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弑父

“殺人的時候,我們十一歲。”李土芝說。

韓旌沉默,十一歲,屬於無刑事和民事責任的年紀,即使他們真的殺了人,也不會被捕。但是如果這是一件記錄在案的事,李土芝就不可能當警察。

整個病房都籠罩在一片震驚和極度疑惑的氣氛中,李土芝在總隊一隊多年,偵破案件無數,如果他居然是一個殺人犯,這世界未免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死者姓安,叫安沉煥。”李土芝說。

提起“安沉煥”三個字,邱定相思立刻“哦”了一聲,林丸也略有耳聞。

這是二十年前中國富豪榜上經常徘徊在前幾名的大企業家,名下安氏集團涉足多種行業。安沉煥娶瑞典名模為妻,生有一個天使般美麗的混血女兒,後來他和妻子離婚,三十歲就獨自一個人帶著女兒生活,從不拈花惹草,曾經被媒體譽為經商和潔身自好的典範。沒過多久,安沉煥離奇失蹤,他的安氏集團被人吞並,一代傳奇銷聲匿跡。

這麽個經商和自律的奇才,居然是死在一群小孩手上?這是真的嗎?

邱定相思驚奇地看著李土芝:“你們和安沉煥是什麽關係?”

“血緣關係。”錢山突然開口,他有點兒激動,“安沉煥找了很多女人,做了很多試管嬰兒,都是為了給他患有血友病的女兒做……做實驗品!我們是安沉煥的孩子,但都隻是他的實驗品!他從來沒有把我們當他的孩子,也從來沒有把我們當成‘人’來看待!”

韓旌緊緊皺眉。邱定相思眯起眼睛:“比如說?”

“比如說——十幾年前,當時的醫學界認為血友病可能可以通過脾髒移植來治療,我親眼看見安沉煥做地下實驗,從我們中間給‘公主’找配型,為了找最好的脾,他一次安排三個孩子和‘公主’做手術,後來手術沒有做成,三個孩子就白白地被切除了脾髒。比如說當年的技術條件下,治病的辦法就是輸血,我們排著輪值表給‘公主’輸血……後來……”錢山咬牙切齒,“後來‘公主’的病情惡化,她損傷了膝蓋,我們給她移植膝蓋;她長了血管瘤,我們給她提供健康的血管……我們不是人!我們隻是一群活著的材料!”他捂著臉,啞聲說,“後來很多人都死了……”

“換脾或者輸血都可以在醫院合法地做。”韓旌說。

“安沉煥自己是稀有血型,‘公主’也是,醫院裏沒有那麽多血。”錢山臉色慘白,“我們都是RH陰性血。”

“後來你們就殺了他?”韓旌凝視著錢山,“誰出的主意?誰下的手?”

“我出的主意。”李土芝突然接話,“十一歲生日那天,我對安明——也就是趙小明說了一句‘如果安沉煥和公主死了就好了’。那天晚上,安明溜進廚房偷了幾把刀,分給了我們。”

錢山點了點頭。

“安家沒有保安嗎?”韓旌越聽越是皺眉。

“有,有保鏢。”李土芝說,“但是保鏢不在主樓裏睡覺,隻有安沉煥和孩子們睡在主樓裏。安明拿了幾把刀,我的是一把西瓜刀和一把餐刀,然後我們衝進了安沉煥和安馨的房間。安明一刀劃破安沉煥的脖子,鮮血狂流,五分鍾以後,他就死了。”

安馨就是安沉煥的女兒,故事裏所謂的“公主”。

“大家滿身都是血。”錢山接下去說,“都是安沉煥的血,那場景太可怕了,‘公主’嚇得歇斯底裏,轉身就從窗口跳了出去,她可能覺得我們都是惡魔吧。”

“就這樣?沒有驚動任何人?”韓旌的眉頭越皺越深。

李土芝和錢山一起搖頭,錢山說:“然後我們就離開了安家,之後聽說安沉煥的家業被人吞並了,可是沒有人追究他的死,可能他們都恨不得他早點兒死吧!”

“之後是誰幫安沉煥料理的後事?”韓旌已經敏銳地從故事中聽出了什麽。

“是他的表叔,叫趙紅勇,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李土芝說,“但最終受益者並不是趙紅勇,安氏集團最後落入競爭對手羅瑪地產手中,和趙紅勇並沒有什麽關係。”李土芝明白韓旌的意思,韓旌在懷疑安沉煥的死並不單純,他的表叔可能從中牟利。

“這個故事裏都是疑點。”韓旌斬釘截鐵地說,“但毫無疑問,你們倆身上發生的事和十九年前安沉煥的死相關。雖然根據你們說的,動手的人是安明,但你們同樣是幫凶,這幾天的事可能是與安沉煥有關的人在對你們進行報複。可是整個事件疑點重重,要對你們進行報複,必定要對十九年前的事非常了解,甚至是親曆者。那為什麽要在十九年後才對你們進行報複?其次,這所謂的‘報複’,除了讓你們受點驚嚇,被潑了一身血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傷害。所以事情非常奇怪,充滿了不合理。”

“所有的不合理,都來自於信息不對等。”邱定相思笑嘻嘻地在一旁說,“安沉煥、安馨、你們、趙紅勇等之間,一定有什麽信息我們還沒有了解到——比如說——那行藍色的數字。”他亮出了那張寫有“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的白紙。

“微信似乎不能選擇顏色。”林丸說,“要改變字體顏色需要輸入代碼,要讓它變成藍色字,就要在聊天窗口輸入<a color=#C0D9D9>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a>。”她凝視著李土芝,“既然李警官能給自己的一個空號設置自動回複,那麽修改一下字體顏色大概也不在話下了?”

李土芝抓了抓頭皮:“我不懂代碼。”他的表情立馬正經起來,“這個光頭的意見我很同意,如果事情並不合理,一定是有什麽關鍵被遺漏了。”他說的“光頭”指的是邱定相思,邱定相思剛理了個新潮發型,被李土芝定義為“光頭”他也並不生氣。

大家交換了一下信息,十九年前的弑父事件的細節被整理了出來。

安沉煥一共為安馨準備了六個“備胎”,也就是找人代孕了六個孩子。最大的是李土芝,其中三個在為安馨更換脾髒的手術中出現並發症死亡。也正是這件事讓李土芝等人對安沉煥的恐懼達到了頂點,弑父事件發生的那天,帶刀前往的隻有李土芝、安明和錢山。當他們到達安沉煥臥室的時候,安沉煥正在睡覺,安明持刀劃破他的脖子,安沉煥當時並沒有怎麽反抗。之後鮮血狂流,沒幾分鍾安沉煥就死了。安馨在隔壁房間聽到動靜過來查看,看見李土芝等三個人全身是血,爸爸已經死亡,嚇得從窗口跳了出去。

但安沉煥修建的別墅隻有三層,安馨是從二樓往外跳,在她一跳之後,再也沒有人聽說過她的消息。而那些潑在李土芝和錢山身上的血是一名未知女性的、與李土芝和錢山有血緣關係——那應該就是安馨的血。

但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是裝滿血的樹脂軟膠人偶,並不是安馨。

失蹤的安馨——會是這次事件的幕後黑手嗎?

韓旌眉頭緊皺,他有一種微妙的直覺——事情真正的發展,還沒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