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魔計 七星拳
人這輩子，死法太多，或慘死仇家刃下，怨魂纏世六月飛霜；或戰死沙場，以身報國求一個慷慨激昂；或如市井小民，安穩一世後死去：或苟且一生，終成孤魂野鬼；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淡寫輕描地老死；或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誦一曲高歌……
死法太多，而命隻有一條。
不多不少。
正如洛木青所言，人哪怕隻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緣由，都該拚命地活下去。
聽了小孩的淒慘故事，楚木心中陰霾盡散，豁然開朗。
說起來，其實他並無死誌，否則也不會掙紮活了十年。隻是方才因劍氣折磨，痛由身起致悲從心來，諸多心魔肆起，一時絕望才萌生了一絲念想。
幸而，這絲剛剛萌發的念想被洛木青及時掐滅了。
待楚木恢複如初後，洛木青吩咐他去洗幹淨身子，招來小二換洗床鋪，之後又給他服下一粒療傷的丹藥確保無恙，最後楚木躺到**因疲憊漸漸入睡了。
洛木青望著楚木安詳的側顏，沉思不語。
楚木的仇人是誰？其父母究竟因何而死？十年前經曆了何等慘案？
這些，他都沒有過問。每個人都有藏在心裏不願輕易道出的故事，楚木願意說時，自然便知，不必去逼問。
隻是，關於如何解決劍氣，這個確實難住了這位堂堂盜聖。
如之前所言，找到神醫張不易醫治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可神醫居無定所，形影無蹤，人海茫茫，未必能找得到。其次，便是尋一位高手出手，運功去除掉劍氣，然而劍氣恐怖，平生僅見，這個高手，恐怕得天命榜上的絕頂人物才有成功的可能，而這種絕頂高手，又怎麽輕易耗費精力幫助一個陌生小子呢？
洛木青右手扶額，輕輕揉著太陽穴，暗忖：不知和許成文聯手的話，能否磨滅劍氣？
隨即，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輕笑一聲：“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將近一個時辰的練功，雖然疼痛欲死，但這小家夥硬生生承受住了這份折磨，丹田裏竟修出了些許真氣內力。
這份淺薄的真氣在旁人看來算不得什麽，但卻是實打實的幹貨，特別是在與劍氣的對抗中，算是曆經了千錘百煉，比他人修出的真氣要精純凝練得多。
走到窗口，他凝視著遠處的半月湖，怔怔不語，一時間諸多煩憂湧上心頭。
楚木體內的劍氣該如何解決？梅月清的傷勢如何？邪道中人的動向？魔門何時動手？又是如何部署？兩三天後，誰能成為七彩琉璃燈的主人？……
**的少年呼嚕大睡，桌前的盜聖思緒紛擾，轉眼又至黃昏時刻。
肚子咕咕作響，一陣饑餓的感覺促使楚木悠悠轉醒，他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轉頭看到洛木青坐在桌前，桌麵上擺放著一卷卷宗，看上去好像是一副地圖，旁邊還放著一副圖錄，上邊寫著密密麻麻的的字。洛木青正皺著眉頭，時不時指扣木桌，發出咚咚咚的輕響。
楚木輕輕走到桌前，拿起空杯倒了杯茶，大口喝著，看了幾眼，暗暗心驚，圖錄上寫著許多人名，一一對應著某個職位，甚至有看到知府程之敬、刑司大人蔡俊功、監察司監察使錢江河等等雍州官場裏如雷貫耳的名字，好奇道：“洛大哥，你在看什麽？”
“醒了？”洛木青抬眸掃了一眼，見楚木麵色仍是蒼白，但多少有了幾絲紅潤，心想應該無大礙了，心中一動，道：“楚木，你把那晚遇見魔門女子的詳細情形再重新說一遍，一句話都不要漏。”
“魔門女子？”
楚木歪著腦袋，努力回憶那天晚上的情形，隨即一點一滴道出所知的一切。
啪啪啪！
紙扇輕輕敲擊著掌心，清脆如風鈴，銜接著腦海中斷斷續續的線索，洛木青緊緊盯著地圖上的某個地方，時而在地圖上兩點之間丈量距離，片刻後，他神色一動，問道：“你在雍州城呆了這麽久，可知鎖龍幫、青天幫？”
