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論
初升的太陽，灑下一縷縷溫暖的光芒，驅散了早春的涼意。長安街上，早早就揚起了一聲聲喧囂，各種裝潢華貴的商鋪林立街邊，兩頭走卒販夫賣力吆喝，人來人往，形成一幅熱熱鬧鬧的畫麵。
“曹大嬸，給我來四個包子。”
一個白衫少年站在街邊一家包子鋪前，笑著對一個中年大嬸老板娘說道。
“你是……小木頭？”大嬸好一會才認出來，眼前的翩翩少年是昔日的髒兮兮的小乞丐，簡直是判若兩人，她一邊驚訝，一邊麻利地裝起包子，遞給楚木，想到小乞丐以前的一些劣跡，她嚴肅道：“你怎麽變了模樣？小木頭，你是不是偷別人家的錢了？”
楚木眼角**一下，接過包子，“曹大嬸，放心吧！我沒有幹壞事，這身衣服是碰上一個好人送我的。”
“那就好，可千萬別幹壞事了，上次你偷梁家公子的錢被抓住，關進牢裏，老李頭跑前跑後為你求情，可差點沒把老李頭急壞。”大嬸明顯鬆了口氣，略帶著責備的口吻訓斥一句。
“安心啦，大嬸，走了。”楚木取出一錠碎銀，不由分說塞到老板娘手裏，快步離開。
“哎……太多了！”大嬸一看手裏碎銀，足足能把她家十天賣的包子都買了，急忙大聲招呼。
楚木往後擺擺手，消失在人群中。
人群中，洛木青接過楚木買來的包子，“怎麽不在客棧裏用餐，非要跑來街邊買包子吃？”
“客棧裏的東西，未必有曹大嬸家做的包子好吃呢，以前大嬸給隔三差五就給我吃一個她做的包子，這味道，別提有多好吃呢。”楚木拿著包子，也不管燙不燙嘴，乘著熱氣胡吃海塞起來。
洛木青將信將疑，將一個包子撕下一小塊，塞進嘴裏，咀嚼幾下，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
“對了，你要帶我去哪裏？”楚木三兩下就吃完了包子，抹抹嘴隨口問道。
洛木青沒有回答，反而慢條斯理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學武？”
“沒為什麽，想學而已。”楚木道。
“總得有個由頭。”
話音剛落，楚木突然停了下來，洛木青跟著停下，疑惑著回頭看他。楚木指著旁邊一條小巷，洛木青隨著方向望去，小巷裏一條黑色大狗正在和一隻白貓糾纏打鬥，大狗身形壯實，比十隻白貓加起來都要大，白貓根本不是對手，很快就敗下陣，氣急敗壞地跑掉了。
“白貓沒有足以抗衡的力量，隻能任由黑狗欺負，人也一樣，這人世間哪來那麽多公平正義，沒有力量，當被人欺辱之時，弱者能夠指望什麽？指望官府伸張正義，指望某個路過的江湖俠士仗義相助嗎？憑什麽我天生要做壞人肆意欺辱的對象，活的不如狗？憑什麽我合該是個小角色，被俠義之士救下後成就恩人美名？求人不如求己，自己若是強大起來，何須別人施舍的公平正義？”
一番頗有道理的話，卻是道出了十餘年乞討的心酸，人情淡薄，世態炎涼，楚木自小經曆了太多，一些事看得比很多飽讀詩書的讀書人都要明白。
洛木青深深看了一眼，將最後一口包子吞入腹中，饒有興致地道：“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一點不像乞丐，無論是談吐，還是看待事情的看法，別說乞丐了，換作尋常人家，似你這種年紀，哪說得出這番話來。”
楚木沉默，低垂著頭，避開洛木青如炬的目光，眼裏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鷙。
“既然你說要學武，那注定以後你要踏入江湖，做一個江湖人，我先帶你見識見識什麽是江湖。”洛木青淡淡道，移開目光，走向前邊。
飛羽山下古木青，不盜仙品道人心。洞察人心如盜聖，寥寥數眼，便看出了楚木其實另有故事，但誰人心裏沒藏著點事，兩人又是初次相識，以楚木自幼養成的提防心，又怎會和盤托出，既然楚木不願說，他也不會去深究。
楚木抬頭，跟上洛木青的腳步。
……
廟堂為山，江湖作海，進山才望山高，入海方知海深，古今多少辛酸事，不外乎這兩個地方發生的恩怨情仇，諸多光輝，諸多悲歌，聞之或一聲讚許，或潸然淚下，或感慨激昂，或拍手稱快，縱然成王敗寇，也令得天下無數人趨之若鶯。
大秦的王侯貴胄在朝堂上唇槍舌戰，天下的修士俠客在江湖裏刀光劍影，好似兩麵對立的鏡子，時有聯係緊密的相通之處，時而又井水不犯河水。
一個朝堂，一座江湖。
天下事十之八九，皆在其中！
洛木青帶著楚木，來到城郊交界的一處莊園，莊園四周的牆十分高，他抓著楚木的左肩，腳下一踩，騰空而起，旋即步步踩在空氣裏頭，如同走路一樣毫不費力，眨眼工夫，二人就翻過高牆，進入了莊園裏邊。
莊園裏，一座座雕刻秀麗的假山立於鳥語花香中，冬去大雪燼，春來百花香，醉人的花香吸引著一群蝴蝶，在花叢裏亂舞，似美人輕舞，伴著花香，舞姿搖曳，好一幅美麗無暇的春景圖。
