,對方必須得趁火打劫一下,不然飯都吃不香,所以吳王姬僚立馬就派了掩餘和燭庸去攻打楚國。這屬於明目張膽地照顧裙帶關係,在這個己強敵弱的節骨眼兒上,那是分分鍾建功立業啊。所以見堂弟笑嗬嗬地一聲沒吱,姬僚還覺著挺奇怪:喲,居然沒嘰歪……

第二年四月,在確定了前線戰事正酣後,姬光終於動手了!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姬光屁顛顛地去跟堂哥說:“我剛發現一好廚子,特會做魚,您試試他的手藝?”吳王超愛吃魚,全國人都知道。一聽說有好吃的,姬僚連丁點兒抵抗力都沒有:“趕緊來一份嚐嚐!”很快,一身廚師裝的專諸就出場了。他端著個托盤,裏麵盛著條烹好的魚,不太大,一尺左右。

姬僚也不是沒防備。專諸是在渾身上下都被安保人員摸了一遍,確定沒武器後,才被允許接近。但姬僚是萬萬沒想到啊,他即將要麵對的是刺客行業的第一次創意革新。香噴噴的美味到了麵前,還沒等嚐呢,他就發現廚師把手伸到了盤子裏!驚愕間,一把匕首從魚腹中被掏了出來,湯汁化成的熱氣在鋒刃上繚繞,但遮不住那冰冷的寒光。

“大膽!”姬僚怒喝,但根本無法阻止那把匕首在他身上狂捅,一代君王就在不甘中,命喪黃泉。而專諸作為大逆不道的行凶者,當然也沒有好下場,片刻間,他就已被狂亂的侍衛們亂刃砍死。(《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七年》:鱄設諸置劍於魚中以進,抽劍剌王,鈹交於胸,遂弑王。)

不管是殺手還是被殺者,都不過是權力遊戲中的炮灰,在死去的那一瞬就飄飛散盡,隻有活下來的幕後人物們,才有資格成為新的玩家。早已讓私人武裝就近待命的姬光,很快就調兵攻進吳王宮,將與姬僚關係親近者統統剿殺。至此,曆經七年的策劃與等待,伍員終將姬光扶上了國君的寶座,史稱吳王闔閭!

但此時的楚平王已死,伍員還會去報複嗎?答案是必須的,畢竟費無忌還活著嘛。但他接下來瘋狂是沒人想得到的……

對了,得說一句,在這次政變行動中一舉成名的人很多,比如專諸或是姬僚,都在曆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他們都比不了那把凶器,因為它就此成為了被千載傳說的神兵——魚腸劍!

五、謀楚

剿殺行動進行得很順利,但不完美,因為姬僚的兒子慶忌這會兒正好不在家,躲過了一劫。

闔閭這人還是挺講究的,上位後,他不光安排專諸的兒子進國務院工作,還給了正部級的頭銜。而始作俑者伍員當然更受重用,一舉成為在吳王麵前說一不二的重臣,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所以剪除“叛國者”慶忌的艱巨任務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別看慶忌身為太子,但幹架卻是一流的,世間傳言是吳國第一猛人,號稱萬人敵,況且他還擁有數量可觀私人武裝。故此,暗殺依然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重點在於,什麽人能殺得了這個單挑王?於是曾經的B計劃——要離,出場了。(《吳越春秋·闔閭內傳》:王曰:“慶忌之勇,世所聞也。筋骨果勁,萬夫莫當……射之暗,接矢不可中。”)

闔閭見到要離直咧嘴,問伍員:“看這哥們兒的模樣估計連一般人都幹不過吧。”要離就在旁邊,插嘴道:“不信咱就試試!再說了,除了我也沒別人敢去了吧。”闔閭問:“就算讓你去,你又怎麽接近慶忌呢?他現在肯定對陌生人嚴防死守。”要離一笑:“這好辦,你把我家裏人都宰了,他就相信我不是你的人了。”這種回答任誰聽見都得滿頭黑線,闔閭不可置信地看向推薦人伍員,得到的回答是:“靠譜,他全家都跟你哥有仇。”

於是要離的奇葩申請得到批示執行,全家被滅門了……(《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要離乃詐得罪出奔,吳王乃取其妻女,焚棄於市。)

