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如同雞肋

東川方麵,戰事不利。

夏侯淵被黃忠斬首的噩耗傳來,令我震驚不已,繼而放聲大哭!

痛哉!痛哉!

痛定思痛,方才覺悟管輅打卦占卜所說“三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三八縱橫”,指的是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此年正是豬年,此時正值的正月為寅月,這便是“黃豬遇虎”;“定軍之南”,指的是定軍山南麓;“傷折一股”,眾所周知,我祖上原本姓夏侯,後來過繼給曹姓,因此,我與夏侯兄弟幾個說起來是同族兄弟,夏侯淵之死,對我來說可不似砍去了大腿一般!

痛哉!痛哉!

這才恍然大悟,我身邊確有高人在,不是一般的高!立刻派人去請管輅,回報說:客房空空,像是走了。難道他要棄我而去不成?我派眾兵滿許都城去找,卻連個影子也沒找回來,我又派人去其平原家中去找。

另一方麵,我自己已經等不及了,心急火燎,急於為我的同族兄弟報仇雪恨——親統大軍二十萬,命徐晃為先鋒,星夜開赴定軍山!

列位看官,請你們掐指算算:這一年我六十五歲了,一個花甲老人,尚有如此切膚之痛,如此意氣用事,如此義薄雲天,要為自己兄弟般的部下大動幹戈,親自出征!——這是你們自認為認識的那個曹操嗎?這才是無比真實的曹操:一個長了心、有靈魂的人,一個充滿七情六欲的人,一個愛憎分明的人,一個你們愛講的“性情中人’(你們真懂得這四個字的含義嗎)!我這一生,有資格對以下三重角色發言:不長心沒靈魂,無情無義,不敢愛不敢恨之輩,從軍者成不了軍事家,混一輩子也隻能做個軍痞;為官者成不了政治家,混一輩子也隻能做個政客;作詩者成不了大詩人,混一輩子也隻能做個詩匠——我這一生,正是將軍事家、政治家、詩人這三重角色集於一身且登峰造極的典範,因為我是如此這般的一個人!也正是這三重角色,構成了我這一生內在外在無比的精彩!

一路上浮想聯翩,我大軍已經行至漢水流域,張郃、杜襲前來迎接,與我說起夏侯淵之死,無不恨恨!

張郃說:“定軍山失守,可將倉山糧草轉移到北山寨中,然後大舉進兵。”

又要打仗了,我頓時亢奮起來:“甚好!”

我二十萬大軍,分屯十營,連夜休整。

我料定今夜諸葛亮必派人來劫糧草,而且所派之人十有八九便是殺我兄弟的仇人黃忠,他得了便宜定會主動請纓,我叫張郃加強戒備。當天夜裏未到,次日白天果然來了,想要放火燒我糧草——嗬嗬,諸葛亮這妖人真是愛上了火,每每用之,屢試不爽,我豈能再讓你得逞?

有報:張郃兵正與黃忠兵混戰,我急令徐晃前去增援,必須生擒黃忠,我要活剝其皮為夏侯淵報仇!

又有報:張郃、徐晃夾擊黃忠,將其圍困於垓心。其副將張著率三百兵馬逃脫,被文聘截住去路。

我隨即登高督戰,見張郃、徐晃果然將黃忠圍住,若不是我的生擒令,恐怕早已將之剁成肉泥。此時此刻,隻見一匹白馬左突右衝,馬上蜀將使長槍者勇不可當,一連斬我數將,如入無人之境,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困獸猶鬥的黃忠,從張、徐的夾攻中救了出去。

“此將何人?”我驚問道。

“常山趙子龍。”身邊人道。

我定睛觀其旗號,果然上書:常山趙雲。

“俱往矣!”我忽然感慨萬千,“昔日當陽長阪英雄今尚在!老將不老!”

趙雲救走黃忠,又乘機救走張著,簡直無所不能,讓我看著窩囊,熱血直衝頭頂,我聲嘶力竭一聲大喝:“衝啊!隨我追殺趙雲!”

我親率大軍一路追至蜀軍兵營,見張郃、徐晃已領兵先到一步,此時天色黑了下來,敵營內一片死寂,我稍作思忖便下令道:“全軍聽令:殺進營去!”

大軍殺奔營前,營內依舊毫無動靜。

忽然,在我軍身後,喊聲大作,鼓角齊鳴,原來蜀軍在營外打了埋伏!

與此同時,兵營之內喊聲又起,昏暗之中,殺出一彪人馬,將我軍夾個正著!