不遠處，一大群人坐在兩排長椅上，仔細一瞧，好嘛！背負長劍的中年劍士，一臉慈悲為懷的光頭和尚，冷酷如冰的黑衣刀客，嬌麗賽花的紅妝美婦……個個氣質不凡，賽過凡民無數，一看就非尋常人家。
洛木青小心翼翼地拉著楚木，躲在一座假山後麵，假山高大，正好遮掩了二人身形。
“什麽是江湖？”洛木青問道。
“江湖？”
楚木撓撓後腦勺，回憶起以前街頭那些說書人口裏說出的江湖故事，想了一會，略帶著興奮笑答：“江湖上有很多武功很高的高手，發生有很多有趣的事，江湖就是一個習武之人聚集的世界，他們相互之間，會有很多爭鬥糾紛，也有著各種恩怨情仇。”
“膚淺！”
洛木青斥了一句，道：“入了江湖還有這種膚淺想法的話，遲早會害死你。”
他冷笑著，對楚木的說法不屑一顧，“江湖上，的確有很多武功高強的高手，一掌碎山，一劍斷江，厲害的人比比皆是，就拿那邊坐著的那些人，隨便一個，兩根手指就能捏死像你這樣的凡夫俗子。”
楚木聽著，眸光漸亮。
話鋒一轉，洛木青又道：“江湖也有很多奇聞異事，但最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的血雨腥風，門派與門派之間的宿仇，你以為乞丐的生活，就是天底下最悲苦的生活？你道江湖幾多險惡，多少雛兒初入江湖夢想一戰成名，結果卻屍骨埋黃土，多少成名已久的高手坐不住寂寞，結果卻一夜傾覆，江湖中人，哪個不是頭顱提在腰間，三更不死五更逍遙，從古至今，多少高手雛兒葬身江湖裏頭，連墳墓也沒個，到最後，頂破天也隻是別人口中的一樁談資，過不了多久，世人也就忘了個幹幹淨淨，性命，從來都是不值一提。”
平淡的話語，卻**裸地揭開了一個血淋淋的江湖，比之說書人口中那個精彩紛呈的江湖，猶如天壤之別，楚木麵色阻滯，湧起的一腔熱血，瞬間被潑滅了幾分，他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那些江湖客，不知該說些什麽。
洛木青絲毫不顧及這番殘酷的說辭，是如何打擊了一個向往江湖的少年人，“江湖諸多恩怨情仇，有令人感動至深潸然淚下的情意，也有一聽便覺切齒的仇怨，總之，江湖其實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有水質清澈的湖泊，更多的是肮髒汙濁的泥潭，你要進哪個江湖，隻有你自己心知。”
“現在，你還要學武，還要進那江湖嗎？”
楚木沒有立即應答，而是看著那邊的人，此時，他們好似起了爭執，一個彪形大漢猛地一拍桌子，堅實的木桌一下子被雄渾的掌力粉碎，一個黑衣刀客站起，與彪形大漢冷眸相對，本來熱鬧的氣氛頓時冷了許多，劍拔弩張，空氣裏都能感受到一股冷意，最後，在一個老和尚的極力勸說下，兩人方才罷手，沒有大打出手。
楚木將一切盡收眼底，默默沉思。
“我隻是個乞丐，我從未見識過江湖的模樣，你說的這些，我也弄不太懂……”
喉結滾動，楚木頓了頓，緩緩道：“但我總不能當一輩子乞丐吧，人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做點事情，總覺得這輩子白過了，不管以後是做成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還是仗劍江湖青史留名，抑或最終一事無成，慘死在無人知曉的荒野，無碑無墳，我曾經闖**過江湖，做過一些事情，這樣子，死的時候也不至於有太大的遺憾。”
“有個李老頭，他整天念叨一句話，我小時候聽著不太明白，現在倒覺得挺有道理，他說，有些事，不去做怎麽知道成不成呢？泥潭還是湖泊，總歸試一試才知道，我隻是個小乞丐，向往說書人口中的江湖，做一個江湖人，怎麽也該比當一個乞丐好些吧，便是日後不幸死了，大不了也是天地為碑，江湖作墳。”
誰家少年，不曾渴望鮮衣怒馬仗劍天涯？
誰家女孩，不曾心念兒女情長夢囈英雄？
管它江湖模樣醜惡，管它江湖是非重重，人這輩子，最想做到的一件事，無非是“雖死不悔”。
楚木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洛木青側頭看了一眼楚木堅毅的側臉，心裏暗念，昔年的自己，不也是這般年少輕狂，不知江湖險惡，直到經曆多了些生死離別才幡然醒悟嗎？
但就是這樣，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模樣啊！
洛木青撫掌而笑，輕聲道：“有趣！有趣！我答應你，我會教你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