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風雲未改

“二月二十六夜,末將護寶不力,致使七彩琉璃燈失竊,江湖大盜盜聖洛木青攜寶失蹤,聖燈至此下落不明,正令平遠軍諸部與雍州守軍於雍州方圓之內查尋,必將尋回聖燈,林凡拜上!”

一封鎮遠將軍親筆書寫的八百裏加急密函,由平遠軍校尉朱青宇率數名探子,快馬加鞭將此信函從雍州城火速送往京城。

當這封密函呈到稷下學宮大學士齊正言的案牘上時,已是六日之後,這位白發蒼蒼的儒雅文士,當朝文名僅次於夫子的大儒,一絲不苟地將褶皺的信函撫平,整理如初,輕輕置於案上,麵上無悲無喜,老人轉眸凝視著窗外,遙不可及的星空,皓月高懸,星光點點,有的星星璀璨如玉,星光盛放愈漸亮眼,有的星星黯淡無光,星光搖曳如脆柳……

星象繁雜,世人難測。

老人垂眸,蒼老渾濁的眼睛一閉一合,低聲歎息,幽幽念道:“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夫子,這是天意啊……”

——

琉璃燈失竊,盜聖攜寶跳崖,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江湖,送入了朝堂,有人歡喜有人憂,尤其是平遠軍主將鎮遠將軍林凡,似瘋了一般,全軍封鎖紫山長達大半個月,於雍州四處尋找琉璃燈的下落,最終無所獲,一怒之下,林凡將軍下令在雍州城搜捕參與爭奪琉璃燈的所有江湖人士,屠殺江湖人士數百,而後更是上稟京師,對魔門頒布海捕文書,一旦發現魔賊,格殺勿論,其後,回京複命的途中,揮師滅掉數個之前顯露出身份的江湖門派,滿門抄斬,不留活口,一係列舉動,令江湖震動。

鐵血殺伐,馬踏江湖。

朝廷的怒火,沒有誰能夠阻止得了。

然則,事件並沒有因為琉璃燈失竊而終止,反而愈演愈烈,像是平靜的湖麵本才泛起了一圈圈漣漪,陡然間卻掀起了滔天巨浪,攪動山河,至此,天下亂象已顯。

人人都以為七彩琉璃燈在盜聖身上,誰能想到,天下人為之瘋狂的七彩琉璃燈,竟會在一個小乞丐身上。

死裏逃生的楚木,逃出紫山的第一時間,便直往江南一帶趕路,一路艱辛,他喬裝打扮,沿途打聽,向很多遇上的江湖俠客打聽盜聖的消息,然而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下落不明的盜聖究竟有沒有死?

無人知曉。

平遠軍把紫山翻了不下十遍,每個山溝幽穀都找遍了,仍然不見盜聖,甚至連屍體都未曾見到過,盜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楚木失望之餘,安慰自個兒,“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是好事。洛大哥和梅姐姐一定還活著,多半是逃出了雍州城,在哪個地方養傷呢,否則,這麽多人找了這麽久,怎麽會找不到兩個活生生的人呢……”

從沒出過遠門,身上又帶著傷勢,這一路上,趕得艱辛。

不過,他不是大家大戶嬌生慣養的少爺公子,遇上點磨難就哭爹喊娘,從小受苦慣了,所以也沒怎麽叫苦,他身上帶有一些銀兩,也不會餓著肚子,是以,他一路前行,一路養傷,差不多累了就在沿途的客棧店家歇腳休整,路途漫長,盤纏也有不足,這時,他也隻能盯準一些欺行霸市的富家公子,妙手空空取些銀兩度日,這行當他浸**久矣,經驗也是有的,但人有失手之時,馬有失蹄之際,也會有失敗被發現的時候,當然,少不了挨一頓揍,不過,小乞丐自小抗多了揍,也無甚大事。

楚木就這樣走著,算著日子趕路,漸漸地,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身體沒什麽大礙,但心裏卻越來越疲憊,悲傷心酸之處,難向他人啟齒。

終究還是一個未經多少世事的少年人,這是他第一次走出雍州城,異地他鄉一個熟悉的人也沒有,有時月下趕路,形單影隻,時常會想起與老李頭一家的嬉笑打鬧,也會擔憂盜聖和梅月清等人安危,更別說一路都要提心吊膽地避開路上遇見的江湖人士,種種心酸悲苦,危險磨難,哪有在雍州城時的日子來得逍遙自在。

每到這種孤獨寂寞的時候,楚木便移念他想,想什麽呢?想來想去,唯有練武才能將心沉定下來。所以,一路上,他反反複複練習七星拳,以此排解寂寥,當然,長生訣這套內功修煉心法,他是不敢再練了,畢竟兩次痛苦折磨的經曆,至今記憶猶新,因此他忍了許久,不敢觸碰。

不過,這家夥生來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武學天功當前,你讓他忍住不練,那是萬萬辦不到。

有次在某處荒郊野嶺,他一時忍不住,便開始修煉長生訣,下場一如既往,無比劇烈的痛苦差點把他活生生折磨至死,幸虧當時碰見了一位樵夫,把垂死的他救了下來,在樵夫家足足修養了十幾天才養好了傷勢,經過那次生死關頭,小乞丐才徹底打消了修煉長生訣的念頭。

一路刻苦修行,還是有成效的,就目前來說,楚木的武功,算不上登堂入室,身體倒是比以前壯實了,打起架來,靠著一套純熟的七星拳,對付幾個隻懂蠻力的壯漢應當是沒什麽問題。