我下令“且戰且退”,我軍便向漢水河邊退去,一路上傷亡不小。

正奔走間,傳來北山糧草被燒的消息——他娘的!這把火還是讓諸葛匹夫燒成了,真是防不勝防啊!

我命全軍撤回南鄭。

此戰敗矣!

立足未穩,先折一陣。

“速戰速勝”,在我看來並非隻屬於“乘勝追擊”者的戰術,怎麽不可以被“遇挫愈勇”者所采用?我想對首戰獲勝揚揚自得的敵人殺一個回馬槍,發動一場閃擊戰——我命徐晃為先鋒,率軍殺奔漢水西岸,帳前一人主動請纓道:“我本巴西宕渠人,對漢水一帶地形地貌了如指掌,願協助徐將軍前去大破蜀軍。”

我循聲望去,見是牙門將軍王平,心中一喜道:“甚好!孤命你為副先鋒,協助徐晃將軍出征。”

於是徐晃、王平率軍出征。

我則率大軍屯於定軍山北。

我失算了,轉眼之間,派出之人馬,被殺得大敗,王平投敵,徐晃逃回。

看來節外生枝往往不生好枝,我被一個自己跳出來的叛徒激怒了,親統大軍來奪漢水寨柵,將趙雲一軍嚇退至漢水西岸。兩軍隔水相望。

次日,我率兵馬前去挑戰。蜀軍營門緊閉,無人出戰。我領兵而歸。

當天夜裏,我大營之內燈火將熄,軍士將歇,卻聽營外鼓角齊鳴,我以為是蜀軍前來劫營,朝外仔細一看,卻不見一兵一卒。

一場虛驚。

重新歇息,卻不料後半夜裏號角又響,鼓角又鳴,漫山遍野,喊殺聲起,仿佛四麵蜀軍,但卻並無行動。

如此這般,連鬧三夜。

搞得我心神不寧,頭風病又犯了。我立刻下令:拔營後撤三十裏,選一片開闊地重新安營紮寨。

我總得先讓自己和將士們睡個安穩覺吧!

隨後,我派人給劉備送去戰書,拿回諸葛亮批字:“來日決戰。”

次日晌午,兩軍決戰於中路無界山前。

等雙方排好陣勢,我出馬立於門旗下,兩排布列龍鳳旌旗迎風招展,戰鼓擂響三遍,然後我朝劉備喊話道:“劉備,你這忘恩負義的朝廷反賊!”嗚呼!我喊出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那麽微弱,那麽喑啞,這分明是一個垂垂老者發出的聲音,如此之聲似乎不該響起在沙場上空!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

劉備的回答卻年輕有力:“我乃大漢宗親,奉詔討賊!”

陣前喊話,我素無耐心,向來也占不到便宜,便命徐晃挺馬出戰。

蜀軍陣中劉封出迎。

未戰幾回合,劉封便招架不住,打馬而逃。

我心中一喜,回頭對眾將聲嘶力竭道:“誰若活捉劉備,便為西川之主!衝啊!”

大軍向前殺去,蜀軍朝漢水潰逃,不顧營寨,丟盔棄甲,馬匹兵器,丟了一路。

我見士兵一路撿拾戰利品,便懷疑這是諸葛亮之詭計,先大喝一聲:“妄取戰利品者斬!”繼而下令鳴金收兵。

有將領不解問我道:“某等正乘勢追擊,意欲活捉劉備,丞相為何在此時鳴金收兵?”

我回答:“此為賊計,火速回撤。”

話音未落,隻聽前方喊殺聲起,蜀軍來殺回馬槍,來勢洶洶,勇不可當,令人望而生畏,我軍招架不住潰敗而逃。

一路傷亡慘重,勉強逃回南鄭,隻見五路火起——原來魏延、張飛得嚴顏代守閬中,分兵殺來,搶走南鄭。

我吃了一驚,心中拔涼拔涼的,下令大軍朝陽平關逃去。

關於此戰,我聽人轉述諸葛亮之言:“曹操平生為人多疑,雖能用兵,疑則致敗。我以疑對疑,故布疑兵而勝之。”諸葛村夫好生輕狂,才勝了幾仗便敢教訓戎馬一生戰功卓著的老夫,何為“多疑”?錯不在“多疑”,我倒寧可在“多疑”中致敗,而不在“不疑”中不勝。

話說我率大軍退守陽平關後,得到情報:“今日蜀軍將遠近小路盡皆塞斷;砍柴去處也盡放火燒絕,卻不知兵在何處。”令我百思而不得其解,自打諸葛亮這個妖人做了劉備的軍師,這支蜀軍確實變得有些詭秘,叫人頭疼,不好對付。

又有報奏:“張飛、魏延正分兵前來劫糧。”

我問身邊諸將:“誰還記得關羽當年是如何吹捧張飛的嗎?”

