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無盡
當浦市警方和刑偵總隊到達那棟被開發商起名叫作“廣寒宮”的別墅門口的時候,他們還聯係不到別墅的業主。這裏的業主姓龐,叫龐若海,他很少住在這裏,物業對他也不熟悉,但再三肯定別墅裏是有人住的,隻是不是龐若海。
李土芝重重按下“廣寒宮”的門鈴,這棟別墅的門口和照片一模一樣,紫雲英依然盛開,花壇的正對麵是一個歐式信箱,純作裝飾用,隻是門口的鐵欄上沒有掛著一具女屍。龐若海一定和“迷宮”日記本有脫不開的關係,也許這扇門打開,他就能知道關於“迷宮”和“蝴蝶”的一切。
門鈴三響。
大門如鍾表般精確地打開。
李土芝和胡酪拔槍對著屋內,浦市特警隊十幾支槍的槍口也對準了屋裏的人。
透過屋裏半明半暗的光可以看見房間奢華的裝飾,光潤的木板和精細的瓷器都閃著光——李土芝目瞪口呆地看見屋裏隻有一個人。
一個他做夢也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看見的人。
一個穿著淡紫色綢緞睡袍,腳下踩著一雙白絨拖鞋的男人站在門口。
胡酪的表情比李土芝還要精彩,震驚、崇拜、歡喜、不可置信、懷疑……在他臉上交匯,扭曲成一個無法形容的表情。
開門的人,是韓旌。
自從韓旌被調去了“密碼組”,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這位二隊長,然而就在他們猝不及防的時候,韓旌就這麽輕鬆地出現在了嫌疑人的家裏。
“這就是最近住在‘廣寒宮’裏的人,他是龐若海的朋友。”物業對李土芝解釋,“姓黃,叫黃旗。”
“黃……黃旗?”李土芝奮力把震驚的表情收了回來,“很好,我想和這位黃旗先生聊一聊。”
那位自稱“黃旗”的韓旌表情不變,就仿佛那十幾把指向他的槍都不是槍一樣,“各位警官有什麽事嗎?”
“我們想找龐若海了解一下情況。”浦市特警隊長擋在李土芝前麵,他沒有發現李土芝和胡酪扭曲的表情,“你是龐若海的什麽人?”
韓旌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即使穿著一身睡衣,那氣質依然如硬玉般堅定皎潔。隻聽他說:“我是龐先生的助理,有什麽事都可以問我。”
李土芝被震成了渣滓的大腦終於運轉了起來——韓旌這是在幹嗎?
臥底!
兩年不見,被調去了傳說中的密碼組——難道這兩年時間,韓旌就是潛伏在龐若海身邊的臥底嗎?看來龐若海不是什麽簡單人物。李土芝對著韓旌舉起了大門女屍的照片,“我們想向龐先生了解一下關於這張照片的情況,不知道黃先生能不能回答?”
韓旌看了一眼李土芝舉起的照片,顯然他也覺得照片很是奇怪。“我在這裏住了半年,這麽長的時間裏,龐先生的別墅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他搖了搖頭,“這可能是什麽人的惡作劇。”
“這張照片通過了技術分析,它是真實的,我認為如果有人在龐先生的大門口做這樣的手腳,龐先生和黃先生不可能不知道。”李土芝緊盯著他的眼睛——別人以為這位李警官咄咄逼人,卻不知道李土芝正努力向韓旌使眼色——給點兒提示吧,給點兒提示吧,給點兒提示吧……
韓旌的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沒有這樣的事。”
李土芝收回第一張照片:“那黃先生有沒有見過這個泳池?”他出示了第二張泳池照片,並沒有掩飾泳池裏漂浮著的少女和孩子們。
韓旌認真看了幾眼照片,沉吟了一下,“沒有見過。”
“那這張和這張呢?”李土芝索性把日記本都給韓旌看了一遍,“黃先生有什麽能向我們警方提供的線索?要知道和警方積極配合,就能降低龐先生的嫌疑,畢竟這第一張照片肯定來自於龐先生的門口。”
韓旌搖了搖頭:“這所有的東西我都沒有見過。龐先生的生意在緬甸,他不常在家,更不可能見過。”
李土芝笑了,“那在黃先生搬進來之前,說不定還有什麽別人住過,也許那些‘別人’就見到過其中的一部分?”