但不管怎麽樣,這招確實管用,當他來到慶忌的駐紮地時,幾乎沒費勁就得到了接見。正常人當然想不到滅門這事裏還能整出來貓膩兒,所以慶忌很自然地把他當成了同仇敵愾的戰友,成天混在一起玩耍。這不,那天兩人又結伴泛舟於江上,趕巧一陣大風襲來,噸位不夠的木船猛然傾斜,使慶忌在踉蹌中向要離跌去。天助我也!要離突抽利刃瘋狂刺出。因為站立不穩,所以命中率有所下降,並沒有正中心髒,但也重創了慶忌。

慶忌的生猛絕不是吹的,驚怒之下,拎起要離是一通狂毆。但大量失血讓他漸漸力竭,最終他推開了隻剩半條命的要離放聲大笑:“為殺我連家人都賠上了,你是真夠拚啊!”轉而阻止欲將要離碎屍萬段的手下們:“讓他滾吧,這不過是姬光手中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語畢,倒地身亡。雖說慶忌不屑於要離的性命,但大仇得報的要離卻選擇了自刎。也是,媳婦和媽都已為複仇獻身,他又怎能獨自苟活。

至此,除去內患的闔閭徹底坐穩了王位。他叫來了伍員:“你不是想複仇嗎?說吧,怎麽弄!”這純粹是假仗義,因為以楚國目前的情況,任誰是吳王都會選擇開戰。之前的楚平王把國內的政治經濟全部玩壞不說,繼任的楚昭王也才僅僅十歲而已,曾經稱霸南方的楚國如今已是鋒芒不再。不過伍員向來隻看結果不問緣由,因為深知矯情沒有用。麵對老板的提問,他的回答是:“首先,咱們得去雇個人。”

這個人很出名,他是齊國人,名叫孫武!不過在當時,除了伍員還沒誰注意到這個被後世稱為“軍聖”的強人。

說實在的,年輕時的孫武在外人看來,那是相當不著調。身體倍兒棒卻不在家好好務農,反而喜歡說走就走的旅行,從北到南踏遍東周列國。伍員第一次見到他時,也覺著這人挺奇怪——怎麽不管到哪兒都像搞勘探似的呢,不停地寫寫畫畫搞記錄,什麽氣候的區別變換啦、風土民情山河地理啊,是逮什麽記什麽。後來一聊天,伍員才發現:這TM不是人,是神啊!因為孫武侃了一段“兵法”,直接把戰爭這事上升到了科學與藝術的層麵,超越了時代的認知局限。

所以聽闔閭一問,伍員當即建議把孫武找來當“伐楚”總司令。鑒於伍員之前完美的HR業績,闔閭毫不遲疑:那趕緊辦!

於是,孫武就如同專諸和要離一樣,被伍員帶上了命運的轉輪,從此改變了人生。與此同時,一位之前同樣受到楚平王迫害的楚國重臣——伯噽,因為聽說伍員在吳國混得不錯,也前來投奔。這也是個能人,在理財上很有一手。至此,吳王闔閭擁有了春秋版的“三傑”陣容。

目前是萬事俱備,隻差借口。國與國之間幹架總得扯一下理由,但根本不是問題。還記得吳王姬僚的兩個親弟掩餘和燭庸麽?之前他們去攻打楚國,在得知國內生變後,本想回去死磕,但情報卻顯示政變後的國內局勢相當穩定,所以他們隻能無奈地選擇了投降楚國。故此,闔閭的開戰聲明很簡單:楚國欺人太甚,居然收留我國的叛賊,必須予以武力交涉!純扯淡,但反正意思到了就行了。

就這樣,在公元前512年,吳國出兵伐楚。

楚昭王還是個孩子,而大臣中稍微有點本事的,也差不多都被他爹給攆跑了。朝堂上下一看吳國來勢洶洶,竟然全部嚇尿,考慮到掩餘和燭庸的駐紮地是在楚國外圍,所以眾人一致認為:既然他們是來討伐叛賊的,那咱們就當看不見,別管這事。沒了強力後台,雖說那哥兒倆也是驍勇善戰之輩,但與吳軍從硬性指標上來講就不在一個級數,所以勉強支撐後,終沒逃過被擊潰的結局。

闔閭腦子不壞,知道孫武說得在理,當即把自己的亢奮壓了下去,不過他還是要問問伍員:“你說吧,咱幹它不?”一路走來,伍員已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雖然單論軍事才幹他不如孫武,但其在闔閭心中的地位卻是無人能及。所以在這種可能會摻雜太多私人情緒的事情上,闔閭依然極為重視伍員的意見。麵對老板的詢問,伍員表示認同孫武的看法:在理!

