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結婚吧
所以說,陳識這會兒是在飛機上了。
我是挺不放心他的,但想一想他都這麽大個人了肯定能照顧好自己的,我還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現在就放下一切去找他。
更何況人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是感情至上的,至少現在麵對著這個滿目瘡痍的小村莊,我已經沒有那種顧及兒女私情的心思了。而且,我和陳識已經分手了,哪怕他現在就在我麵前我也不知道要怎麽麵對,甚至下意識的不想見麵。
我們的采訪不是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但是有一個臨時住的地方,到了晚上會回去。剛到汶川的第一天和我同行的前輩就病倒了,暫時留在臨時住所。我一個人出去他是挺不放心,畢竟我經驗少,但現在經驗再少也隻能硬著頭皮上,臨走前他囑咐我一些事情,無論發生什麽還是安全第一,也要隨時和台裏還有他們那保持聯係。
我說好,結果出去沒多久手機就沒電了,那種環境也實在找不到充電的地方,我想也不會有太多的問題就沒專門回去。
早上的報道結束後我跟著臨時的救援團隊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也幫不上什麽忙,但好歹能陪他們聊聊天,算是安撫情緒了,但是因為我手機沒電,所以陳識找到我們臨時住所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到了晚上七八點我和其他同事才跟著一輛車回去。
車開到半路的時候發生了餘震,那一次的餘震是三天來最大的一次,很多之前已經搖搖欲墜的房子徹底的倒塌。
我在車的後排坐著,聽他們說恐怕傷亡又會很嚴重。
前麵剛清理出來的道路也被堵上了,後來繞了很久回去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那個地方似乎和我早上離開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周邊又臨時搭了些帳篷,房子好像也塌了幾間。
我們到的時候救援團隊也剛剛到達開始進行救援工作,說是餘震的時候有人被埋在了下麵。
我往他們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覺得心抽痛的很厲害,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但是那種情況我也幫不上忙,能幫的最大的忙就是不去添亂。同事接到台裏的電話要求直播現場的情況,於是我們又加了一場直播報道。我那時很緊張,握著話筒的手都在抖。背後就是救援團隊在搜救,那裏麵埋著的是人,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而我束手無策。
報道持續了十幾分鍾,結束後我回到臨時住所見到了同行的前輩。
他看到我說,“你怎麽才回來啊,剛剛有人來找你。結果……”
我愣一下,沒明白他的意思,“你說什麽?”
他指著外麵倒塌的二層建築說,“餘震的時候他就在那裏麵,應該是沒逃出來。”
我不懂,我一直搖頭,“不會的,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親眼看著他進去的,後來一直沒出來。”
“不可能!”
我大喊一聲,然後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有誰來找我,是誰會來找我,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識。但不可能的,陳識不可能被埋在那裏,也許還有別人的。可是我抬頭的時候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吉他。
很熟悉,那是陳識的吉他沒錯。他來找我了,他帶著吉他,點點說陳識知道我在四川的時候剛剛結束一場演出,所以他帶著吉他就來找我了嗎?
可是,不可能。一定不會是陳識的。
我們都分手了,陳識都和唐思在一起了,他怎麽會來找我呢,之前的也一定都是我誤會了他根本不可能來。
我推開門跑出去,一直跑到了廢墟前麵。我問周圍的人,“餘震的時候,是不是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進去了?”
他們說是,還說穿著打扮不像本地人。
我當時就慌了,雖然我不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陳識身上,可還是很害怕,我想幫他們一起去救人,但是麵前就是一個廢墟,能做的隻有一點點清理。
後來我被同事拉開了,我覺得被埋在裏麵的人不是陳識,但心裏就是很難受,特別難受。當時的場麵也挺混亂的,他們往後拉我,我還是要往前跑。我覺得那時候我什麽腦子啊,什麽理智啊,什麽思維全都沒有了,全都管不了了。
可就在那時候,我聽到有人喊我。
我聽不清,卻覺得是陳識的聲音。然後他從我後麵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向西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垂在身體兩邊的手慢慢抬起來,摟住了陳識。
我哽咽著問,“陳識是你嗎?你沒出事對不對?”
