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赤壁大敗

次日天一亮,臨危受命的水軍都督毛玠、於禁至帳下請命。我隨之來到水軍中央大船上坐定,觀其出征前的最後演練。

召集眾將,個個聽令。令畢,水軍寨中擂鼓三通,各隊戰船分門而出,西北風起,揚起風帆,乘風破浪,如履平地,船上將士,騎在馬上,使槍弄刀,如在陸地……果真是變水軍為陸軍了啊!

我看得哈哈大笑,這真是一條大好的妙計!這下看這些江南水鴨子能奈我何?

程昱提醒我道:“丞相,此種辦法好是好,船船相連,如造陸地,以我之長,克敵之短,但如果敵人采取火攻,可如何是好?”

這個問題我已事先考慮到了,便向其發問道:“程仲德所憂極是,但諸卿想想眼下什麽季節?”

荀攸回答:“隆冬。”

我再問:“隆冬刮什麽風?”

荀攸回答:“西北風。”

我道:“要用火攻,必借風力……”

程昱道:“丞相不必講了,我已經聽明白。敵兵在長江南岸,如用火攻,隻能是借西北風力,等於是將一把大火燒向自己!”

我哈哈大笑。

程昱道:“丞相運籌帷幄,我等永遠不及!”

眾將皆拜服。

我心中得意,望眾將有意激之曰:“爾等皆生於北方,青、徐、燕、代之地,全都是旱鴨子,在陸上都是能征善戰的好漢,水上則不然。如果不是這條妙計,爾等如何能夠在這茫茫天險的長江之上作戰迎敵?”

“丞相!”隻見眾將中有二人跨前一步站了出來,“北方雖少水,但也並非無水,我二人雖幽、燕之人,但卻自幼在河邊長大,不服敵人。今願借戰船二十隻,開往三江口,奪敵軍戰旗戰鼓而歸,以振我大軍士氣!”

我定睛一瞧,此二人乃袁紹舊將焦融、張南,便道:“大戰當前,爾等切勿逞強,拿自己性命當兒戲。”

孰料二人當了真,異口同聲道:“如奪不來,甘受軍法!”

我見二人如此堅決,心想不妨一試。便道:“隻是我軍戰船全都鐵鎖相連,隻有小舟可以調遣,一條小舟才可乘二十來人……”

焦融道:“丞相,要的就是小舟,如用大船,怎可奇襲?隻需小舟二十來隻,精銳水兵五百人,我與張南各率一半,直插江南水寨,奪敵軍戰旗戰鼓而還。”

我聽罷高興,說:“好!孤派文聘率三十條巡船在江上接應爾等。”

次日,四更造飯,五更整裝完畢,船隊悄然出寨,分布於長江之上,青紅旗迎風招展。焦融、張南率領二十來隻小舟,穿寨而出,輕舟前進,直插江南。

但卻有去無回。

文聘總算生還。

敵船沒有窮追。

可謂“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

江上戰況慘不忍睹,看得我心煩意亂,忽聽“哢嚓”一聲響,中央黃旗被猛烈的西北風折斷,落入江中。

有人驚呼:“此不祥之兆!”

我卻不以為然道:“讓西北風刮得更猛烈些吧!”

我想,隻要這西北風一直勁吹,我大軍便無後顧之憂。

次日向晚,江東駛來一葉小舟,是敵營信使送來黃蓋的一封求降書,書中寫道:

蓋受孫氏厚恩,本不當懷二心。然以當今形勢論之:用江東六郡之兵,當中原百萬之師,寡不敵眾,人所共見。東吳諸官眾將,皆知其不可為。周瑜小子,心胸狹窄,自負其能,欲以卵擊石;兼之擅作威福,無罪受刑,有功不賞。蓋係舊臣,無端受辱,心實恨之!伏聞丞相誠心待物,虛懷若穀,招賢納士。蓋願率眾歸降,以圖建功雪恥。前日周瑜防範甚緊,無計脫身。今有鄱陽湖新運到糧,周瑜差蓋巡哨,已有方便。好歹殺一江東名將,獻首丞相。隻在今晚二更,船上插青龍牙旗者,即糧船也。泣血拜白,萬勿見疑。

我將此書連讀十數遍,著實令我難辨真偽,不知是詐是真。我便立刻召集眾將謀士會商,集思廣益,意見不一,各自參半。我遂命全軍高度戒備,仔細觀察江上動靜。

二更時分,有報奏曰:江上隱隱有一白帆,皆插青龍牙旗,中間有大旗,上書“黃”字。我聽罷且喜猶疑。

程昱道:“丞相,今晚風向不妙,怎忽然刮起東南風?”

