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謎樣的人頭

在韓旌前往寶燈東裏的時候,李土芝正對一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思維糾結在一個奇怪的點上——為什麽搶人頭的間諜要把人頭裝在陶罐裏,再埋在墓葬坑裏?是打算再回來挖嗎?先拿走容易帶走的部分,然後等風聲過了,人頭化為枯骨,再從墓葬中挖走骷髏,比較不惹人注意?

這思路太有道理,可就是感覺哪裏怪怪的!李土芝繞著自己的桌子轉圈,默想東城山那一連串“巧合”發生的時間點:

晚上十一點半,林丸劫持直升飛機落在東城山山頂。

同夥出現。她被射殺,飛行員重傷,同夥攜帶人頭有預謀地從東城山山頂跑到東成山山頂墓葬坑內。

十到十五分鍾後,禿頭指派的後援和韓旌到達山頂,救活飛行員,但找遍東城山及其附近,封鎖周圍交通要道直到天亮也沒找到那些“同夥”和人頭的蹤跡。

可是同時在東成山墓葬坑內有一夥腦殘盜墓賊在行動。

墓葬坑有多大呢?

墓道一條,一個主墓室,兩個側墓室,一共三間房間。

就算裏麵沒有光亮,可是既然是盜墓賊,是來找東西的,怎麽會沒有發現地上遺留的繩子、登山杖甚至還有一盞燈?這些東西體積可不小。李土芝清楚地記得,幾次提審,這幾個盜墓賊從來沒有承認他們看見了那些遺留物。

盜墓賊表現得如此不專業。

他還記得當初他對這些細節的推測:

第一,這位雇主基於某種原因不能來,而他必須拿到黃土下的罐子,不得已鋌而走險雇傭了四個或者更多的菜鳥。

第二,這位雇主的目的不是罐子,罐子隻是一個噱頭,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菜鳥們做事是不是穩妥。

第三,這位雇主不存在,所有的細節都是別有用心的盜墓賊們共同編造好的。

第四,其他不明情況。

後來他又認為,會不會當天晚上在東成山墓葬裏的……其實不是一夥人,而是兩夥人?一組是古甲派去的迷路的菜鳥,另一組是帶著人頭的凶手。而那些遺留物並不是古甲的,而是凶手的——當然,現在他知道那不是凶手,而是接應林丸的“菲利斯國王”的間諜。

但現在李土芝覺得他好像摸索到了這件事真正的內涵——其他不明情況。

他之前的重點一直放在分析“雇主”上。他和何園一樣隻重視“雇主”,因為這位“雇主”的存在、這些盜墓賊的存在有根有據,合情合理。

可是東城山山頂並沒有發現墓葬,說明古甲所說的因為發現墓葬所以雇傭了些人手進行盜墓的說法甚是可疑。如果這個被人頭嚇得魂飛魄散而隻想自首的“雇主”根本不是事情的焦點,那麽焦點應該在哪裏呢?

消失的“菲利斯國王”的人。

行動毫不專業的盜墓賊。

韓旌找不到“菲利斯國王”的間諜逃走的方向。

何園很輕易地抓到了盜墓賊。

韓旌找不到人頭。

古甲給何園送來了一個裝在罐子裏的人頭。

這是一個時間重疊的巧合?還是韓旌的工作能力不足?運氣欠佳?

不是!李土芝驀地抬頭——錯了!這件事的焦點不是墓葬裏有兩夥人!而是一夥人裝作了兩夥人!

在墓葬坑裏從頭到尾就隻有一夥人:射殺林丸的“菲利斯國王”的間諜!他們帶著垂降和登山的工具從東城山下來,到了墓葬坑裏換了一身衣服,扔掉裝備,搖身一變成了“腦殘盜墓賊”!他們把一個人頭裝在罐子裏塞給了古甲——天知道這個魂飛魄散的“雇主”是怎麽來的,很有可能是事先被脅迫來的。而韓旌找不到他們,一開始是因為他們哪兒也沒有去,就躲在東山縣。後來是因為他們很配合地被何園“抓獲”,關在了看守所裏!

韓旌怎麽能找得到已經被關在看守所裏的人?

而他們很清楚盜竊一個低級別的空墓,甚至都沒有盜出文物,最多被關幾天,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這就是天衣無縫的逃脫計劃!韓旌在追查那個人頭,他們就給了警方一個人頭!李土芝豁然開朗之後,一直覺得哪裏怪怪的地方也想通了——人頭!

罐子裏沒有血,人頭是經過簡單處理以後入罐的!而阿力蘇的人頭被林丸匆匆割下,不可能沒有血跡,她也不可能自帶一個沉重的陶罐。

那個腐爛的人頭,真的就是丟失的那個嗎?

真正攜帶信息的人頭在哪裏?

現在警方手裏的這個人頭,是阿力蘇·格林的頭嗎?