楚木一愣，如實道：“知道，鎖龍幫和青天幫是雍州城裏數一數二的黑道大幫派，聽說這兩個幫派是死對頭，經常會發生一些摩擦爭鬥，上次我就看到兩幫幫眾在城北野樹林那一塊打鬥，死了好幾十個人呢。”
“那你對青天幫或者其幫主了解多少？”
白衫少年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我有時候偷溜進酒樓裏乞討，聽那些客人們說過，青天幫的幫主李風樓是哪位大人的侄子來著，好像是朝廷裏邊的大人物，聽說因為這個原因，兩個幫派爭了好幾年，一直都是青天幫占上風。”
哦？
洛木青目光陡轉，紙扇輕放，點著圖錄上某個人名，楚木順著看去。
杜啟澤——雍州戍兵所第一指揮使。
“原來如此。”洛木青解開了深鎖的眉關，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為什麽魔門會暗中收伏陳向陽，命令鎖龍幫不日後舉全幫之力攻打青天幫？
這一步棋，與他的籌謀一般，同樣也是為了製造混亂。
隻是，魔門的這一步棋，要走得更狠。
朝中有貴人照拂，幫主姓李，又是在雍州城成立的青天幫……三點結合，不出意料的話，青天幫背後的大人物，十有八九是那位雍州出身、官任大秦朝廷兵部尚書的李大人。
為何如此猜測？
因為戍兵所的第一指揮使杜啟澤，背後的主子便是兵部尚書李大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來雍州之前，考慮到林凡可能會求助雍州守軍，他已經將戍兵所三大指揮使的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
若是如此關係，魔門的用意不難看出。
鎖龍幫若是全麵攻打青天幫，青天幫在城中的諸多產業，豈能安穩如初？作為雍州城裏最強的兩個黑道幫派，真個全麵開戰，光憑雍州衙門裏的那點人手，哪能鎮壓得住？
屆時，為了保證幫派的秩序和諸多產業周全，李鳳樓肯定會求助指揮使杜啟澤，協助剿滅鎖龍幫。畢竟青天幫搜刮來的大部分錢財，全都是到了那位大人的錢袋子裏，這個大金庫的銀兩，可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銀，比朝廷發放的俸祿可要多得多。真要被區區鎖龍幫傷了錢袋子的元氣，那位以脾氣暴躁、惜財如命著稱的李大人的怒火，便是做侄子的怕也承受不起。
如此一來，杜啟澤豈能坐視不理？
青天幫能夠成為雍州城黑道的龍頭，便是他遵照那位上司的意思在背後大力扶持，程之敬也不敢妄動青天幫。
杜啟澤必定會以鎮壓動亂之名，動用戍兵所的雍州守軍徹底剿滅鎖龍幫！
按楚木所言，鎖龍幫幫主陳向陽說的那句話，“我若是照你所說的做了，這雍州城還有我鎖龍幫立足的地方？怕是第二天，官府就出兵端了我的窩”，恐怕指的就是這個吧。
不妨設想一下，杜啟澤若是調動城中守軍的兵力，幫助剿滅鎖龍幫。
如何調動？
駐軍營地遠在城郊邊界，且又是半夜時分，光是召集兵卒集合，怕也得花上不少時間。
正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又該如何？
神龍營！
洛木青快步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半月湖方向，又迅速看了一眼東邊，心中雪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隻有距離最近、也是戰鬥力最強的神龍營可以迅速調動，鎮壓鎖龍幫。至於七彩琉璃燈……哼哼！咱們的指揮使大人可不會管什麽琉璃燈什麽稷下學宮，他的主子可不是隸屬稷下學宮。最重要的是，朝裏的某些貴人，似乎並不是很希望稷下學宮得到七彩琉璃燈。
戍兵所的調令一下，神龍營還不得乖乖撤離半月湖？
林凡又能如何？據他所知，這位年輕的將軍在軍中再怎麽厲害，也無權管轄地方上的戍兵所。