我伸手感知,果然風自東南來,難怪這江上白帆來得如此之快,原是乘風而來!

我一時蒙了,不知所措。

轉瞬之間,來船已清晰可見。

程昱大叫道:“丞相,有詐!既然是滿載的糧船,豈可會如此輕快?”

我這才恍然大悟——此為計也。敵欲乘今夜東南風乍起,火攻我浩**船隊!便高聲下令道:“文聘巡船,火速迎敵,距敵於外!”

文聘聽令,跳下小船,用手一指,十餘條巡船隨之進發。

於是,一場鏖戰起於江心,文聘被一箭射翻,士兵被射殺者眾,無法阻止敵船向我大船全速開來。我命船上將士拈弓搭箭,作好戰鬥準備。孰料二十隻敵船已近在咫尺,前船上一人(估計是黃蓋)舉刀一招,敵船同時起火,變成二十條猙獰的火船,結結實實撞上了我大船方陣,火乘風威,風助火勢,大船頓時火起,士兵狼狽逃竄……這還不算完,隻聽隔江炮響,四下火船齊出,但見三江麵上一片通紅,水世界頓時變成了火世界!

令我更為心驚肉跳的是,我軍岸上營寨,也有幾處火起!

敵兵跳上船來,高呼“活捉曹操”。我見形勢危急,準備棄船登岸。忽聽大船之下有人大叫:“丞相,張遼在此!”我回頭朝下一看,見是張遼等一千人駕一小舟趕來,已經靠近大船。我正要躍上小舟,卻聽背後有人吼道:“曹賊休走,黃蓋在此!”再回頭一看,見一人手提利刃,窮追不舍,殺氣騰騰!

“丞相勿慌,我來解決!”張遼叫道,拈弓搭箭,一箭射出。

隻見在熊熊火光之中,黃蓋恐怖的黑影應弦倒下,翻落水中。

我唾了一口,罵道:“老匹夫,安敢詐我,去死吧!”

“丞相,快快登船!”張遼叫道。

當我一步躍上小舟,回頭一看,我大船方陣已經全都燃燒起來,像一片被野火點燃的陸地。

逃亡路漫漫。

我與張遼率百餘騎,在火林之中穿行,望前方似無盡頭。

正行走間,毛玠在江中救得文聘,率十數騎趕到。

張遼率兵突前探路,回報:“唯烏林地麵,開闊可走。”於是直奔烏林而去。

正行走間,背後有人大叫:“曹賊休走!”

回頭一看,火光中驚見“呂”字旗,估摸是呂蒙率部追殺。我命張遼留下抵擋,催軍馬向前。

前麵火把又起,山穀中殺出一彪軍,大叫:“曹賊休走!淩統在此!”

我正不知所措的當兒,斜刺裏又殺出一彪軍,為首大將叫道:“丞相莫慌!徐晃在此!”

一場混戰,奪路而出。

向前又遇一軍,乃馬延、張顗所率三千兵馬紮營在此,見漫天火起,未敢輕動,恰好接個正著。

我命馬、張二將率一千兵馬開道,我自率其餘殿後,一路前行。

不到十裏,殺聲又起,一彪軍出,為首一將,大聲吼道:“曹賊休走!我乃東吳甘寧是也!”

馬延上前迎敵,被甘寧一刀斬落於馬下;張顗挺槍而出,甘寧大喝一聲,手起一刀,張顗翻身落馬。

我見連損兩員將,不敢戀戰,率軍望彝陵而走。路上撞見張郃,我令其斷後。

一路前行,直至天亮。

行至華容山間小道,前無埋伏,後無追兵,我總算鬆了一口氣,呼吸著清晨濕漉漉的空氣,忽然生出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便在馬上揚鞭大笑起來。

有人問:“我軍吃了敗仗,丞相如何大笑?”

我反問道:“諸位摸摸自個兒腦袋——還都在脖子上嗎?”