“這棟別墅隻有我和龐先生的女兒住過。”韓旌很平靜地說。
“龐先生的女兒?”李土芝眨了眨眼睛,“龐先生的女兒叫什麽名字?現在哪裏?”
“龐先生和妻子離婚以後,龐小姐搬到紮伊爾去了。”韓旌說,“我也沒有見過。”
“她叫什麽名字?”李土芝問。
“帕碧蓮。”韓旌說。
呆滯在一旁的胡酪終於反應了過來——韓旌可能在臥底,清醒過來的胡酪忍不住問:“龐若海姓龐,他的女兒姓帕?”
“不,”韓旌說,“龐先生的妻子是個法國人,龐小姐是法國國籍,叫papillon。”
“龐先生不在,黃先生能不能做主,讓我們檢查一下房間?”李土芝問。
韓旌平靜地說:“我不是業主,恕我不能同意。”
李土芝了解地點點頭,“如果龐先生回來,請告訴他到警局一趟協助調查,謝謝你的配合。”
韓旌點了點頭。他將李土芝等人送了出去,站在了歐式鐵門外,目送他們離開,就像在監視他們有沒有真的離開一樣。
李土芝一再回頭,等再也看不到韓旌的身影的時候,胡酪忍不住問:“一隊,這是怎……”他後麵“麽回事”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李土芝已經舉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
“別吵。”他說,“韓旌讓我快要明白一件事了。”
啥?胡酪傻眼,就這麽幾句沒什麽內容的對話,二隊就讓一隊快要明白了?明白什麽?隻見李土芝兩隻手在空中比畫來比畫去,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大隊人馬回到浦市警局,李土芝迫不及待地叫胡酪站在辦公桌上,從不同高度給他拍了幾張照片,心滿意足地存了起來。胡酪毛骨悚然,不知道一隊是什麽意思。
李土芝心情很好,吹了幾聲口哨,“胡酪,你回一趟總隊,一定給我查出來龐若海和他的法國老婆是怎麽離婚的!”
“這重要嗎?”胡酪抓瞎了,這不是正查著連環殺人案嗎?怎麽突然變私家情感偵探的調調了?
“非常重要。”李土芝說,“以龐若海為中心,他的重要社會關係,他的所有背景都給我一一翻出來!查清楚了龐若海,就等於抓到了凶手。”他的眼睛閃著光,“韓旌特地說明龐若海和他的法國老婆離婚,那一定是線索。”
胡酪可以不相信他老大,但不能不相信韓旌,立刻領命而去。
李土芝坐在老板椅上轉圈,有一種呼之欲出的感覺在頭腦中盤旋,他想著季春無端的精神錯亂,一條170尺碼的裙子,一個並不存在的倒吊女屍,被掐死的應璀,宮鶴身上那些奇異的圓形傷口。
這都是為什麽?
韓旌特意站在了照片裏女屍所懸掛的地方,李土芝回想著自己剛才一眼望去的感覺——視角和照片不一樣。
大不一樣。
浦市鳳尾山上。
“廣寒宮”別墅內。
韓旌沿著華麗的旋轉樓梯慢慢往上走。
二樓傳來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倒杯冰水來。”
韓旌麵無表情地下到廚房,倒了杯冰水端上去。
二樓最後一個房間裏躺著一個胖得幾乎無法挪動的中年男人,大概五十歲,兩隻眼睛被肥肉擠得眯成了一條縫:“警察找上門了?”
“我讓他們走了。”韓旌並不嫌棄他,“估計他們隻是找不到搜查的借口,就說在我們大門口發現了女屍,那根本不可能。”
**的男人愣了一下:“女屍?什麽樣的女屍?”
“穿著彩色條紋連衣裙的……”韓旌說,“長發女人。”
**肥胖的男人顫抖了起來:“一件長到腳踝的條紋真絲連衣裙,一頭自然卷的棕褐色頭發,是不是?”
韓旌皺了皺眉頭,仍然淡定地說:“是的。”
“我看見她了。”肥胖的男人說,“我又看見她了,她回來了,我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