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舊傷

七彩琉璃燈。

這宗上古聖物,究竟有何妙用?竟引得正派、邪道、稷下學宮……天下各方勢力博弈,隻為了一盞傳說中的聖燈,飛蛾撲火,縱死也無懼。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些為盜寶而來的江湖客,便是死也不足為之歎息落淚,隻是可憐了城裏無辜的百姓。尤其是邪道魔頭,肆意破壞雍州城一直以來的安穩平定,目無王法,恣意妄為。哪怕是十年前天下動亂,這片大秦祖地也沒怎麽遭受過戰火的洗禮,而現在,卻因著一盞聖燈,風雲動**,憑添幽魂。

“夫子,究竟您要這盞燈是為了什麽?”林凡喃喃自語,低著頭顱,冷峻的臉龐一直緊繃著。兩具年輕屍體淒慘的死狀,深深刻進了他的心裏,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仿佛洪水猛獸一般,漸漸吞噬一顆鐵血心靈。

這兩個無辜的年輕人非他所殺,凶手是罪該萬死的血魔子,但究其根本,盤根錯節的背後,雍州而今的動**,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即便這非他本願。

是他,半道改程,引來了邪道魔頭,給雍州城帶來了殺戮。

“將軍,一切拜托你了。”程之敬歎息,不再多說,叮囑老李頭幾句,帶著一行人快步離開。

眼下,最令人擔憂的是,如今潛藏在城中的邪道魔頭,何止一個血魔子。而最令程之敬害怕的是,監察司的錢江河監察使已經盯上他了,怕是再止不住魔頭殺戮,聖上的禦書房台上,很快就會多了一本彈劾的奏本。

雍州知府,這個位子很容易帶來榮耀,也很容易帶來禍端。

“走吧。”

屋頂上,洛木青輕輕道,抓著楚木的肩膀,正要離去,忽地心中一凜,底下一道目光極其犀利,掃了上來,他微微一驚,急忙往另一邊飛掠而下。

“林凡……大秦最年輕的將軍……”落地之後,洛木青若有所思,心裏暗忖:此子六識靈覺好生敏銳,若有若無散發出來的氣息也頗為渾厚,年輕一代少有人企及,看來,這個如今在大秦軍中炙手可熱的年輕將軍,並非欺世盜名之輩。

“兄長,你是打算……”梅月清趕上兩步,跟在洛木青身邊,貝齒咬唇問道。

“嗯,今晚跟去瞧瞧,順便看看有無邪道的動靜。”

——

三人同行,回到了同福客棧。

“梅仙子,既已無事,仙子不妨先去忙自己的事,就恕在下不遠送了。”

洛木青想起答應傳授楚木武功的事,正巧下午無事,可以趁這段空閑時間教導一二,再一想,梅月清在場倒是不太方便,於是頭也不回下了逐客令。

梅月清抬腳剛想踏進房門,忽聽此言,嬌軀僵了一下,美眸中掠過一絲落寞,很深,很傷,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但背對著的男子無法看到。她微低著腦袋,伸手拂了拂碎發,展顏一笑:“好吧!那今晚,我再來尋兄長。”

高樓小座,婆羅香飄,嬌柔的女子撫琴誦著一曲曲悅耳的小曲,引來樓上樓下看客無數喝彩聲,絲竹琴音,癡癡入迷,誰也沒有聽到,隱藏小曲中的一聲聲幽怨呢喃,“淒涼別後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略顯落寞的背影漸漸消失,楚木揚揚眉,調笑道:“洛大哥,這個梅仙子分明是來找你的,你說這話趕她走,哼哼!你怎麽忍心讓一位漂亮姐姐……”

餘音未落,腦袋瓜子就遭了一記爆粟,砰一聲,很響,也很疼。楚木疼得咧嘴,捂住腦袋,憤憤不已。

“小小年紀,懂什麽。”語氣淡淡,沒有絲毫情緒流露。楚木翻翻白眼,悻悻不語。

洛木青關上房門,拉開木椅坐下。他一向行事謹慎,如今又是多方博弈的關鍵時候,怎麽可能讓一個來意不明、圖謀不明的陌生女子隨意接近。

“行了!說正事吧。”洛木青收斂心思,正色道:“既然我答應教你武功,那就不會食言,我平生從未收過徒弟,暫時也不會收你為徒,所以,一些繁文縟節不必講究。你且先跟在我左右,至於以後你我成不成得了師徒,就看老天安排了。”

聽到學武的事,楚木立馬放下雜七雜八的心思,斂了吊兒郎當的勁兒,腰杆挺直,站直了身體,神情專心致誌。

“武學一道,如瀚海深淵,無止境,無終點,當世武林,萬千功法,每個習武之人……”

一個新奇的世界,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從洛木青口中娓娓道出,楚木愈聽眸光愈亮。

一盞茶工夫後。

“武道中人,德在首位,武為末節,我教你武功,不求你日後成為一代大俠,萬民敬仰,隻求你不入邪道,禍害蒼生,似血魔子那般造成今日殺戮,明白嗎?”洛木青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一貫沉靜的眼睛裏浮起一絲憂慮,刻意掩飾下,並未讓麵前的人看到。

坦言講,從這幾日的相處來看,楚木心性堅韌,傲骨內斂,這一點不錯。但其根骨資質算不得極佳,看待事物也頗是偏激,因為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所致,有些許偷雞摸狗的劣跡,雖是生活所迫,總歸是存了點瑕疵。

即便如此,盜聖也並不是過於著重。人世間,七情六欲,紅塵紛擾,天下紛爭,何時斷過?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幾多人能夠像前賢古聖一般,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胸懷四海,心納天地,成為世人之楷模?

