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矛盾
“是，工程量確實很大，不過可以適當縮小範圍，選取部分具有代表性的案例，再輔以同類案例數據。”雷昀笑道。
“我讚同你的想法，而且感覺......這事做起來會很有意思。”陳曦點點頭。
“有意思？暈，有個毛線意思！”龐偉哭喪著臉說道。
陳曦鄙夷地搖搖頭：“你不懂，因為要過概率分析，而且要根據後續的案情、外界相關條件的改變而更新數據庫模型，這就牽扯到推演、判斷的問題。”
“有些數據是客觀的，是通過統計分析得來的，而有些數據隻能是主觀判斷，需要人為代入案情，加入條件變量來重新模擬，比如現在有一起案子A，你需要根據該案例的情況去假設新的案子B，考慮每一變量條件加入後的破獲概率、時間範圍等等，因為B案件還未發生，所以隻能去假設，然後主觀判定、分析，等之後該類型案件發生之後再總結、修正。”
雷昀見龐偉仍舊一臉蒙逼，便解釋說道。
“呃......有點複雜，貌似......”龐偉撓著腦袋，齜牙咧嘴。
“換句話說，需要偵破假設出來的案子，對，你既扮演警察角色，同時也角色代入最煩角色，以罪犯的角度給出限定條件，然後以警方的角度分析在現有條件下破獲的概率、最有效的方式、破獲所需的大致時間等等。”雷昀無奈地搖頭笑笑，又解釋了一番。
“左右互搏？嗨，你可真會玩。”龐偉撇撇嘴。
“差不多意思，不過這隻是其中的一部分，主要還是數據收集、歸類、分析，多是客觀層麵的，相當於對案例的梳理總結。”雷昀聳聳肩。
“如果有類似的數據庫，應該對案件偵破很有幫助，特別是對年輕警員來說，這些是難得的經驗，可以作為參考，優先選擇概率較高的偵破思路，根據概率高低逐一排除，然後根據新線索修正思路，這樣效率會更高一些。”林雯點點頭。
她看了龐偉一眼，又補了一句：“這跟老警員破案效率相對較高是一個道理，因為他們經曆過類似案件，做過總結分析，選擇偵破思路的時候會本能地優先考慮高概率的情況。”
“有點像教材......外掛的意思唄。”
龐偉吐舌做了個鬼臉，這家夥壓根就沒聽進去，早就腦子淩亂了。
“我想......市局或者上級部分可能已經在做類似的數據庫，簡單來說，是通過大數據分析來做概率統計、判斷。”陳曦說道。
“大數據......”雷昀猛然皺起了眉頭。
“怎了？被唬住了？嗬，現在啥玩意也扯大數據，有啥稀奇的？婚戀網還搞大數據匹配呢。”龐偉抬手在雷昀眼前晃晃，不以為意地咂嘴說著。
雷昀擺擺手，沉聲說：“不，我想說的是另外一麵。”
“對，逆向思維，換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如果罪犯團夥或者個體有這樣的數據庫‘指導’，作案時規避那些被破獲概率較高的方式，甚至根據警方習慣性思維、套路來做相應調整，那麽這將給警方破案造成很大困擾，至少會拖延時間。”
陳曦點點頭：“是，我也考慮到這一點。”
“所以......”
雷昀剛一開口，卻被龐偉給打斷了。
“杞人憂天？別嚇唬自己了行不？你們這些人啊，就是腦洞忒大，”龐偉撇撇嘴，咂了下嘴不屑地說：“假如犯罪團夥這麽牛X，都一個個智商逆天，你想啊，他們幹嘛殺人放火啊，沒道理啊，完全可以找別的生財之道啊，打個比方，收集個人信息，然後大數據分析，定向營銷啊詐騙啊等等，不比殺人放火劃算得多？你以為人家傻啊？”
“這事就算有可能，大多也跟咱們刑偵沒多大關係，跟經偵、網偵更沾邊吧？”
他說得正起勁，還想繼續擺事實、講道理，清了清嗓子正要做總結性發言，卻猛然瞥見陳曦似乎挑了下嘴角，他急忙識趣地閉嘴。
“不否認，你說得有道理，但我們僅是探討這種可能，而且，現在的情況下，經濟犯罪與刑事犯罪多有交集，並不是簡單的非黑即白。”陳曦聳聳肩說道。
“明白，明白......”龐偉急忙附和。
“還有一種可能性，比如有一天你......們因為某些原因轉化角色成為罪犯，會是怎樣的情景呢？”林雯看向雷昀。
“還能怎樣？大義滅親唄！再說了，我們都個個根紅苗正，沒可能。”龐偉嘿嘿一笑。
林雯搖搖頭：“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僅是打個比方。”
“明白。”
“是。”
雷昀與陳曦不約而同點點頭。
“借著酒勁多說一句，”林雯抿了口酒，微微呼了口氣，笑了笑說：“其實我並不是打比方，或者說不僅僅是打比方。”
“姐，你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有點淩亂啊！”龐偉瞪眼問道。
“雷昀......算了，還是不說了。”
林雯搖搖頭沒說下去。
陳曦看了一眼雷昀，而後看向林雯淡然一笑：“任何事物都存在兩麵性，或者說是雙刃劍，可能會存在泄露、被犯罪團夥裏應外合盜取資料信息，甚至相關人員經受不住**而叛變，確實都存在可能性，但不能因噎廢食，還是要權衡利弊，畢竟大數據是發展趨勢。”
“而且，即便沒有大數據，這些情況也會發生。”
“陳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喔，是我沒表達明白。”林雯搖頭笑笑，但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雷昀托著下巴頦皺眉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沉聲說：“我明白意思。”
