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裸奔

魏雨繆想明白了,並不代表別人全想明白了。此時張先令就想不明白。他暗憋暗氣,一個勁抽煙,兩旁跟著吸二手煙的人不斷地咳嗽他也不管。張先令實在忍無可忍了,就心生一計,他要在這種公眾場合將於博彥一軍,殺殺於博彥的銳氣。他摁滅了煙頭,寫了一個小紙條遞給於博彥。於博彥一看,紙條上麵寫的是“請你講講各流派畫家作品的行情”。他笑了。顯然是張先令還記著他買過張大千的假畫,打過眼。此時張先令要讓他出醜。

講不講呢?他想把這個問題壓下來,對張先令的進攻不予理睬。鬥氣不是他的風格。但涉及各流派畫家作品的行情,卻是古玩行和所有收藏者非常關心的問題。這麽一想,他就又想講了。他對主持人舉了一下手。主持人麵帶微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講。他便拿著紙條開講了:

“諸位來賓,現在我手裏接到一個紙條,是讓我說說各流派畫家作品的行情問題。”

這是個相對專業一些的問題,不是行家裏手根本就說不出所以然來。整個轟轟轟議論紛紛的會場驀然間便安靜下來,人們都抬起頭,目光專注地看著主席台上的於博彥。他因為年輕,沒被安排坐在中間,而是在邊上。但顯然他所在的這一邊已經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

“這個話題留給徐濤才最合適,但既然問到我,我就簡單說說,請徐濤指正吧。當前書畫市場最為引人注目的畫家流派,當屬三家,一是海派,二是長安畫派,三是金陵畫派。作為近現代中國畫壇最具影響、最活躍和最早與市場結合的畫派——海派藝術家在上世紀的中國畫壇可謂風光無限。即使在現在,任伯年、吳昌碩、謝稚柳、程十發等仍然是具有很大升值空間的畫家,應當引起大家的足夠重視。長安畫派是指長安畫家或寄居在長安一帶的畫家,比如趙望雲、石魯、何海霞、方濟眾、康師堯、劉文西等,他們以黃土高坡為背景,形成了具有陝北風味的特殊畫風。而金陵畫派憑借深厚的曆史淵源和雄厚的經濟基礎,其作品曆來是收藏家的‘寵兒’,傅抱石、錢鬆嵒、宋文治、魏紫熙、林散之等都是藝術市場的‘常青樹’。各位來賓,在此我把自己的觀點亮給大家:當代名家的作品將是未來的希望,因為,鑒定起來相對容易,好壞識別相對簡單,藝術情趣溝通方便、作品升值可以預期等。這一點請大家引起注意!”

全場響起長時間的熱烈的掌聲。張先令低垂著腦袋不動聲色。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弄巧成拙,不僅沒難住於博彥,卻反而給於博彥提供了一個新的表現機會,自己真蠢!張先令扭頭看了一眼文物局的領導,見領導也正為於博彥鼓掌。領導的態度和印象將在成立收藏家協會的時候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就讓張先令更加後悔不迭,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雖然,在這種場合即興發揮闡述觀點,並不能完全說明問題,即使很精彩,也僅僅表現了一個側麵,不能表現演講者的綜合素質。但於博彥的演講,絕對是對宏觀書畫市場非常了解的人才能說出的話。對廣大的普通收藏者來講,真是“仙人指路”,而對書畫經營者,也無疑點亮一盞明燈。當然,能在宏觀上講出這一番話,也並不意味著以後在書畫買賣中永遠不會打眼。世界上絕對的事情是沒有的。

會場上又有觀眾舉手了,而此時於博彥和主持人悄聲打個招呼,說去廁所,便溜了。當寧海倫再從耳房探出頭來的時候,發現於博彥早已無影無蹤,他的座位空空如也。她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她本來是想好要等散會以後她請於博彥吃西餐,但她發火並不是為這事,而是為於博彥的不辭而別。這人忒沒風度了不是?會議沒散你提前開溜算怎麽回事?你不懂什麽叫善始善終嗎?你的謙謙君子的風度哪兒去了?

