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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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社的白玫來了電話,可惜我沒接到。葉子說,那人說是你表妹,我覺得不像。因為她既不說找你有什麽事,也沒叫你給她回電話,隻是說,請轉告他我來過電話就行了,沒什麽,隻是向他問個平安。我問葉子道,為什麽不叫我?葉子說,你不是說過,上午別叫你,要想多睡一會兒嗎?

這話是我對葉子說的。我的理直氣壯緣於我夜裏巡墓確實太辛苦也太恐怖了。無論如何,這種安排讓我對葉子有氣,我想爭回我的權利,這就是上午睡覺別來打擾我。

白玫來電話,說明後山那個小鬼的母親已經與她聯係上了,我得盡快與白玫通話才行。可是,葉子坐在堂屋的電話旁動也不動,我心裏幹著急但隻能等待時機。

老天助我,機會很快出現,周媽的聲音突然從院門方向傳來,葉子,外麵有人找你。葉子應答了一聲,立即走出去了。

望見葉子出了院門,我立即撥通了白玫的手機。白玫說,那個叫袁燕潔的女人找到了,她是在報上看見尋人啟事後給我聯係的。隻是,她對有遠方的親戚要找她一事感到困惑。我說我是報社的,你親戚委托我要你的手機號。她說她沒有手機,於是給了我一個座機號,大許,你趕快記下來吧。

我拿出筆,在手心飛快地記下了電話號碼。再探頭望了望院門,葉子還沒出現,立即抓緊時間和白玫說兩句。我問那個姓袁的女人做什麽職業,白玫說,她是省城本地人,多年前的下崗女工,現在一戶人家做保姆,照顧兩個八十高齡的老人。她說打電話隨時都能找到她,因為兩個老人的耳朵不好,家裏的電話響了都是由她接聽。

白玫正說到這裏,我望見葉子已經跨進院門來了,於是趕緊對白玫說,有人來了,就這樣吧。白玫說,好,你可要注意安全啊,我說沒問題,便迅速放下電話。

我開始計劃怎樣和這個小鬼的母親聯係。我想到了後山上那個8歲八歲小孩的墓碑,想到了墓碑下方刻著的“母袁燕潔哀立”那行文字,想到了楊胡子對這座墳墓的恐懼,以至於有喪家來為小孩買墓地他也拒絕了。現在,這死去小孩的母親已經找到,通過她我也許即將找到打開這墓園秘密之門的鑰匙。

我想到了兩種方式和這位母親聯係。一是回省城去,找到她麵談;二是去西河鎮郵電所,和她在電話裏上詳談。我傾向於采用第二種方式,這樣做時間上及時些,也避免了因請假回省城而引起葉子的懷疑。

我頭腦轉得飛快地拿定了主意,便對回到堂屋裏剛坐下不久的葉子說,唉喲,我的腰有點痛,可能是昨夜在墳山上摔傷的,我得去西河鎮看看醫生。

葉子立即關切地說,是嗎?那得去醫院檢查檢查。快中午了,你吃了午飯就去吧。

看得出來,葉子的態度中,除了關切還有些許內疚,因為昨夜在墳山上我因驚恐而被墓碑絆倒,那事與她多少有些關係。說實話,我當時也不知道那條在墳叢中打鼾睡覺的人影是人是鬼,在我跌倒的同時,我喉嚨裏一定發出了很慘的叫聲,這叫聲驚醒了睡覺的人,他也很慘地叫了一聲“媽呀”。聽見這聲音,我反而不害怕了,隻要是人就沒什麽可怕的。我迅速地從墓碑旁爬了起來,一下又衝到那人麵前厲聲吼道,誰?幹什麽的?朦朧的星光下,我看見那人趴在墳邊全身像抽風式的發抖,他斷斷續續地說,別、別吃了我呀,我是、是好人。

他這話才猛地讓我意識到自己正全身披掛著茅草的裝扮,我哈哈大笑,取下了從頭披到腿的茅草罩子,嚴厲地說道,我是這裏的守墓人,你是誰?