“我沒事。”他在我耳邊說,然後稍微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借著微弱的光線一點點的看他,他沒事,身上一點傷都沒有,隻是樣子狼狽了一些,衣服都髒了。
確定陳識沒事的時候我反而哭的更厲害了。
他又重新抱住我。
“我剛剛看到你的吉他了,同事告訴我餘震的時候你就在那裏麵,還被埋在下麵了。陳識你怎麽能這麽嚇我?”
“我沒有,我下午就到這裏了,但是你手機關機了,我問你同事也說聯係不上你,所以我就一直在周圍找你。“
我愣了愣神,“你下午就來了嗎?可是他說的是剛剛,那還有別人找我嗎?”
陳識的抿了抿嘴巴,好像有點不高興,但他還是說,“我們先回去問問。”
我們回去後前輩告訴我,原來來找我的人有兩個,陳識是先到的。至於另外一個,他說我剛剛走的太急了,他沒來得及告訴我那個人給我留了字條。
前輩把字條給我。
除了一個手機號碼之外,上麵隻有一行字:陳湘來這裏了,如果你見到她聯係我。
落款,是司辰的名字。
我把紙條交給陳識,“我是不是看錯了。”
陳識皺著眉接過去,他看了之後手指用力攥在一起,“他人呢?”
前輩說,“就在那裏麵。”
也就是說,被埋在廢墟下麵的人是司辰?
這一次陳識比我更激動,而我整個人已經是一個傻掉的狀態。我追出去的時候陳識已經到了那個廢墟前麵,誰都拉不開他,他徒手挖,手已經破了,手掌上全是血,一邊挖他一邊大聲喊司辰的名字。
我看到,他臉上還有眼淚。
那種感情我無法描述,但我也並非一個局外人,司辰是在我生命裏出現過的,也許我們之間的感情並不是十分的深厚,比不上許尼亞也比不上老畢,但他出現過就是出現過。雖然我因為陳湘討厭過他,恨過他,甚至詛咒過他,可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是我不想的。
後來,整個搜救行動進行了整整一夜才徹底把這個廢墟清理出來。
司辰真的在裏麵,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冰涼僵硬了。
陳識抱著他,大聲的喊他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喊醒一樣,可惜我們都懂,司辰這一次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陳識也已經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我讓他去休息。
他睡著之後我想起了司辰留下的那個紙條,他怎麽會來這裏找陳湘?我打了陳湘的電話,陳湘說她現在在上海。我又問她之前是不是來過四川。
她說是,但是昨天下午已經回去了。陳湘又問我怎麽想起來問她這些。
陳識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他大概想到我是打給陳湘了,對著我輕輕搖頭,示意我不要把司辰的事情告訴她。
於是我和陳湘說我是來這裏采訪,聽別人說好像她也來了所以才不放心打這個電話,但是我還有工作,所以不能聊了。
陳湘也沒繼續問下去,隻是囑咐我要小心。
掛斷電話之後,我和陳識麵對麵看著彼此好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司辰的事,我們終究是沒對陳湘說,因為不久後我知道陳湘當時到四川也是要找一個人,而那個人在那天之後已經是陳湘的男朋友了。
至於司辰,他千裏迢迢的來找陳湘,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歎息的巧合了。
一個星期後我們在上海為司辰送行,我也第二次見到了他的妻子,還有一個一歲多的孩子,那是司辰的女兒。小女孩一直在哭,口吃不清的喊著爸爸。
我也忍不住跟著哭,說到底還是難過的。
許尼亞和瑞瑞也都來了,還有一些他們在江湖認識的樂手。
那一天整個城市陷入一片灰白。我們一行人像小學生一樣排隊站成一片黑色陰影,陳識在我身邊悄悄團住我的手,我掙紮著,眼睛幹澀發疼,最後整個人被他裹進了懷裏。
許尼亞說司辰這輩子很短,卻也累了一輩子,可能這樣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從小他已經活在了別人無法體會的陰影中,後來這十幾年他一直夾在他媽和陳湘中間,幸福還是痛苦,其他人都不能代替他去體會。
他說我們都不應該恨司辰的,人活在這世上,誰都有自己的無奈。傷害陳湘,司辰比任何人都痛。
至於陳湘,恐怕她這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了。也許許多年以後她心中的那個司辰還活著。
也許這樣,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離開上海前我找了個機會和陳湘見麵,順便也見到了她現在的男朋友,挺陽光的一個男人,笑起來的模樣很溫和,即使是第一次見麵也容易給人一種親近感。
然後他的聲音確實和那次我在電話裏聽到的一模一樣,看來他們在一起應該也有段時間了。這樣挺好的。
後來我知道這個叫祁祥的男人是陳湘的高中同學,也就是說,他應該認識司辰。
其實陳湘也是無意間提起的,她說出司辰名字的時候眼神隻是淡淡的,似乎已經沒有了很大的悲喜,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反而是她男朋友很警惕的看了我一眼,陳湘去洗手間的時候我問他,“你知道司辰的事對不對?”