許褚開口道:“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我對許褚道:“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厲害。許褚,你可敢與之交手?”

許褚笑道:“笑話!我有萬夫不當之勇,怎可懼怕他人,就算關羽本人來了又有何妨?”

我心甚慰道:“許褚,你自帶一千精兵,去陽平關路口護接糧草。”

許褚遂往。

當天夜裏,許褚大敗狼狽而歸,肩頭還被張飛刺了一矛,糧草被那廝洗劫一空!

我痛斥其道:“你豈可不敵張飛匹夫?”

許褚口噴酒氣大著舌頭說:“我……喝多了。解糧官……送我好些美酒。”

我哭笑不得,貪杯好酒,這也算名將風度?

許褚之敗,當稱“醉敗”。

對愛將我想不起軍法,命軍醫為其治療肩傷。

次日一早,我親統大軍與蜀軍決戰。

劉備引軍出迎。

兩陣剛一對圓,劉備便令劉封出馬挑戰。

我“撲哧”一聲笑道:“劉備匹夫!你哪裏是什麽漢室宗親啊,不就是一編草鞋混飯吃的嗎,你不是有兒子嗎,怎麽老叫這個假兒子出戰拒敵?我曹操要是把我的黃須兒帶來,你這假兒子早被剁成肉泥了!”

此言一出,劉封氣得麵紅耳赤,挺槍打馬,殺奔我來。

徐晃出馬迎擊。不消幾回合,劉封即敗走。

我命大軍出擊,掩殺過去。

殺到半路,卻聽見蜀軍營中四下炮響,鼓角齊鳴。

又是諸葛亮之詭計!

我急令鳴金收兵。

待我大軍回到陽平關,卻發現蜀軍已經率先趕到,呈圍城之勢:東門放火,西門呐喊,南門放火,北門擂鼓。

果然是諸葛亮之詭計!

我不敢糾纏,棄關而去。

劉備率軍在身後追趕得緊,張飛、趙雲、黃忠又從三麵截殺而來,我軍四麵受敵,傷亡慘重,四散而逃。

多位愛將護著我奪路而逃,剛逃至斜穀界口,隻見前方大路上忽然躥起一陣煙塵,繼而馬蹄聲急,震天動地,滾滾而來!

我仰天長歎:“嗚呼!這又是誰?難道是關羽不成?我命休矣!”

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待到近處,為首一將大聲高呼道:“父王!彰兒來救您了!”

這一聲“父王”喊得我老淚縱橫。開戰時我還在念叨我的“黃須兒”——我的愛子曹彰,我生的軍事奇才——這一念叨,他便到了,來救我了!

我播下這顆種子的那夜,也不知吃了什麽喝了什麽,這兒子生下來就比別的孩子大一號,並且渾身是勁,調皮搗蛋,打小善騎射,敢與猛獸徒手相搏,卻不好好讀書。我曾教訓他道:“你不好讀書而好弓馬,此匹夫之勇,不足為貴。”曹彰擲地有聲回答道:“父親,何為貴乎?大丈夫當學衛青、霍去病,長驅大軍,立功沙漠,縱橫天下,豈能舞文弄墨、吟風弄月,做什麽誇誇其談的淵博之士呢?兒不以此為貴!”有一次,我曾問諸子之誌,曹彰脫口而出道:“好為將。”我問:“如何為將?”曹彰一字一頓道:“披堅執銳,臨難不顧,身先士卒;賞必行,罰必信。”我哈哈大笑,樂在心頭。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代郡烏桓起兵造反,曹彰請纓出戰,我便派他率五萬兵馬前往討伐,臨行前我對他說:“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軍法不徇情,你須掂量仔細。”曹彰頭也不回地走了,結果大獲全勝,一戰天下聞名。老天惠我,父母疼我,讓我一人盡占三重天賦:治國、統軍、作詩。我把我的三重天賦通過精血分別遺傳給了我的三大愛子:曹丕、曹彰、曹植。一人分享其一,那就讓好為相者為相,給他一個國家,好為將者為將,給他一支軍隊;好為詩者為詩,讓他青史留名……轉眼之間,我已是一名年逾花甲的老人了,身為父親,夫複何求?

曹彰突至,我大喜過望,頓時活了過來,對諸將高聲喊話道:“有我黃須兒在,必大破劉備軍!”