我這話剛一出口,卻已經看出那人很麵熟,原來這人是羅二哥,白天時在路上遇見過並要用摩托車送葉子一程的那個人。他也認出了我,從地上爬起來說,嚇死我了。我問,你為何半夜三更在墳山上睡覺?他滿嘴酒氣地說,我和朋友打賭,在墳山上睡一夜,賭去海南旅遊的雙程機票。當然,我膽子雖大,不喝很多酒也是不敢來這裏的。

事情本來就這麽簡單。可是,我正要走開的時候,那個膽大妄為的家夥突然問道,葉子怎麽沒上山來?我愣了一下說,我們輪流值夜班的,這段時間該我。

回到住地,我沒像上次真遇見鬼魂那樣進門就大呼小叫,而是上樓敲開了葉子的房門,將事情經過簡單地對她講了一下。她聽後也就明白了,那人可能是在墳山上等她呢。她皺了皺眉頭說,這人簡直瘋了,真討厭。然後,她略帶抱歉地說,他睡在墳叢中,嚇壞你了嗎?我搖搖頭,我沒說是我嚇壞了他,因為我不想讓葉子知道我為何裝扮成一個草人似的鬼怪。

所以,我現在要去西河鎮看醫生,葉子一點兒也不會懷疑什麽,並且很支持。

為了盡快趕去西河鎮和小鬼母親通電話,我決定不等吃午飯了。走出院門時,看見周媽正站在門邊,而門外的石階上放著一束鮮花,是紅色的玫瑰。這是怎麽回事?周媽說,那個姓羅的小夥子,放下廠長的工作不做,跑到這裏來給葉子送花。葉子堅決不收,可他賴在這裏不走。葉子讓我站在這裏,不準他進來。他後來沒法,把花放在石階上走了。

我“哦”了一聲,側身從那束玫瑰旁走下石階,往西河鎮方向而去。一路上,我想著“愛的**”這個東西,它在我心裏似曾相識。是的,我當特種兵在空難現場抱起那個死去的女孩時,心中燃起的就是這種**。也許,隻有死去的女孩才能喚起男人最徹底最瘋狂的愛。那麽,葉子為何能讓那男人如此瘋狂呢?難道……想到這裏,我在無比地困惑中理不出一個頭緒。

我神思恍惚地走在去西河鎮的路上。一輛銀灰色的小車迎麵而來,我站在路邊讓它過去,然後繼續走路。很快,我聽見了刹車聲音,回頭看去,那車已停下了,車裏出來三個漢子,其中一個用手指著我對另外兩人說,就是他,就是他!我還沒來得及作做出任何反應,那幾條漢子已經扭住了我。我掙紮著叫道,什麽事什麽事?你們弄錯了吧?扭住我的人說,沒錯,跟我們走一趟,有人找你。

我被押進了車內。小車調頭後疾速而行。東彎西拐以後,不一會兒便在一道紅漆大門前停下。司機按響喇叭,大門開了,車駛進院內,一直扭著我胳膊的人說,下車。

眼前是一幢鄉村別墅式的房子,院內種著繁茂的花草。我被押進了一間房子,一個漢子對我吼道,把衣服全脫了!我壓住驚恐,鎮定地問,為什麽?那人說,還嘴硬!他一揮手,三個人一擁而上將我壓在地上。我雖說是有力氣的人,可終究寡不敵眾。在掙紮中被他們剝了個精光。

三個人圍著我,看著我赤條條的身子,其中一人說道,這不是人嗎?茅草鬼才不會是這樣的。

這句話讓我一下子明白了,這些人抓我與昨夜墳山上的事有關。

我說,是羅二哥叫你們來抓我嗎?昨夜墳山上的事,是一場誤會,他應當清楚的。

站在我正麵的漢子說,不是羅二哥要抓你,他已經被你嚇傻了。今天是羅二他爹要找你問罪。

我記起了葉子說過,羅二哥他爹是村長。不過村長又怎樣,我說,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要到法院告你們的。

那漢子哼了一聲,法院,你小子裝鬼嚇人才該被告到法院。

這一刻,我真想大聲說出我的記者身份和任務。可是,當過特種兵的經曆告訴我,在任務沒完成之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當然,我也不能說我把茅草披在身上是為了防備葉子的跟蹤,那是我們的內部事務,也是我的偵察需要。於是我說,我披著茅草不是裝鬼,而是為了抓住盜墓人的一種偽裝。你們看過打仗的電影吧,我們的戰士都是在頭上戴著草圈的。