轉眼,夏季已至。

這一日,楚木來到了江南道的淮陰。

淮陰地處淮河邊上,距離金陵已經不遠,楚木向當地人打聽之後,決定由淮河沿岸趕路,這樣子不會繞太大路,也不會迷失方向,他本想著走水路入金陵,這是速度最快的方法,還可以沿途欣賞淮河美景,不過他身上銀兩不多,吃住都成問題,更別提雇船的價格是何等的昂貴。

淮陰一小鎮江岸。

炎炎夏日,太陽光無比毒辣,整個江岸像是燒透了的磚窖,熱得透不過氣,哪怕有風吹來,都帶著一股子悶得發慌的熱氣,十幾艘船舶停泊在岸邊,江岸人群來往絡繹,有工人,有遊客,有路人……都是頂著頭頂的大火球在埋頭幹事,熱汗都能匯聚成流流入江中了。

楚木實在受不了這天氣,熱得兩眼發黑,趕忙躲進案上的一間茶肆,點了一壺冰水解暑。茶肆裏坐滿了人,鬧哄哄的,所有人都是抱著楚木這樣的心思,進來避暑解渴,顧客們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抱怨這季節的毒辣天氣,茶肆的掌櫃站在櫃台後邊,招呼著一個接一個進來的客人,嘴巴咧得老大,笑得合不攏嘴,心裏盤算著,就該這天氣!

楚木連續喝了兩碗清涼茶水,頓覺暑熱消散許多,左右無事,他無聊地盯著江岸景色,打算再坐會兒。

“成叔,這次家主突然派我們去金陵協助天湖山莊剿滅魔頭血魔子,這是怎麽回事?”

“管它為什麽,血魔子乃是邪道魔頭,罪行累累,罄竹難書,本就該殺!除魔衛道,本就是我們正道人士的職責,哪來這麽多為什麽。”其後,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響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叮咚輕響幹脆利落。

鄰桌的談話引起了楚木的注意,尤其是血魔子三個字一入耳,他心裏便是一個咯噔,打起精神側耳傾聽,斜眼大略掃了一下,鄰桌坐著一位穿著紅衣服的年輕姑娘,一個紫衣勁裝的佩劍少年,還有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兩個年輕人的長輩。

光頭中年人瞪眼看著倆人,低聲喝道:“出門在外,都注意著點,你們懂什麽?剿滅血魔子不過是個名頭幌子,我們去金陵,不是為了剿滅血魔子!”

“那是為了什麽?”佩劍少年困惑問道,紅杉少女也是抬起清秀的臉龐,迷惑不解。

光頭年輕人苦笑一聲:“其實,是血魔子放話近日要血洗天湖山莊,天湖山莊的莊主為了防範血魔子,派帖向武林同道求援,剿滅血魔子,名頭說得好聽,事卻不是這個事。”

少年瞪大了眼珠子,驚訝道:“血魔子這麽厲害?一個人就能血洗整個天湖山莊上百號人?”

“你們年紀輕輕,不懂血魔子的恐怖,這魔頭成名幾十載,武功之高,莫測非凡,連我們老家主都難說能贏,血魔子縱橫江湖那會兒,你們爹娘都還沒出世呢。別看天湖山莊人多勢眾,真要打起來,再多一百號人也不夠血魔子殺的,否則,哪用派帖求援啊。”

倆少年少女顯然是初涉江湖的雛兒,聽了這話,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半響說不出話。

楚木在一旁聽著,眼皮直跳,自己的運氣真是倒黴透頂,前腳才進江南道,後腳就聽到血魔子要去往金陵,天下這麽大,偏生到哪都能碰上血老魔,真個在金陵撞上老魔,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場是怎麽個淒慘?

“血魔子為什麽要血洗天湖山莊?”

“哎!還不是因為琉璃燈的事兒,在雍州城時,天湖山莊少莊主得罪了血魔子,身邊的三個隨從被老魔殺死了,少莊主也重傷垂死,懾於老魔威名,天湖山莊龍莊主本想忍下這口惡氣,誰知道其夫人向來溺愛兒子,見少莊主躺在病**奄奄一息,哪裏忍得了?莊主夫人暗中派遣莊內高手去雍州城圍堵血魔子,老魔不敵,重傷逃走,雙方因此結下了仇怨,血魔子向來是錙銖必報的魔頭,怎麽可能會放過天湖山莊,在前幾日傳話龍莊主,六月初旬,他將登臨天湖山莊,血洗全莊。”

光頭中年人摸了摸鋥光瓦亮的光禿禿腦袋,納悶續道:“說來奇怪,這血老魔武功高深莫測,當年差點入了天命榜,天湖山莊的人就算再多,也不可能把血老魔打成重傷逃走。”

楚木聽得有些緊張,端起盛滿茶水的小碗,咕嚕一口吞下。

這事的個中緣由,他倒是一清二楚,血老魔與洛木青破廟一戰,已然身受重傷,又曆經紫山諸番惡戰,更是功力大減,被天湖山莊的高手聯手圍攻,不敵也屬正常,隻是這老魔頭最後還能逃走,著實聽著惱恨,真不知是老魔氣數未盡,還是老天瞎了眼。

腦子裏倏而回憶起血魔子那雙凶戾無比的血紅色眼睛,小乞丐渾身一個激靈,手抖差點打翻了桌上的碗。

“金陵這麽大的地兒,沒道理還能撞上老魔,老天保佑我此行順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