就在看起來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吳國全軍退去。(《史記·伍子胥列傳》:闔閭立三年,乃興師與伍胥、伯嚭伐楚……將軍孫武曰:“民勞,未可,且待之。”乃歸。)

難道伍員為了第二故鄉可以放手自己的仇恨?當然不!他在撤軍時,拋向楚都的冷笑與陰毒眼神就說明了那絕不可能,仇恨早成為不可化去的心魔。從父兄被害至今,已有十年,心魔讓他夜夜難眠,熬白了滿頭的黑發。

我要讓你死不安身,我要讓你的國家陪葬!當伍員憶起曾經往事,對著虛空如是說。相較於費無忌,他更恨楚平王,因為在他看,就算絕世明君麵前,小人的出現是不可避免的,但既然君主享受著超人的權力與財富,又身負國家的興亡與安危,就總該明理有擔當!

六、虐屍

其實不論是闔閭還是伍員,甚至是伯噽和孫武,都對楚國有必殺之心。雖然大家內心的出發點不同,或許是為了事業功勳,或許是為了仇恨怨氣,但總歸是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所以回國後,這幫人就成天聚在一起參謀該怎麽把楚國徹底搞廢。最後定下來的策略是由伍員提出的:擾楚疲楚懈楚。這六字方針展開後,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至賤則無敵。具體操作起來是這樣的——

撤軍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11年,回家沒幾天的吳軍又突然奔著楚國殺了過去。出其不意間,就拿下“六”和“灊”兩座城市,然後沒等楚軍集結起來,是撒腿就跑。沒錯,吳軍是故意的,所謂“擾楚”就是沒事挑事,而“疲楚”就是讓楚國窮忙活,白搞緊急集合。至於“懈楚”就更賤了,打這兒開始,除了公元前510年要進行對越國的自衛反擊戰外,吳國幾乎每年都要去挑逗一下楚國,而且次次都搞不上台麵的打一下就跑。久而久之,楚國開始認為吳國根本沒實力搞大規模進攻,而如此討厭,隻是後起之秀習慣性地裝B找存在感罷了。(《史記·伍子胥列傳》:四年,吳伐楚,取六與灊。五年,伐越,敗之。六年……取楚之居巢。)

公元前506年,闔閭實在憋不住了,他叫來伍員和孫武:“當初吧,你們說幹掉楚國有風險。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國庫豐盈軍備富實,楚國卻一天不如一天。我估計咱們要是再不搞它,恐怕北方的晉國齊國就要去撿便宜了。”伍員倒是不急,他希望的是能做到一擊必殺,所以沒吱聲,安靜地等待孫武對當下情況發表的專業測評報告。孫武環顧眾人不住點頭,而後攥拳揮臂:現在我們就去幹翻楚國!

當年冬天,闔閭傾舉國之兵,對楚全麵開戰,一路勢不可擋。後,於十一月十八日,與勉力支撐的楚軍在“柏舉”隔河對陣。其實戰爭從一開始就沒什麽懸念,楚人本以為吳軍還會像過去一樣,鬧一下就回家,所以心態就不夠積極。等發現不對勁就太晚了,開始被吳軍追著屁股揍,這會兒好不容易刹住陣腳,卻再無氣勢可言,人心惶惶已無法再戰。

麵對即將到來的巨大勝利,吳國整個權力層都在克製自己的興奮,謹慎觀察著楚軍的情況,以防大意出差錯。但愣頭青是永遠都存在的物種,這不,闔閭有個弟弟叫夫概,在申請即刻出戰被否決後,竟然帶著自己的私人武裝殺了出去。美其名曰:都這局麵了還小心個鬼啊,大不了老子跟它玩命!(《春秋左氏傳·定公四年》:夫概王曰:“所謂‘臣義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謂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屬五千,先擊子常之卒。)