遂以曹彰為先鋒,返回頭去迎擊劉備追兵。

撞個正著,兩陣對圓,我衝劉備喊話道:“劉備匹夫!你想不到吧?孤會殺你個回馬槍!你仗諸葛亮這妖人,給我處處設計。現在我黃須兒率軍殺到,孤在此與你決死一戰,你可敢把你那假兒子再派出來?”

劉備無語,似在猶豫,身邊劉封急不可待,主動請纓,殺奔我來。

我下令道:“曹彰出戰!”

曹彰挺馬而出,回頭說了一聲:“父王,看我的!”便風馳電掣,迎了上去。

兩馬相交,戰至第三回合,令兩軍上下無不驚悚的一幕上演了:曹彰一戟將劉封刺落於馬下,繼而又是一戟,竟將那劉封刺得口吐鮮血,倒地而亡。

敵我雙方一片大嘩,不知所措。

狗日的!我這崽子也忒狠了!誰都曉得,這不過是兩個“王子”之間的過過招,象征意義大於現實意義,隻須虛晃一槍,占個上風便是,真正的對手還在後頭,另有敵方大將。誰知我兒天生的戰士,如其所說“好為將”,竟然真出一戟將劉備的假兒子刺得一命嗚呼!

我清楚地看見,見此情形,劉備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這個偽君子在野史演義中拿假哭當範兒,這回該真哭了!

“王子”劉封陣亡,顯然刺激並激怒了敵人,孟達殺出,直衝曹彰,馬超、吳蘭也相繼殺出,三將鬥我兒一人。其情其景,恍若當年三英戰呂布,如今英雄的主角竟然是我的親生兒子!曹彰有種,一人能敵三將,絲毫不落下風,又將吳蘭一戟刺落於馬下。

見此情形,我身邊諸將無不躍躍欲試,求戰聲急,我卻像一下虛了似的,急令鳴金收兵。

我黃須兒騎著駿馬英姿颯爽地回到我麵前,嗔怪道:“父王,孩兒正殺得性起,為何鳴金收兵?我大軍當乘勝掩殺才是!”

我回其曰:“此時掩殺,勝之不武。畢竟你殺了人家兒子,雖說是個假兒子,恐怕也是元氣大傷。”

蜀軍顯然無心再戰,倉皇收兵而去。

我令大軍於斜穀界口駐紮。

無恥刀筆吏羅貫中所著之《三國演義》不曾記錄“劉封戰死”這一段。這個鳥文人一定覺得這有損於劉備的英雄形象吧?他受不了劉備假子被曹操嫡子於陣前殺死的真相!很快我便從臥底口中得知“王子”劉封戰死,蜀軍上下如喪考妣,死一般沉重和壓抑,唯有一人不以為然,甚至私下認為這不失為一件大好事。此人便是諸葛亮。很顯然這不是一般俗人之見,我馬上領悟到,他看得長遠,並能夠從政治角度上看,將蜀地當成一個國家,此人是真正的政治家。

其實是此人躲在暗中與我較量。

我在斜穀界口屯兵日久,進退不得,心中猶豫。

某日晚餐,庖官上了一隻清燉雞仔,喚醒了我的胃口,我竟把整隻雞全部吃完,碗中隻留下一塊雞肋,讓我陷入一場空前的猶豫,吃不吃呢?吃吧,食之無肉;不吃吧,棄之有味……我恍然大悟,這多像眼下的東川戰局!

正在這時,夏侯惇求見,入帳後問我道:“丞相,今夜大營以何為號?”

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雞肋。”

夏侯惇得此“雞肋”便走了,於是今夜營中便以“雞肋”為聯絡暗號。

我真是老不中用了,晚餐吃了這隻不大的雞仔,夜裏便睡不著覺了,不住地打嗝放屁。自個兒都覺得自個兒沒出息,我索性起床,獨自出帳,前去巡營。人越老似乎越能看出其本色。

轉了一大圈,我驚訝地發現:大營之內,燈火通明,所有軍士,都未睡覺,全都在收拾行裝,像是連夜就要出發的樣子。

我可沒有下達任何拔營撤軍的命令呀!

帶著滿腹狐疑,我直闖夏侯惇營帳,見他竟然也在收拾行裝,便張口質問道:“爾等這是作甚?”

夏侯惇回話道:“回稟丞相,大軍反正要撤,我命軍士早早作好準備。”

我感到莫名其妙:“孤何時說過要撤軍?”

夏侯惇道:“丞相確實沒有親口說過,是主簿楊修自今夜之聯絡暗號‘雞肋’二字猜出丞相有歸意,告知我等將要撤軍。”

我頓時火起,下令道:“將亂臣賊子楊修給我綁來!”