他得馬上去技術科,他要親眼看看人頭的DNA是不是和阿力蘇的相吻合。

韓旌到了寶燈東裏303號。這是一棟小別墅,林丸看起來不差錢,實際上也確實不差錢。黃襦已經早一步到了,她穿著一身亞麻的淡青色連衣裙,一雙白布鞋,像個春季踏青的女學生,淡雅怡人。

林丸家裏裝飾精致,種植著不少花草。衣櫃裏衣服非常多,鞋子當作裝飾物擺了一整麵裝飾櫃。

更加私人的東西黃襦已經整理在一個箱子裏,分別是幾張銀行卡,一些零錢和首飾,一本詩集,一張寫了數字的便條。除此之外,還有一把精巧的銀色手槍及一盒子彈。

黃襦所指的“發現了一些東西”就是指那把槍。

林丸是不應該有槍的,但是她卻私藏了一把。

韓旌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把槍,隨即拿起了那本詩集。

那是一本手抄的詩集,已經被翻得很舊。

裏麵隻有一首詩: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這是卓文君的《白頭吟》,和冷冷淡淡的林丸看起來毫不相幹,不知道她抄這麽一首詩在本子裏做什麽。

那張字條的字跡非常新鮮,數字也非常簡單,第一行是:“1,63,2,50。”

第二行用紅色的筆寫著:“31,7,55,23。”

黃襦指了指那本子:“她收到了指令,所以你殺了她,是不是?”她麵容清秀,神色從容,“這和我們截獲的那條神秘密碼一樣,是反切碼。”

韓旌自然認得出這兩行數字的含義,前不久整個密碼組還為這種數字焦頭爛額了兩天兩夜,這是中國獨有的反切碼。

反切碼的上一行數字代表聲母,下一行數字代表韻母,發密碼的雙方事先約定好一個母本,聯係的時候將代表聲母與韻母的數字發來,再拚湊在一起,就能解讀出內容。林丸的這張字條所標記的字就是聲母為:“皎,何,如,啼。”韻母為:“躞,若,人,鬥。”

翻譯為拚音是:

“J H R T

IE UO EN OU”

再合並在一起是:“JIE HUO REN TOU。”

截獲人頭!

這就是為什麽林丸要深夜跑到停屍房搶人頭。黃襦一早看到了這本密碼本,猜到了林丸的身份,從而猜到了那天晚上的真相。

沒有愛恨糾葛、相愛相殺的情節。

林丸是間諜,韓旌殺了她。

更多的細節黃襦自然猜不到,韓旌也不打算告訴她,便沉默不語。

黃襦輕輕歎了口氣:“她並不開心,我猜她有個愛而不得的人,本來以為是你……看來一切都是我猜錯了。”

韓旌和林丸之間自然什麽都沒有,但黃襦的話提醒了他——林丸不缺錢,那麽促使她鋌而走險、當上間諜的動力是什麽?

愛而不得的人?

如果不是為了金錢和理想,會不會是為了……愛情?

林丸有個癡戀而不得的人在“菲利斯國王”組織裏?

韓旌揉了揉額角,他不怎麽確定這是胡思亂想還是推測,似乎和李土芝在一起久了,有種哪些地方微妙地被帶壞了的感覺。

黃襦看著他。“我覺得她不算是什麽壞人,即使在有些關鍵的地方走錯了。既然你和我一樣,什麽也沒有說,我就認為你也在保護她。”她輕輕地說,“就讓她安靜地走吧,我們都沒有努力用心去認識真正的她,稱不上是朋友,但相識這麽久,至少……讓她的身後清靜點。”

韓旌點了點頭。林丸已經死了,就算現在拿到了她做間諜的證據,也不能從她身上找到更多的線索。

黃襦看著他微微放鬆的臉,歎了口氣。

李土芝圍著那台驗DNA的機器轉了五六十圈以後,機器終於吐出了DNA比對的結果。

罐子裏的人頭果然不是阿力蘇·格林!

古甲將人頭交給李土芝的時候已經腐爛,無法辨別麵目,而李土芝一聽說韓旌那兒丟了一個人頭就自然而然地認為古甲上交的這個就是阿力蘇的人頭。

實際上,阿力蘇的人頭應該還隱藏在東城山的某個角落,李土芝的腦洞開的方向還是對的——他們事先準備了替換品,還特地刻畫了不知所雲的代碼,好讓警方的焦點轉移,不再搜尋人頭。而由於準備的時間倉促,他們找來的這個死者是個近視,戴有隱形眼鏡,阿力蘇卻並沒有近視。在倉促準備的過程中,死者的隱形眼鏡掉了一片,這成了警方調查裏的重大疑點,也是證明人頭並非阿力蘇·格林的證據之一。

那真正的人頭在哪裏呢?

李土芝證明了人頭是假的,幾乎就等於證實了他的猜想——盜墓賊不是盜墓賊,他們是殺手!

而令他歡呼雀躍的是那些“腦殘盜墓賊”還被關在看守所裏!

何園關他們十五天,而現在十五天還沒有到!

李土芝一邊給韓旌打電話,一邊開車往東成縣看守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