我的這種急中生智的解釋天衣無縫,我正暗自得意,房門處突然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我抬頭看去,一個十七、八歲八歲的女孩正返身向外跑。她提著水瓶,可能是給這些漢子送水進來時,意外撞見了我的赤身**。

這樣,一個漢子把地上的衣服甩給我說,把衣服都穿上,坐在這裏別動,一切等村長回來後再說。

這些人都出去了,我聽見有鑰匙反鎖房門的聲音。

這是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沒有窗戶,屋頂亮著一盞昏黃的燈。隨著漫長時間的過去,我估計早已天黑了,可是還沒有人來找我,不知是不是那個可惡的村長還沒有回家。

11

我回到墓園時已是深夜。葉子問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說在鎮上的醫院看了腰後,又作了很久的按摩理療,回來的路上,才發現我衣袋裏的錢包不見了,想來是掉在了醫院的按摩**。我便回醫院去找,費了不少周折,錢包找到了,所以回來晚了。

不能將這天發生的事告訴葉子,這是我和村長達成的協議之一。

和村長達成協議是個艱難的過程。他開始仍堅持是我裝鬼嚇傻了他的兒子,我對此作出了兩點反駁。一是我的戰士打仗頭上要戴草圈的理論,因此我那樣做是我的工作需要;二是所謂“嚇傻”,這是需要作醫學鑒定的。我說據我所知,你的兒子不是傻,而是癡情,而這事與我無關,隻與他自己和他所愛的人有關。我的反駁讓村長漸漸無言,我繼而提出要控告他非法拘禁,他才軟了下來。指責手下的人亂來,本來隻是想請我來談談話的,他鄭重地向我賠禮道歉。然後,他長歎了口氣,談起了對兒子的憂慮。這兒子排行老二,可實際上是根獨苗,因為老大在出生不久後就病死了。兩年前,村長給這個寶貝兒子辦了個水泥預製件廠,讓他當廠長。可是不久後,便發現他經常不管廠裏的事,到墓園去找楊胡子聊天。再後來,才發現他找楊胡子聊天是假,真實意圖是想接觸那個新來不久的女守墓人。這事讓村長相當吃驚,他暗中去墓園看過葉子,發現這女孩能吸引他兒子的主要是滿身鬼氣。於是,村長托人接二連三地給兒子介紹女朋友。這些女孩子,個個有文化,人又漂亮,但他兒子就是瞧不起。村長無奈之下找了陰陽先生,陰陽先生說,你兒子的魂被墳山上那個女子勾走了。咱們這個地方啊,幾百年前荒得很,出過很多狐狸。後來人口漸旺,狐狸滅跡,可是,成了精的狐狸會變成妖豔女子留下來,專門勾男人的魂……村長聽到這裏不禁啞然失笑,他從小在鄉村茶館聽說書人講過聊齋故事,現在什麽年代了,這陰陽先生還用老故事騙人。村長很不高興地賞了兩百元塊錢給這個胡說八道的陰陽先生,將他打發走了。不過,“你兒子的魂被墳山上那個女子勾走了”這句話,卻在村長的心頭揮之不去,村長不信狐狸精,可是對鬼魂的存在,卻是既不能肯定,也不敢否定。昨夜他兒子在墳山上與我相遇後,回家一講,村長大怒,於是抓了我來,不過,在與我的較量中,村長的態度漸漸緩和,並且有了新的主意,於是和我商定了一些事,說是協議也可以。

協議中,除了今天發生在這裏的事不能對葉子講以外,第二是讓我協助他斷了他兒子對葉子的癡戀。具體方法是,村長會四處宣傳,葉子和我已經談上戀愛了。我欣然接受這個條件時,自己心裏也吃了一驚,這才發覺他兒子追求葉子的事已經使我醋意滿滿,似乎正期待著村長作出如此安排。

既然是協議,村長當然也該為我做點事。村長說,隻要我協助他讓他兒子放棄了糾纏葉子,他負責為我在這裏的鄉鎮企業找一份滿意的工作。但是,村長一點兒沒想到,他這個回報被我斷然拒絕,我說,換工作?那可不必了。村長大惑不解,你想一輩子守墓,那有什麽意思?我說,我喜歡。