若果真沒了神龍營的七百精銳，半月湖築成的銅牆鐵壁起碼得毀掉大半。
真是條好計策！
洛木青忖道，此計甚高，再加上放出數百死囚，此番雙管齊下，盜取琉璃燈少了很多周折。
不過，魔門做事當真是狠辣無比，此番事了，鎖龍幫的近千幫眾，哪還有活路？
也正是如此，魔門才會打個巴掌給個蜜糖，又是以毒要挾，又是許以陳向陽魔門舵主的地位權勢。否則，打拚了十幾年的基業，一朝毀滅殆盡，陳向陽哪肯答應。
想通了裏外枝節，洛木青收起桌上的地圖、圖錄，琢磨片刻，對著楚木正色道：“你我初次相識之時，曾立下一個約定，你替我做一件事，我便教你武功，還記得嗎？”
楚木道：“記得。”
洛木青慎重道：“這件事不難，但危險也是有的。你初入武道，武功孱弱，怕是難以應對某些意外。現在，我教你一套拳法和一門閉氣的法門，你且先練著，我需要你在兩天內初見成效，能做到嗎？”
一聽說可以練武，楚木登時眼睛都亮了，哪管腹中饑腸轆轆，昂首挺胸，大聲道：“能！”
“好！你大傷初愈，不可動用真氣，隻需將拳招練純熟即可，明白了？”
洛木青將折扇置於桌麵，站在房中的空曠處，雙拳緊握，弓步向前，一邊打出精妙的拳招，一邊喝道：“這套拳法，名喚七星拳，口訣聽好了！氣沉丹田，力聚雙拳，七星攻煞，紫薇招搖，意動北鬥，漫天神力，以意禦力，一往無前，以拳聚勢，以勢克敵……”
七星拳，拳招不多，總共七式。
一式——七星始太初。
二式——洪荒化太古。
三式——貪狼主紫薇。
四式——破軍亂娑婆。
五式——逐月星如霜。
六式——七星耀九天。
七式——北鬥醉星河。
雖僅隻七式，看似普通，可在洛木青隨手地自如揮灑下，卻演變出無窮的奧妙，端是變幻莫測，拳招變換之間，七星拳勢時而凶猛如龍虎，時而柔勁綿綿化江河，時而如清風拂麵，時而如煞氣騰騰，洶湧澎湃，用之不竭。楚木一旁觀摩，眼睛瞪得牛鈴般大，看得如癡如醉。
接下來，洛木青又演示了多次，楚木在一旁依樣畫葫蘆，半炷香後，方才勉強記熟了所有拳招。而後，洛木青又傳授了一門封閉六識的閉氣法門，命楚木一遍又一遍重複七星拳和閉氣法門。他坐下喝茶，耐心地等待楚木初步掌握兩門功法。
“洪荒化太古，何意？雙拳換招，隻在瞬間，求得是一個快！要做到如同流星逸電行雲流水的速度，令對手防不勝防，你這是烏龜走路嗎？”
“不準停下！七星耀九天，腳踏七星位，拳出北鬥陣，你這是七星位嗎？你這是猴子上躥下跳！”
“破軍是什麽？代表破壞，代表殺戮，破軍亂娑婆，殺盡百萬敵，你打出的拳招中我沒有看到一丁點殺意，你打的是綿羊拳？”
“啪！”
“疼嗎？疼就對了，出拳要快，拳勢要猛，這樣打到對手才會感到疼，你出招慢吞吞的，毫無殺意，你是在玩小孩子遊戲嗎？你的對手會給你打中的機會嗎？”
“重新打一遍！”
……
房間裏，醇厚的嗓音充滿了嚴厲在不斷回響，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裏，洛木青一旁指導，不斷點出楚木拳招中的錯誤，語氣嚴厲，毫不留情，時而親身展示，一旦楚木有錯誤之處，便罰他深蹲五十，教導極其嚴苛。
直到洛木青點頭說了一句“勉強可以了”，楚木才鬆開了一直緊咬的牙關，陡然間身子一晃，累到虛脫，癱軟成一團水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洛木青嚴肅道：“雖說勉強掌握了，但也不要驕傲，這兩日要刻苦修習，而且以後也要勤加練習，一刻不得怠慢，業精於勤荒於嬉，哪怕有再高的資質，若是不肯努力，終究成不了大器。”
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還是暗暗點頭，這小子資質不弱，這套拳法雖說不上有多上乘，但對於初次習武的人來說，足夠深奧了。楚木能在兩個時辰內勉強學會七星拳，這樣的資質放在江湖上，也並不算差。
滿身的汗水滴答滴答浸濕了剛剛換洗的衣衫，盡管累得夠嗆，楚木仍然享受著初次練武帶給自己的快樂，眸光熠熠，笑意濃濃，他撐著地板，快速爬起來，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