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又定遼東

河北既定,我與眾將謀士商議下一步行動,擺在我等麵前的首要問題是:是否西擊烏桓,追剿末路窮寇袁尚、袁熙,以除後患。

會議一開始,曹洪等反對派的意見占了上風:我軍引兵西進,萬一劉表、劉備從南方乘虛而上,突襲許都,我軍千裏之外回救不及,豈不前功盡棄,釀成大禍?

他們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況且每走一步棋,都要作全盤考慮——這也是我曹操素來已久的行事風格。但就這麽輕易放過二袁,待其重新壯大起來帶來無窮後患,亦非我所願。我正處於猶豫不決的當口,郭嘉站了起來,語氣肯定地說:

“諸公所言差矣!劉表乃坐而論道紙上談兵之輩,自知其才不足以禦劉備,重用劉備吧,怕對其失去控製;輕任劉備吧,又怕不能盡其用。何況劉備也是一個外表謙卑、優柔寡斷之人,他斷不會替劉表做主,二劉必不會輕舉妄動偷襲許都。而從長治久安計,二袁必須鏟除,才可保我北方平安。況且丞相雖威震天下,但沙漠居民恃其邊遠,並不設防,乘其不備,突然襲擊,必可破之。所以,在臣看來,西擊烏桓絕非一時衝動,實屬明智之舉。”

我一拍大腿道:“奉孝所言極是,不複再議,明日起程。”

次日,我親率大軍,車輛千餘,穿越漫漫黃沙,頂著肆虐狂風,一路向西進發。

上路不久,郭嘉就病倒了,一病不起,臥倒車上,高燒不退。我不知老天爺為什麽要懲罰他,難道他“西擊烏桓”之策大逆不道、觸犯天條?於是我萌生了回頭之意。我對郭嘉說:“孤欲平沙漠,滅二袁,令公以虛弱之身跟隨大軍長途跋涉,千辛萬苦,以致身染重病,孤於心何忍,意欲回軍……”

“萬萬不可!”郭嘉說,“臣感丞相大恩大德,雖死不能報萬一,若因臣之病而撤回大軍,臣便立刻死在丞相麵前!天降大任於丞相也,眼看雄踞北方之霸業即將大功告成,丞相絕不可以因這小小的沙漠而退縮。隻需要減少輜重,留下如臣這般病患傷員,派精銳之師輕裝前進,同時還需要一位沙漠向導帶路。”

待郭嘉氣息奄奄、無比艱難地說完這番話,我已經淚流滿麵,對其道:“奉孝所言極是!你就留在易州養病,等孤帶著勝利回來,一定等孤回來!”——觀其病容病態,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故如此說。

於是我將所有病患傷員都留在易州,並四處尋找向導。當地人推薦袁紹舊將田疇,我親自出麵將其請來。田疇稱,這條路夏秋兩季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最難行動。不如回軍,從盧龍口翻越白檀之險,出空曠之地,直撲柳城,乘其不備,一戰可擒烏桓首領蹋頓。

我聽罷茅塞頓開,欣然納其言,並將其封為靖北將軍,無限信任地命其率部出任先鋒。張遼率部緊跟其後,我率大軍殿後,輕裝快馬火速疾行。

一路前行至白狼山,與袁熙、袁尚及蹋頓的數萬鐵騎遇個正著。

我下馬登上附近沙丘瞭望,望見蹋頓鐵騎雖高頭大馬,但全無隊形,便心中大喜,以麾授張遼曰:“烏合之眾,立刻擊之!”

張遼、許褚、於禁、徐晃分兵四路撲下山去,從四個方向將敵兵團團包圍,毫無防備的敵兵頓時大亂。

張遼驍勇,斬蹋頓於馬下。主帥被斬,敵兵皆降。

袁熙、袁尚見勢不妙,率數千鐵騎突出重圍,奪路而逃,朝遼東方向去了……我軍追之不及,我下令道:“窮寇莫追。”

於是我大軍輕而易舉攻入柳城。田疇立下頭功,我加封其為柳亭侯,令其率部鎮守柳城。田疇竟感動得痛哭流涕:“我不過是一負義流寇,得丞相開恩不殺,已屬僥幸,豈可再邀功請賞?我死都不敢接受這侯爵之位!”我喜歡明理重義之人,於是拜其為議郎。