“老大，你明白啥了？”龐偉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是說我。”雷昀苦笑一下。
“你？！不會吧？老大你......”龐偉滿頭霧水。
雷昀沒再解釋，而林雯則低頭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至於陳曦，她僅是微微點了點頭，看不出臉色有什麽變化。
氣氛變得沉悶，半天沒人說話。
許久，雷昀悶掉杯中酒，呼了口氣：“還是說一下吧。”
“其實林雯剛才那番話跟前麵的語境並沒關係，應該是沒忍住而借題表達出來，因為跟語境不相關，所以會誤解意思。”
“是我不該說，換個話題吧。”林雯用力搖搖頭。
“沒事，不用介意，”雷昀笑了笑，看了陳曦一眼，抿嘴說：“其實這個問題......對，呂隊上次喝多之後就提到過，問我當時為什麽報警校，喔，也提到你。”
“意料之中。”陳曦聳聳肩。
“幹嘛呀？查戶口？”龐偉插了一句。
雷昀又倒了杯酒，點點頭說：“是，就是因為我父親當年的案子所以我選擇讀警校，不否認，我很想親手逮住凶手，而且還為這設定了時間，對，還有一個月多點的時間，我父親的祭日。”
“但不管結果怎樣，並不會讓我心理扭曲、失衡，即便是我親手將他緝捕，我也不會把他怎樣，處置他的是法律而不是我個人，我也不會利用職務之便而給予他額外的羞辱、毆打等懲罰。”
“我把這事看做是動力，而不是壓力，當然，這多少有些違心的意味。”
“不僅是這樣吧？”林雯注視著雷昀的眼睛。
她看向龐偉點點頭，示意他再開一瓶酒。
“你很敏感，這對刑警這職業是好事，但畢竟這一行要麵對的大多是負麵的東西，接觸的越多越會感到壓抑、無力，越敏感就越容易積累負麵情緒，你往往會比別人考慮更多的事情，習慣性代入角色揣測案情，我怕......總有一天你會崩掉，甚至會因為某一執念而站到自己的對立麵。”
她說得語速很慢，似乎在盡量斟酌著字眼。
“是，就像演員，想要演好角色就需要代入角色，而這是一個快樂與痛苦並存的過程，而且走出角色需要花費的時間因人而異，所耗費的心力也不盡相同。”陳曦點點頭。
她看向雷昀，聳肩微微一笑：“其實，我的情況跟你差不多，選擇法醫這一行也是事出有因，但同樣，我也並不把這看作是執念，而且，當我這正踏入這一行，發現很有意思，喔，這詞不太貼切，應該說是很有價值。”
“特別是現在，隊裏不僅讓我負責法醫相關工作，還可以參與案件偵破，我很滿足、很喜歡這種節奏，所以，我感謝自己當年的選擇。”
她又補了一句。
林雯舉杯示意，喝了一口，苦笑說：“或許是因為我太自私，我一直不讚成雷昀從事刑警這行，可能是多慮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盡力去調節心態，不僅是說崩掉、扭曲這些，而是不要讓職業改變自己太多，我是說性格、行為、生活等等。”
“扯遠了，不說這些了，都怪你，如果不喝酒我不會說這些。”
她擺擺手，看向陳曦相視一笑。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來來來，喝啊，一醉解千愁嘛。”龐偉又開始搞氣氛。
雷昀拿起酒杯，搖頭笑了笑：“還有一點，林雯沒好意思說。”
“我母親生前便是抑鬱症患者，在我父親去世之前就已經很嚴重，對，我父親的去世就像是導火索，加重了她的病情，直到後來她.....”
“而且，關於抑鬱症的遺傳性，我也查過相關資料，不是出於自己可能患病的擔心，單純是想搞明白這種病情，另外，我姥姥生前應該也患過抑鬱症......”
林雯打斷了他的話，沉聲說：“關於抑鬱症的遺傳性，醫學上並沒有定論，準確的說抑鬱症可能不會通過基因遺傳，家族集中性更多的可能是由於生活環境的影響。”
“抑鬱症了也沒關係啊，不是還有林姐你嘛，你給老大免費白加黑治療，呃......瞧我這嘴......”
龐偉忍不住插了一句，本想打個圓場緩和一下氣氛，話一出口才察覺不合適，急忙閉嘴，低下頭躲避陳曦那厭煩的目光。
“其實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陳曦朝林雯點點頭，微微一笑說：“其實你很矛盾對麽？既想幫助他，然而又有擔心，畢竟做抑鬱症患者相關數據收集、分析，難免會接觸、了解更多的案情，雷昀會習慣性代入角色，你是怕他接觸過多而受到負麵情緒影響，從而增加誘發抑鬱症的可能性？”
“是，矛盾。”
林雯搖頭笑了笑，神情顯得有些苦澀、無奈。
“再說得直白一些，正常情況下雷昀可以自控，調節心理，但如果他因為負麵因素導致抑鬱症，那麽自控力就無從談起，思維邏輯、行為都會徹底改變。”陳曦看了一眼雷昀，又看向林雯。
林雯攤攤手：“對，他會變成一個危險的不安定分子，掌握的刑偵知識越豐富就越危險，如果麵對這樣一個潛在的罪犯，確實夠頭痛的。”
“都盼我點好行麽？聽這意思，現在就要將我列為犯罪嫌疑人？”雷昀調侃道。
“建議今早預防，該吃藥吃藥該打針打針，嘿嘿，實在不行就隔離。”龐偉煽風點火壞笑。
“我看行。”
出乎意料，陳曦難得一見讚同龐偉的觀點，林雯也笑著點頭是示意這事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