此言一出,我突然想起了葉子對為什麽願意做守墓人的回答。由此推斷,作出這種回答的守墓人,一定是有秘密的身份和秘密的任務。

拒絕了村長的好意,我提出了另外一個回報我的條件,這就是當我需要的時候,他要立即派人來幫助我。村長一口答應,並讓我記下他的電話號碼。不過,他迷惑地補上一句,你會有什麽事需要幫助呢?我說,我現在也不知道,也許遇到盜墓賊的圍攻,也許遇到鬼來抓我……說到這裏,我和村長都哈哈大笑。

臨走前,村長還主動給我另一個回報,這就是負責幫我在周圍一帶消除影響。因為昨夜在墳山上的事被他兒子講出去以後,很多人都在講墳山上出了個茅草鬼,而那鬼就是我,白天變成守墓人,晚上現出原形。這傳言之快出我意外,村長願意出麵澄清,我當然高興。

我和村長終於化幹戈為玉帛。村長喊,送客。下午那個撞見我**的女子便出現了,她領我穿過暗黑的院子,我問,你多大了?她說,十八歲八歲。我還想問點什麽,她已開了院門,幽幽地說,出門向左走,遇到路口再向右拐,就能回到你的墳山了。

這天晚上,葉子沒再安排我巡墓,她說,你的腰摔傷了,休息兩天吧,馮詩人已主動申請替你巡墓了。自從我將啞巴采給我的那支小黃花送回墳上,並在那墳前燒了香以後,馮詩人對我明顯有了好感。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就是,馮詩人對墳裏那個未婚妻的愛,是否是在她死後才變得如此濃烈、如此瘋狂的?

第二天上午,我繼續去西河鎮執行我的任務。走下院門外的石階時,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在草叢中捉蝴蝶。我好奇地走過去問道,小孩,你是哪裏人?多大了,小孩正轉身看我,突然從樹後衝出來一個少婦,拉著這孩子的手就走。少婦還一邊走一邊彎腰對孩子說話,我還確切的聽見了“茅草鬼”這三個字。我大步追上去攔住了少婦說,你說什麽?茅草鬼?別嚇著孩子了。我是不是茅草鬼,你去問問你們羅村長就清楚了。

這時,我認出了這對母子,正是我來墓園不久時,在院門口閃現過的那兩個人。少婦見我動怒,尷尬地說,我沒、沒說什麽。是這裏的人都這麽傳。我家就住在離水豔家不遠的地方,我看見你和葉子去過她家。不信你去問問水豔,說你是茅草鬼,可都是別人傳出來的。

我問,你信這傳言嗎?

少婦很勉強地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一切隻有等村長替我慢慢澄清了。我對少婦說,我以前看見你來過這院門口。少婦說,都是這孩子,經常鬧著要到這裏來玩。你說這孩子怪不怪,什麽地方不好玩,偏要到這裏來才開心。

我說,這裏又怎樣?墳山邊就那樣可怕呀?這裏草多花多,孩子喜歡也正常得很嘛。

我對少婦講的道理雖然很正,可是,在去西河鎮的路上,我自己心裏卻是疙疙瘩瘩的。疑慮之一是,那小孩隻愛來墓園,正常嗎?疑慮之二是,少婦所講的來墓園的理由,是真話嗎?

不知不覺中已到了西河鎮。本想立即給那個小鬼的母親通電話的,可是走到郵電所門口時,我又猶豫了。因為此時正是中午時分,那個作為保姆的女人,此刻一定正在做午飯,而我要和她通電話的時間會比較長的。於是,我決定午後再打電話去,那時,她伺候的兩個老年人正睡午覺,她可以安心地和我通話。

我的肚子也餓了,決定先吃午飯,郵電所街對麵正有家小飯館,我跨過街走了進去,看見獨眼老板,這才想起我初來鎮上時在這裏吃過飯。

獨眼老板向我推薦他的招牌菜——鬆鼠魚,這菜當然貴一點,我也饞了,便點了這菜,獨眼老板滿心歡喜,進廚房做菜去了。這菜做的時間長一點,正符合我消磨中午時間的需要。獨眼老板端魚上來時,我說我前段時間在你這裏吃過飯的,記得嗎?獨眼老板仍然像上次那樣斜著臉看了我一眼,說不記得了。也是,這裏人來人往,他怎會記得我呢?不過我這次和他這樣一交往,他會有印象了。這是我的目的,我無端地的覺得我在這鎮上應該建立點熟人關係的。

