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般配
“我剛要再屍檢......”陳曦進來笑著小聲埋怨了一句。
雷昀把魏源做的那半截筆錄推到她麵前,然後示意由他來問。
陳曦掃了一眼筆錄,抬頭與那女人對視了片刻,微微一笑問道:“您......想說什麽?對,我不是指案子。”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她又補了一句。
雷昀一頭霧水看了一眼陳曦,而後不自覺地看向那女人臉上的表情。
“很像當年的我,當然,我沒你漂亮。”她苦澀地笑道。
“你倆......很般配,從眼神可以看出你很喜歡他,”她停頓下來看了一眼雷昀,而後搖頭笑笑:“但他好像......”
“說遠了,當年......同事們也把‘很般配’這詞用到我身上,可後來呢?嗬,鞋子擠腳隻有自己知道,而且許多時候你一旦穿上鞋子就沒法再脫掉,等有機會換鞋子的時候......腳已經千瘡百孔,甚至沒辦法再去走路。”
雷昀皺起眉頭,顯然對她這番現身說法、“指桑罵槐”的話語有些反感,但也沒打斷她。
“他不是他,你也不是我。”陳曦淡然一笑。
那女人沒理會陳曦,而是看向雷昀:“抱歉,別誤會,沒有詆毀你的意思,我僅是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那畜生當年所有人都對他評價很好,包括我,甚至包括現在許多人仍然這麽認為,謙遜和藹、為人師表不是麽?可笑的是誰又知道他的真實麵目?禽獸?別玷汙這個詞了,禽獸不如更為貼切。”
“說案子吧。”雷昀插話打斷。
“是她問的,我原本並不想說這些。”那女人聳聳肩。
陳曦拿起電話:“加一杯,麻利點。”
“什麽?咖啡?”雷昀問道。
陳曦點點頭,笑道:“胖子來了,閑著他也是閑著。”
雷昀習慣性將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著下巴,凝視著那女人的眼睛,問:“短信......仍然缺乏說服力,你也說過並不確認短信內容的真實性,是,即便你說是想過去證實一下、想親眼看到他死,可是按照邏輯來說,即便短信內容確認為真,這跟你收到短信後立即過去也是兩個概念吧?”
“有點繞,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我來解釋,”陳曦接過話茬,點點頭說:“即便你可能非常恨他,恨之入骨,但收到陌生人的一條未經證實的短信就立即去案發現場,這顯然缺乏合理性,而且,即便你確信短信為真,正常來說應該先有段接受、反應的時間,而你似乎立即就動身趕過去,顯得很急切,或者……更像是已經計劃好的。”
“明白,其實你不需要這樣解釋,但出於禮貌我會把你的話聽完,因為提前謝謝你的咖啡。”那女人淡然一笑。
“咣!”
門被踹開,龐偉端著三杯咖啡進來。
雷昀瞪了他一眼,接過咖啡,先是遞給了那女人。
“暈,我還以為是給驢頭要的,嗨,瞧我這腦子,他還沒來吧?哎,腦子短路了,抽空得重做個係統......”龐偉絮叨抱怨。
“謝,你可以走了。”陳曦指了指門口。
“沒點良心,一個個都是卸磨殺驢的一把好手......”
龐偉小聲嘟囔著帶上門去。
“謝謝。”
那女人抿了口咖啡,朝陳曦點頭笑笑。
她又看向雷昀,問:“你還要問鑰匙的事是吧?好,我一起回答。”
雷昀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因為那房子是我的,對,跟他結婚之前我父母就已過戶給我,所以,我有鑰匙很合理吧?”
她語速很慢,捧著那杯咖啡一直未放下。
“這屬於婚前財產,離婚的時候很容易分割,而且你很恨他,那為什麽把房子留給他住?”陳曦問道。
“是,法律上是這樣,我當然很清楚,可現實呢?”她停頓下來,苦笑著用力呼了口氣,又說:“給他暫住一段時間這是離婚的條件,我急著離,也沒別的選擇,更可況......後麵我再說吧,先緩一口氣。”
雷昀等待了片刻,沉吟問道:“他有你的把柄?要挾你?然後......其實你原本就要去他家......不,是你房子那裏,我的意思是說,即便沒有那條短信,你昨晚仍然會過去。”
“對。”那女人驚訝地張了張嘴巴。
“為什麽?你跟他之間......因為要挾或者別的原因而沒有斷掉關係?”陳曦追問。
“是,每周的這天......”那女人用力咬著嘴唇。
沉默,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雷昀與陳曦也沒急於催促。
許久,她看向雷昀問道:“有煙麽?”