我也不忘安撫單於人等,保證絕不讓他們在此地的既得利益受到絲毫侵犯。單於一高興送我大軍駿馬萬匹,我即日撤軍。不承想這些用來作戰的馬匹竟救了我等一命,此時正值隆冬,天寒地凍,極為幹旱,百裏無水,糧食吃盡,我斷然決定殺掉一些馬匹,食肉保命。掘地三四十丈,方才得水。

千難萬險,千辛萬苦,回到易州,便得噩耗:郭嘉走了!剛才合眼,餘溫猶存。他終於沒有撐到我回來,但好在聽到了快馬回報的柳城大捷的消息……我撲向郭嘉靈柩,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奉孝死,乃天喪我也!”

眾官上來勸慰,我抽泣著說:“諸卿與孤同輩,奉孝年紀最小。孤本欲向其托身後之事,不料其體弱染病不幸夭折,令我肝腸寸斷!”

此時,一直陪伴郭嘉左右者將一封信呈上於我:“丞相,此為郭公臨終口述之書,特意叮囑:‘丞相若從書中所言,遼東必定。’”

我急拆此信,見其寫道:

某欣聞蹋頓被斬,柳城大捷,袁熙、袁尚雖逃脫,往投遼東,明公下令勿追,大善。某病入膏肓,有負丞相重托,無法捱至大軍凱旋。特寫此信,為丞相謹獻最後一計:回軍之後,切不可急於兵發遼東。長期以來,遼東太守公孫康憂懼袁紹吞並之,二袁走投無路前往投靠必令其生疑。若我大軍前去攻打,他們定會團結一心聯手相迎,急不可下;若放緩圖之,放任自流,二者必然互相算計,而強龍難壓地頭蛇,更何況今日之二袁既不強也非龍,必為公孫康所擒。不出數日,公孫康便會將二袁首級送至丞相手中。丞相素來信任於臣,望再從某言,遼東必定。某去也,就此別過,來世再為丞相獻計!

我反複讀過多遍,點頭,歎息,淚如雨下。

到底是口授之書,不像郭嘉在書寫,而像郭嘉在說話。他的聲音猶在耳際,更令我肝腸寸斷!

夏侯惇勸道:“丞相,奉孝人已去了,無可挽回,切莫太過傷悲!臣以為告慰逝者最好的辦法便是鼓足餘勇、一鼓作氣去奪取最後的勝利。遼東太守公孫康,久不賓服,如今二袁投靠了他,長此以往,必為後患。不如馬不停蹄火速前往征討,打他個措手不及,遼東便可得也,二袁便可滅也。”

聞聽此言,我一把抹去眼淚,對夏侯惇及眾官道:“言之有理!隻有奪取最後的勝利才能告慰奉孝在天之靈!但是最後一戰孤不勞各位大駕了,奉孝在天之靈已去平定遼東。數日之後,公孫康自會將二袁人頭送來……”

聽罷我言,眾宮麵麵相覷,以為我悲傷過度至神思恍惚發出誑語,或情之所至而出詩人之言——這些追隨我半生的戰友加兄弟,誰不知我曹操人有三麵:丞相、大將軍、詩人?

我又道:“諸卿回去休整,刀劍入庫,馬放南山,飲酒作樂,狂歡三日!”

眾官麵有不解之色,遲疑而出。

兩日後,有人沉不住氣了,夏侯惇、張遼來見我道:“丞相,既然不取遼東,何不早日將大軍撤回許都?當心劉表、劉備輕舉妄動。”

我正色道:“等二袁人頭一到,大軍再班師回朝,二位放寬心好生休養,不要著急,日後有你們的仗好打。”

兩將搖頭而出。

又過兩日,飛馬來報:遼東太守公孫康派人快馬送袁熙、袁尚首級至——此訊在第一時間傳遍全軍上下,眾皆大驚,把我當神。

我仔細審視二袁首級,一打開木匣子,我感到分外眼熟,就仿佛見到了兩顆少年袁紹的頭!——果然是真!在這一瞬間,我輕舒了一口氣,心想:袁紹,我這下才真正將你打敗了,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但卻並無狂喜,我的感受十分複雜……

我走出屋子,來到戶外,到易州城內四處走走,每到一處,士兵見我高呼:“丞相威武!”百姓見我彎腰鞠躬。我無法向其一一解釋,我並非神靈,這不過是郭嘉之計,似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我的職位和權力似乎需要一點神性的光環籠罩。