盜聖自問也並非良善之輩,豈能苛求他人?但是,盜聖一生從未收過徒弟,這次突然教人學武,不為教出一位為國為民的大俠,也絕對不可培養出一個邪道魔頭。也是因此,他並沒有立即收楚木為徒,除了一身絕頂武功之外,他還身懷神鬼莫測的盜術。

盜聖的這份衣缽,楚木能否承下,如之前所言,一切看老天安排吧。

武學可教,至於盜術,且再觀察一二。

“明白!”楚木鄭重應下,雖然洛大哥沒有收他為徒,心裏有些遺憾,但最初習武的心願能夠達成,已然是運氣了,這點遺憾也就拋諸腦後煙消雲散了。

於他而言,隻要能夠學武,就已經勝過一切了。

“你年紀不小,根骨已定,如今開始習武,起點是低了點,但幸好資質不算差,隻要勤學苦練,日後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我師門諸多功法,強弱不一,我且先授你一篇內功修煉心法,名曰‘長生訣’,你仔細聽好。”洛木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溫茶潤潤嗓子,“太古之初,十萬大劫,太淵之始,無量長生。氣起丹田,力孕百骨,穿少陰,潤少陽,陰陽交融,混沌八脈,抱昆侖,鳴天鼓,十二經脈自調勻……”

寂靜的房間裏,響起一陣慵懶地語調,少年聽得如癡如醉,漆黑的眸子燦若星辰。

雍州城裏的小乞丐,懷揣一顆向武之心,以一篇長生訣,正式踏上了武道一途。

**徒弟,最是費神,洛木青接連將口訣重複了五六遍,楚木才勉強記住,中間又解了楚木提出的諸多困惑,道:“行了,你照著這篇功法自行修習一遍給我看看。”

楚木走到**,盤腿坐下,雙手置於腿上,閉目凝神,默念口訣,片刻後,他感覺丹田產生一股溫熱的氣流,這股無形無色的氣流自丹田起,流經口訣所著的經脈各處,渾身懶洋洋的,十分暖和,仿佛置身大海浪巔,隨著浪濤起伏,仰望藍天白雲,享受著太陽光輝帶來的愜意。

“噗!”

當這股溫熱的回歸丹田,陡然間一陣絞痛,似有萬千蛇蟲咬噬,一股銳痛直入骨髓,腹中如絞,肝腸寸斷,好似碧海藍天的情景突兀間破碎,變成了幽冷陰森的羅刹鬼地,黑暗籠罩,無邊無涯。楚木驀地睜開眼睛,喉嚨一甜,口吐鮮血,一串血花噴灑在床簷、地麵,一片刺目的鮮紅。

正仔細觀察中,忽見異狀,洛木青大吃一驚,紙扇點中楚木身上好幾處穴道,正要鬆口氣時,楚木竟又吐出了一口鮮血,整個人倒伏在**,雙手死死捂著腹下,用力過度,隔著衣衫抓出了數道血痕。嘴角溢血,小臉煞白,極其痛苦,卻又強忍著劇痛,粗黑的眉毛一顫一顫,眼角迸出的血絲,閃爍猙獰的光芒,上齒死死咬住薄唇,直接咬破了一層皮,唇齒含血,鮮血直流。

“怎麽回事?長生訣不應該有錯啊?”洛木青大駭,見楚木渾身因劇痛而劇烈顫抖,一副就要活生生痛死的模樣,他來不及細想緣由,扶起楚木,右掌抵住後背,運功輸入一股股純和中正的內力,梳理其體內傷勢。

好一會,楚木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抖,臉色逐漸恢複了一絲絲紅潤,痛苦減了幾分。然而,洛木青收回右掌,鬆了口氣的同時,臉色卻愈加難看。

他站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心裏湧出幾分煩躁,時而低頭細想,時而抬眸凝視**少年。

楚木艱難爬起,抵著牆壁,閉著眼睛。

“楚木,我問你。”洛木青冷冷開口,“你的丹田……怎麽會有一道如此恐怖的劍氣殘存?”

楚木眉毛驟然抖了一下,睜開眼睛的刹那,痛苦、彷徨、悲憤、冰冷……,種種複雜難言的情緒一掠而過,屠刀懸頸、鮮血漫天的畫麵一一閃現腦海中,他兩眼無神,曲膝坐立,雙手緊緊地抱著膝蓋,死抓著一角衣衫不放,一股子防禦性的姿勢,仿佛這樣子坐著,才能帶來一些安全感。

“說話!”

“說話啊你!啞巴了?”

楚木默然不語,微低著頭,緊抿薄唇,任眼前人怎麽盤問也不肯鬆口。

“癡兒,癡兒……”

洛木青目光沉凝,蔚然一歎,不再逼問,重新走到床邊,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劍氣恐怖,至今不息,估摸著已有十年之久,一直在蠶食這副孱弱軀殼。

小小年紀,究竟都經曆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