“有。”
雷昀急忙掏出口袋裏那盒未開封的利群,笨拙地撕扯開,連同打火機遞了過去。
“你......”陳曦皺眉瞪了他一眼。
“沒......我沒抽......呃......就是......走訪的時候遞根煙可能容易問話.......”雷昀慌忙辯解。
“緊張什麽?我又沒說不允許。”陳曦挑了下嘴角。
雷昀咧著嘴不知道該怎麽接茬。
“咳咳......”
那女人狠吸幾口,嗆得直咳嗽,眼淚誇張地流了下來,微微抽泣了幾下。
“喝口水。”陳曦關切地說道。
她擺擺手,用力地搖搖頭,又沉默片刻,而後呼了口氣說:“從開頭說吧,可能會有些亂。”
“好,但請盡量......”
雷昀點點頭,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猶豫再三還是把後麵催促的話咽了回去。
與之前的異常冷靜截然不同,她此時已經接近情緒失控,隻不過在極力克製而已,這時候去催促、提醒顯然是毫無作用的,甚至會適得其反。
她邊喝咖啡邊把手中的煙抽完,又點了一支拿在手中,沒抽,開始說起與死者之間的恩恩怨怨。
“我跟他是大學同學,他外地人,家很窮,畢業的時候是我父母替他還清了學費欠款,喔,忘記說了,他從小父母離異,是母親從事那種……工作供他上學,這事是我後麵從他日記裏知道的。”
“結婚那天他家那頭的親屬一個人沒來,不,他母親來了,隻不過是遠遠地站在人群裏,對,也是他寫在日記裏的,不過我沒太有印象,隻記得有個濃妝豔抹的老女人又哭又笑......”
“婚前他就知道我有遺傳性心髒病,可能沒法生育,他說不在乎,嗬,我多傻,還以為他真的在乎我。”
“他那時候就開始在男女關係方麵......”陳曦插話問道。
那女人搖搖頭,苦笑說:“其實我......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備胎,當時我爸還在,就業分配的時候可以幫他走點關係。”
“那賤人......不,她也是個受害者,當年的閨蜜,跟他一個辦公室,嗬,應該早就計劃好了。”
“請盡量說重點,概括就可以了。”
雷昀不得不打斷她的話--照這個節奏進行下去,鬼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做完詢問。
“好,我盡量,抱歉,第一次說起這些事,還是以做筆錄的形式......”那女人苦澀地笑笑,眼圈又泛起淚花。
她吸了幾口煙,咬著嘴唇繼續說下去。
“他們很快有了孩子,是個女孩,我見過照片,很像他,當然這是後來的事情,是他......可能是下毒?把那孩子弄死了,好像還沒出滿月。”
“沒人報警?!孩子的養父呢?也沒懷疑?”陳曦怒聲問道。
那女人淡然一笑:“你覺得除了那孩子的母親之外還有人希望她活下來?”
“可惜我那好閨蜜瘋了,後來離了婚,再後來......可能是被父母接回老家了吧?現在?就不知道了,也可能死了吧。”
或許是因為女性天生的母性,陳曦顯得極為憤怒,皺眉不停地搖頭。
她很明白這話的意思,可是依舊難以接受,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雷昀想安慰她幾句,可是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什麽是好,隻能用關切地目光一再示意她克製一些。
“因為是女兒,所以他希望她死;因為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而且礙於副校長的身份沒法挑明這事,所以他也希望她死掉。”
“很顯然,她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或許是提起別人的痛苦能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那女人說起這番話的時候顯得平靜了許多,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絲淺笑。
“女兒就該死?!”陳曦冷聲問道。
“陳曦,”雷昀朝那女人擺擺手,示意由他來說,皺眉沉吟了片刻,然後才說道:“對桑郎峰來說,他母親的那種經曆也許是他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這......有關係?”陳曦不解地問道。
雷昀歎了口氣,沉聲說:“有關係,可能這就是他後麵一係列行為的起因。”
“在他看來,母親被無數......這個詞可能不太恰當,被很多人侵犯過,這是他人生的汙點,同樣,他絕不容許再存在這種可能,女兒......顯然是存在這種可能的,或者在他看來,即便女兒長大成人之後正常的結婚生子都是齷蹉的,更別提更換男朋友這種事情。”
“他難以容許別的男人對他親屬進行所謂的侵犯,確切說是女性親屬,自願與否、合法還是非正常,這些在他看來都沒有區別。”
他停頓一下,看向那女人問道:“他後麵在男女關係方麵是不是更加......”
“對,”她點點頭,而後搖頭笑笑:“感覺你也很變態,我是說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