他點頭,“從七歲起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個結果都是我很意外的,我繼續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陳湘。”
他眯著眼看我,突然冷笑一下,和之前一直溫和的模樣截然相反,“人都是自私的,不管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陳湘,我都希望她永遠不知道這件事,永遠不記得那個人。”
“司辰是你的朋友。”我小聲辯駁一句。
他說,“他活著的時候是我的朋友,可是人死了就都是死人,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個人,我覺得他冷靜的可怕。陳湘回來的時候他又換上了之前的笑容,幫她拉開椅子,幫她換上一杯溫度剛好的紅茶。
而陳湘,我能看出來她是很幸福的。
幸福就好了,我又何必給他們添堵呢。臨走的時候祁祥說送我,一路上我們倒是沒有交流了,隻不過他給我的最後一個眼神也讓我印象深刻。
那個眼神像是在警告我不許對陳湘提起司辰的事,又像再保證他會讓陳湘幸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者這也是司辰希望的。
陳識在酒店樓上的房間裏看到祁祥送我回來了,我正開門的時候感覺身後不對勁,一轉身就看到了他。
陳識看我一眼,也沒說話,但是從表情上看他應該有些不高興。
實際上司辰出事以來陳識就沒高興過,我也沒打算再給他雪上加霜,敞開門直接招呼他進去,然後拿了點兒零食給他吃。
陳識也不喜歡吃零食,他把我遞過去的果凍薯片什麽的都放在一邊,忍了好久還是問了我一句,“送你回來那人是誰?”
我愣一下,解釋,“那是陳湘的男朋友。”
“男朋友?”
他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但是樓下已經看不到祁祥的車了。
關於陳湘的事我們也沒有說太多,但也算是各懷心事了吧,多多少少的還是會想到我們之間。我偷偷的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一直沉默著在看我。
臨走之前陳識隻是囑咐一聲,“晚上七點的飛機,五點的時候我來接你。”
“我們還是分開走吧。”
陳識沒說話,轉身走了。我明白,他是擔心,經曆了老畢經曆了司辰的事情之後,我們終於明白了人生有時候是很短促的,意外隨時可能發生。
我們怕死嗎?應該是怕的吧,但也許更怕的是到了死的時候還沒愛夠,還沒來得及好好愛。
回北京的飛機上,我和陳識最終也沒坐在一起,我和瑞瑞在一排,陳識和許尼亞的位置在我們前兩排。這一次又是陰雨天氣,到了北京上空的時候飛機盤旋了好久,有一次氣流比較大的時候我想起了那一天我們一起從北京出發去參加司辰婚禮時的樣子。
那一次,陳識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而這時我抬起頭甚至看不到他的背影。
我睡著了,夢裏又回到在四川時的場景,我站在那裏看著救援隊從倒塌的房子裏挖出了一個人,我一直哭一直哭,然後我看清那個再也不能呼吸的人竟然是陳識。
“陳識!”我大喊著從夢裏驚醒。
“我在呢。”陳識抱抱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和瑞瑞換了位置坐到了我的旁邊。
我下意識的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用力的握住手。
他說,“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