不多時,楊修便被綁來,滿不在乎道:“丞相有何大事急問楊修?何須將我五花大綁來?”

我怒斥其曰:“你一小小的行軍主簿怎敢妄造孤令,亂我軍心?”

楊修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之色,道:“夏侯將軍傳令今夜以‘雞肋’為聯絡暗號,我由此斷定這是丞相對眼下戰局的判斷,因此拔營撤軍指日可待,我楊修深通丞相心思。”

我簡直怒不可遏:“你以為深通孤心,那便是死期將至!來人,將楊修拖出去斬了!”

這個迂腐可笑之人,大概還以為我在開玩笑:“丞相,你生**才,怎舍得殺我?我聰明蓋世,世上能夠通達丞相心思者,唯我楊修一人!”

我哭笑不得,怒斥其曰:“你這個自作聰明的蠢貨!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都死到臨頭了,還不知自己是聰明死的!刀斧手伺候!斬了此人,拖去喂狗!”

楊修還在叫喚著:“丞相,你舍不得……”

人已被拖了出去。

隨後,我又下令道:“將妄解將令的夏侯惇捆綁起來,責打五十軍棍!”

於是夏侯惇便挨了打。

事情的經過便是如此。我戎馬一生,從未在自己的軍營中遇到過這等怪事,我認為我是軍法從事——按照最常規最正常的辦法對此事作了當機立斷的處理,不曾想又被狗日的曆史造成了一場“曹操式陰謀”。腦子被狗吃了的人們,我何須對一個小小的行軍主簿處心積慮搞場陰謀?是個人都知道,我喜歡大智慧的人,蓋因如此,我才不討厭小聰明的人,楊修正是後者,他確實玩過不少聰明的小把戲(如爾等知道的那些),我非但不曾懷恨在心,且還不無欣賞。我想假以時日,經過一番曆練,小聰明的人也會成長為大智慧的人,到那時便會有大用場——或許正因為他了解我的這番心思,才變得有恃無恐起來,終於越過底線鑄此大罪。至於說他與曹植交好,有心擁立曹植為世子,其實並無證據,即便是事實也算不得錯。兒子們對我來說,手心手背皆是肉,誰為世子,當立者立,真不是件煩心事。

楊修當斬,毫無疑問,治軍治國,遇此等人,非殺不可。

但我殺了楊修,也將自己逼至險境。

憑我戎馬一生的經驗,不是不能由上述事件的發生洞察到全軍上下已全無戰心而隻想回家的事實,不是不能覺悟到以此種心態和狀態與敵作戰是犯了兵家大忌,但是我不能在這時立刻撤軍……

不撤軍,閑待下去幹嗎呢?所以隻好出戰。

雞肋,在被用來命名東川戰局之後,又增添了更加深刻的人生意義。那便是,再不好吃,你也必須吃下!還要裝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於是,便在三天軍紀整頓之後,我下令兵出斜穀界口。

首先遭遇到魏延的部隊。

我看他是個將才,便在馬上隨口勸降,那小子卻破口大罵。

我命龐德出戰。

兩將相鬥間,我身後大營火起,報是馬超來襲。

我知我軍士氣極不利於戰,便拔出劍來,大喝一聲:“大舉進兵,退後者斬!”

於是全體軍士殺向前去,魏延軍招架不住,倉皇而逃。

我揮師回戰馬超。

兩軍激戰正酣,又一軍突然殺至,為首大將叫道:“魏延在此!誓殺曹賊!”然後殺奔我來。

出乎意料的是,他尚未近身,便拈弓搭箭……我感覺不妙,但為時已晚,頭未及低下,隻覺麵門猛遭重創,一陣尖銳難忍的疼痛,像是在口鼻處,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醒來時最先看見的是龐德的大臉,叫道:“丞相醒了!丞相活過來了!”

經眼前諸將追述,才知那該死的魏延一箭正中我人中。還算命大,隻射落了我上頜的好牙——是我堅硬的門牙保住了我的性命!是龐德英勇,殺退魏延,將昏死過去的我從亂戰中救了出來,救回失而複得的大營。

嗚呼!我看中而不殺之將都無欺於我,這便是我曹操得天助的好命!

我滿嘴鹹腥滿口鮮血地宣布:重賞龐德。

我對眼前眾將囑托道:“諸位愛將,請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不惜動用任何手段,殺此魏延,替我報仇!”

遂又宣布:“通令全軍,班師回朝。”

上述這些話說得好費力啊!我感覺到了大不同:失去了滿口牙齒,我咬不住話,滿口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