慢慢地吃了午飯,通電話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進了郵電所,正麵一排櫃台,是辦理信件和包裹交奇的;側麵的牆邊有三部公用電話,我拿起其中一部,從衣袋裏掏出記有電話號碼的小紙片,定了定神,便撥動了電話。

果然是一個女人來接的電話。她拿起電話便說,是趙董嗎?你父母都很好的,現正在睡午覺。我說,你是袁燕潔嗎?她頓了一下,感覺到她判斷有誤,便警惕地說,你是誰?我說,我是在報社上打尋人啟事找你的人,我叫許勇。首先讓我解釋一下,我之所以在啟事上聲稱是你的親戚,是因為隻有用這辦法才方便找到你。實際上我是西土墓園的管理員,你兒子姚磊磊的墓出了點問題,所以我急於找到你了解一些情況。

我兒子的墓,出了啥問題?女人的聲調都變了,這是我計劃中要達到的效果。因為隻有先讓她的情緒激動起來,我才能問出事情的真相。

我說,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前些時候,你兒子的墳邊長出了一根青藤,我們把它剪了。可是沒幾天,這根藤又長出來了,而且一直伸到墳邊的小路上。按理說,任何青藤不該長這麽快,我就想,你的兒子是不是有什麽冤屈,或者什麽心願?所以我打電話給你,看我們能幫你做點什麽?

嗚——女人已在電話上電話裏哭了起來。一切真是太順利了,我想我的判斷很快就會被證實——這小孩是在我設想的事件中被楊胡子害死的。

女人好不容易才止住哭聲。她抽泣著說,這孩子太可憐了,我和他爸離婚後,好不容易把他帶到8歲八歲,可是他得了白血病,沒辦法救他呀。要說這孩子有什麽心願的話,一定是想我常去看看他。我很久沒看他了。這都怪我太忙抽不了身。不過,我最近一定來看他,給他燒點紙。

說到這裏,女人又哭了。

我心裏也難受起來,還夾雜著失望,這孩子不是被楊胡子害死的,可是,他為什麽害怕那座墳呢?

作為偵察員,我此刻嚐到了推斷失敗後的沮喪和焦慮。

你、你也別太難過。我語無倫次地在電話上電話裏安慰那女人。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了郵電所,我吃驚地發現,這人正是紫花。這個在我第一次來西河鎮的車上坐在我旁邊的女人,這個已死去後又在半夜打電話到墓園找我的女人,此刻竟拎著一個黑色手袋走進了郵電所。她沒注意到在側麵牆邊打電話的我,而是直接走向櫃台,拿出一張紙來遞給櫃台裏的工作人員,我感覺到她好像是要領取包裹什麽的。

喂,你聽見我說話了嗎?電話裏的聲音使我意識到我已走神了。我抱歉地說,哦,剛才信號不好,你說的什麽?請再說一遍。

電話裏的女人說,我是問,除了那根青藤,孩子的墓是完好的吧?我說,完好的。她又問,墓碑是完好的麽?我又說,完好的。對方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這孩子多乖多懂事。

女人在電話上電話裏開始念叨起孩子的往事來。這時,我看見紫花和櫃台裏的工作人員爭執起來。這次為了通電話不走神,我用手指塞住了另一隻耳朵。這樣,紫花和工作人員的爭執對於我幾乎是一場啞劇,我看見工作人員把那張單據退給紫花,紫花又將單據丟進櫃台裏,如此反複多次,紫花指著對方的鼻子好像在罵人。櫃台裏出來了另外兩個工作人員將紫花勸向門邊。紫花臨出門時又回頭嚷了幾句,然後走了,郵電所裏恢複了平靜。

這時,電話裏的女人念叨她孩子的往事也差不多了。這些事對我沒多少價值,都是這孩子如何聽話如何懂事之類。剛才郵電所裏的紛爭幹擾了我的思維,現在一安靜,我的思維很快轉了起來。我說,我們對你孩子的墓都是很關照的,尤其是楊胡子,你知道他吧,他對這墓也是很關照的。

我開始動用火力偵察了。對方聽我說完這些話,出人意外地幾乎沒有反應,隻是平靜地“哦”了一聲。

這種平靜和通話過程中的激烈情緒形成反差,這意味著什麽呢,我一時難以猜想。正想和她再聊一會兒,她卻說,好了,老人睡午覺起床了,謝謝你的關心。我來掃墓時會麵謝你的。說完,她便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