其實隻要楚人稍能穩住軍心,幹掉夫概這點人就不是難事。但沒辦法的是,士兵們都已被打得心神俱裂了,一見有吳軍殺過來,是紛紛丟盔卸甲狂奔而逃。所謂傻人有傻福,夫概憑借區區五千人就把楚軍揍得屁滾尿流,為此他不禁自豪感頓生,開始意**自己才是有能力領導國家走向輝煌的人。不過先不理這傻帽兒,繼續說戰況。

大部隊一看楚軍竟然如此之渣,那就再無顧慮了,是痛打落水狗,在經過五戰五捷後,終於抵達楚都——郢城。十七歲的楚昭王一看兵臨城下,是當場嚇尿,全無先祖們的英豪神武,立馬就帶著家屬們從後門逃之夭夭了。就這樣,吳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占領了宿敵的首都!步入楚王宮的闔閭欣喜無比,他拍了拍身旁情緒難以自抑的伍員:“去吧,你想怎麽搞,就怎麽搞!”(《春秋左氏傳·定公四年》:己卯,楚子取其妹季羋畀我以出,涉睢……庚辰,吳入郢,以班處宮。)

雖然楚國都已幾乎被滅(國君未死),但這也隻是稍稍消減了伍員那不再壓製的怒火。他先讓手下去搞了根結實的馬鞭,然後直奔楚平王的陵墓而去。沒錯,他已經讓楚國為平王陪葬了,接下來,他要兌現另半句怨毒的誓言——我要讓你死不安身!

於是,楚平王很快就從墓裏被刨了出來。生前再牛逼,死後也不過是一堆慘白衰朽的枯骨,隻不過相對於平民百姓,王侯的身上要多出幾件華麗的壽衣,去表明生死皆有貴賤。可惜,這些普通人家幾輩子也見不到的稀罕物,很快就在伍員的馬鞭下碎裂分崩。“啊!啊……啊!”幾近癲狂的伍員對著楚平王的屍身亂抽一氣,拚命地嘶吼。看著那些濺起的碎骨頭渣,他淚流滿麵,斷斷續續地吐出無人聽得清的訴說。

直至力竭,伍員才停了下來,然後四肢大張地癱倒在地,望著天空再也無言。

其實要按伍員原本的想法,一會兒歇夠了還得起來抽丫的,因為一次不過癮啊,但一個人的出現卻讓他停下了瘋狂的舉動。那是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人,叫嚷著擠過人群:“你還記得我嗎?”見伍員皺眉遲疑,他又說:“當年昭關城外,你曾在誰的船裏吃飯喝水?”原來是他!伍員終於認出這個老人,就是當年幫自己逃命,又神經質地投河的漁夫。

——尼瑪……沒死啊!害得我還自責了好久。伍員不禁滿頭黑線。不過一想也是,漁夫咋能被水淹死呢。

一看伍員還記得這人情,老頭開始說教:“孩子啊,氣大傷身!聽叔的話,拉倒吧。”他是好心。也確實,跟骨頭渣置氣,犯得上嗎。況且伍員如果持續不停地情緒激動,弄不好還真會整出什麽病症,或許在精神上,也或許在神經上……

記仇不忘恩,就這樣,漁夫的一句話就止住了伍員的瘋狂。(《越絕書·外傳紀策考》:吳使子胥救蔡,誅疆楚,笞平王墓,久而不去……有野人謂子胥曰:“止!吾是於斧掩壺漿之子、發簞飯於船中者。”子胥乃知是漁者也,引兵而還。)

十六年仇怨,至此而終!

故事到這兒,就暫時告一段落了,至於伍員的後半生是平淡安逸還是風雨如晦,那是另一個故事。最後再交代幾件事,首先是西北列強——秦國,在楚國的賄賂加懇求下,發兵支持楚昭王複國。吳國在試探性接觸後,知難而退,畢竟秦國的戰鬥力自穆公始,就常年保持在超一流水準;然後就是夫概。這貨最後意**到無法自控的程度,居然偷偷先跑回吳國稱王了。當然,他覺著自己挺牛B,但實際就是一飯桶,孫武分分鍾就幹翻了他。僥幸逃得一命後,他跑到了重建的楚國尋求政治庇護。唉,南方諸侯間的恩恩怨怨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