而郭嘉已去,何以為報呢?我隻有送他一個盛大的祭奠,對這個投筆從戎十一載,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立下蓋世奇功的三十八歲的生命,我唯有深深的敬意和無限的緬懷……隨後,我派專人護送其靈柩先回許都安葬。

我親率大軍撤回冀州。

整個北方業已平定,全軍上下士氣高昂。我喜歡並且習慣於在勝利的喜悅中謀劃下一步,便設盛宴慰勞眾將謀士,等於又開了一個謀士會。

遍插茱萸少一人,我明顯感到郭嘉已經不在——開宴之前,我特意叮囑保留其位,他的幾案空著,依舊擺放著碗筷和酒樽……令我黯然神傷!

甫一開宴,我提議先敬郭嘉一樽,眾官都將這第一樽酒潑在地上。

程昱率先發言:“丞相,袁氏既滅,北方已定,後顧無憂。大軍不如早日撤回許都,亦可早定下江南之策。”

眾人紛紛附和此議。

似乎也沒有什麽可討論的,我微微一笑:“諸卿所言,正合孤意。誠如天下人所盡知,我曹操早有一統神州之大誌,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明日一早,大軍起程,班師回朝。今日與諸君痛飲慶功!”

於是眾官頻頻向我敬酒,我心懷勝利之喜悅,便也來者不拒,終於喝得大醉,被此次隨我出征的兩位愛子曹丕和曹植一左一右攙扶回睡房休息,呼呼大睡,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醒來後特請精通天文的荀攸共進晚餐,一直吃到月上東山,我所住之地於冀州城東南角樓上,正好可以仰觀天象。

我自靜觀一陣,對荀攸道:“南方旺氣燦然,恐怕未可圖也。”

荀攸不以為然道:“不必太過多慮,就憑丞相天威浩**,誰敢不服!”

我倆正說話間,憑欄而眺的曹丕、曹植嚷嚷起來:“父親,快來看,樓下地上有個東西在閃光!”

我過去一看,在城樓下幽暗的地麵上,確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荀攸說:“此必是寶物!快下去看看!”

於是我等四人走下城樓,去看是何寶物。

曹植年少腿快,跑在最前麵,忽然又叫起來:“父親,果然有東西,你看!”

曹植將一個涼冰冰的東西遞於我手,在黑暗之中閃閃發亮。我喊守城衛士把燈籠舉過來,借光一看,是一銅雀。仔細看過,不知何意,便遞與荀攸……

荀攸邊看邊道:“果然是一寶物!昔日舜母夢玉雀飛入懷中而生舜。如今丞相憑空從地上撿拾到一銅雀,此天降吉兆也,預示丞相一統神州之大業必成!”

我問:“當如何處之?”

荀攸道:“當在此地修築一座宏偉高台,將此銅雀供奉於內……。

曹植興致勃勃道:“就取名叫‘銅雀台’!”

荀攸道:“好名字!好吉祥!”

曹植興致更高道:“建此高台,當立三座:中間高者,名銅雀台,左邊一座,名玉龍台,右邊一座,名金鳳台。再建兩座飛橋,橫空出世,猶如長虹貫日,蔚為壯觀。此台建成,供父親日後退隱養老之用!”

我最疼愛的兒子如此說,我聽了心中自是高興:“植兒孝順,他日此台建成,我便來此養老。”

曹丕開口道:“父親,我願與弟弟共同建此高台,獻給父親!”

我聽了樂得合不攏嘴:“好!好!那就把你們哥兒倆留在此處築台,再派張燕鎮守北寨。”

次日一早,我率大軍,另有所得袁軍六十萬眾,浩浩****,班師回朝。

路上平安無事。

回到許都之後,我以天子之名封賞功臣,又表奏郭嘉為貞侯,還將其子郭奕收為義子,養在相府之中。

忙完這些,把眾將謀士召來商議南征之事。

以荀彧之言最獲我心:“我大軍剛剛北征還朝,人困馬乏,不利再戰。當休養生息一年半載,養精蓄銳,好生準備,精心謀劃一番,屆時將劉表、孫權同時拿下,丞相一統神州之霸業便可大功告成!”

郭嘉歿了,還有荀彧!

我從其言,分兵屯田,休養生息,準備來日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