眾將齊聲答道:“在!”

我道:“孤為我們都還活著而大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爾等也該放聲大笑,一起笑!”

於是眾將士全都大笑起來,笑聲回**在山穀……這是敗者的笑!

笑聲,也引來一聲炮響,一彪軍馬從前路殺出,舉“關”字大旗,為首大將提青龍刀、跨赤兔馬,生生截住去路。

我對眾將道:“忘恩負義的小人等候在此!冤家路窄,我等與之決死一戰!”

程昱說:“丞相,某素知關羽傲上而不忍下,欺強而不淩弱,吃軟而不吃硬,恩怨分明,義字當頭。丞相既然有恩於他,不妨話說得活絡些,可不戰過此一關。”

我心想,那敢情好,不妨一試!便低聲道:“孤來對付。”

於是打馬上前,在赤兔馬前立住,微微欠身道:“將軍別來無恙!”

關羽抱拳回應道:“丞相一切可好!”

我問道:“雲長在此,莫是在等孤?”

關羽答道:“某奉軍師將令,在此等候丞相多時。”

我:“雲長,你是想要我曹操的人頭嗎?”

關羽:“昔日關某蒙受丞相厚恩,不敢要丞相人頭。”

我:“那雲長就是要放孤一條生路了?”

關羽沉默片刻,沒有回答,調轉馬頭,對眾兵下令道:“都給我散開!”

眾兵迅速閃出一條通道。

我心中一喜,手舉馬鞭一揮,讓眾將士先過。

我最後一個通過時,對關羽抱拳道:“雲長,救孤一命,後會有期!”

關羽說:“丞相,關某此次以私廢公,違抗軍令,有負我主,唯願丞相日後不要逼我主太甚!”

我向著蒼天一聲慨歎:“雲長,真義士也!”

遂打馬而去。

行至穀口,我這一行隻剩下二十七騎。

行至天黑,已近南郡,前方火把齊明,一彪人馬攔住去路。

麵對黑壓壓的對手,以區區二十七騎,還能有何作為?我心想:這下完了!關羽那關都過了,但卻栽在這裏!

為首大將忽然叫道:“丞相!是丞相嗎?曹仁在此!”

我心狂喜,下馬奔過去與之相擁道:“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於是入南郡安歇。

隨後張遼趕到,說是過華容道時被關羽無言放過,眾將俱讚關羽。

我親點將校,受傷者極多,我令他們好生休養。

曹仁擺酒設宴,款待於我,眾謀士俱在座。

麵對美酒佳肴,一晝夜粒米未進的我卻毫無胃口,一口酒落肚,竟入了愁腸,剛想開口,忽然哽咽,繼而放聲大哭。

舉座瞠目。

程昱問道:“丞相脫離火海之時,尚能策馬揚鞭縱聲大笑,振奮將士之心。今日重返大軍,人已得食,馬已得料,正須整頓軍馬報仇雪恨,為何痛哭失聲?”

我哽咽道:“我隻為天喪郭嘉而哭!若奉孝尚在,絕不會令孤有如此重大的失策!”我越說越激動,捶胸大哭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眾謀士皆俯首跪地,自慚形穢。

程昱道:“丞相勿悲,是我等失職釀此大敗!”

聞聽此言,我一抹眼淚,舉起酒樽道:“三軍之敗,罪在統帥!爾等跟著我曹操受苦了,來!飲下這樽酒,再圖報仇雪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壯士報仇,隻在眼前!”

眾皆一飲而盡,慷慨激昂,士氣大振。

列位看官,別上鳥文人的當:此非計謀,我真心也!

當晚開了一夜謀士會,眾皆踴躍獻計獻策。

次日一早,我傳喚曹仁,說:“孤先回許都去,收拾兵馬,再來報仇。不必擔心,你一人自可保全南郡,孤有一計,密留在此,緊急時刻,方可打開,依計而行,萬無一失!”

曹仁問:“合肥、襄陽,由誰保衛?”

我道:“荊州托付給你,襄陽孤已派夏侯惇;合肥最為緊要,孤命張遼為主將,樂進、李典為副將保衛此地。但有緩急,飛報將來。”

一切安排停當,我便動身回許都去了——多少年了,我頭一回以敗軍之將的麵目回到許都,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