接下來會場上繼續進行著收藏品的真假鑒定,觀眾不斷捧著自己的東西走上台去,上上下下你來我往,形成熱潮。而沒有了於博彥,寧海倫看著這個場麵便了無心緒,她和魏雨繆打了個招呼,就急忙走了。

於博彥為什麽開溜呢?是因為他收到羅伊發來的一個短信:“你趕緊回來,我要放火燒店了!”他敢不走嗎?羅伊的精神是不正常的,說燒店,備不住就真燒店!於博彥離開博物館,急忙打車回到古玩街。汽車一拐向古玩街的方向,於博彥立即看到了街上一家古玩店,不知是哪一家,正濃煙滾滾,從門窗噴出火舌。他趕緊把二十塊錢塞給司機,打開車門飛跑出去。天,正是自己的古玩店!一大群人在圍觀,有人正用手機打“119”,於博彥衝到跟前大喊:

“羅伊!羅伊!你在哪兒?”

有人回答:

“可能羅伊在店裏吧!”

於博彥二話沒說便一腳將門踹開,迎著煙火衝進屋子。有人喊:

“不能進啊,房頂說塌就塌了!”

房子是仿古建築,房檁、椽子、挑簷全是木質的,看上去古色古香,可是著起火來真是說塌就塌,太危險了!人們精神緊張地看著噴著煙火的門口,有人找來泡沫滅火器倒置著向門窗噴出白色泡沫。約摸半分鍾的工夫,就見於博彥抱著羅伊跌跌撞撞地從屋裏搶了出來。而羅伊並沒有失去知覺,她的手腳和腰身仍然胡亂掙紮,對於博彥又捶又打。這時,響著笛聲的救火車由遠而近,圍在屋子前麵的人群趕緊散開讓道。於博彥把羅伊放了下來,說,你不要動啊,我得進去搶救東西。

誰知,於博彥剛一離開羅伊,羅伊就脫下了自己的上衣,使勁扔進屋裏的煙火中。她的上身隻有乳罩,露出光溜溜的白皙的肩背和肚皮,嘴裏咯咯咯地笑著又要脫褲子。人們遠遠地驚恐地看著她。這時於博彥抱著一個青花瓷天球瓶從煙火中衝出來,他一眼就看見了赤身**的羅伊,他趕緊把天球瓶放在地上,去追羅伊,而羅伊光著膀子咯咯咯地笑著向遠處猛跑。於博彥顧不上天球瓶了,他撒開腿奮力追去。

消防隊的人快速接上救火車上的水管,三下五除二就把火澆滅了。但店裏已經一片狼藉。

於博彥還在追羅伊,引得路兩旁的行人全都駐足觀望。當他最終把羅伊追上,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趕緊脫下自己的上衣,給她穿上。於博彥的上衣穿在羅伊身上肯定又肥又大,羅伊就嘻嘻哈哈地笑著甩弄著肥大的衣袖,與路人亂打招呼,並且賴著不走。於博彥心急火燎,哪有閑心跟她逗這悶子,他一彎腰,背起羅伊就走。羅伊在他的背上又唱又叫,手舞足蹈。這時於博彥突然感覺納罕,店裏的夥計幹什麽去了?羅伊這個店自從撮攤兒以後就聘了一個夥計,這個夥計也懂些古玩,是羅伊的幫手。那麽,羅伊在店裏放火,夥計為什麽不在場?

當於博彥背著羅伊走回古玩街,才發現夥計剛剛回來,正在收拾狼狽不堪的店麵。於博彥問起夥計羅伊為什麽要放火,夥計說,可能是因為購買一件牙雕引起的。事情是這樣:

早晨剛一上班,張先令店裏的副經理就給羅伊拿過來一件象牙雕刻的梅花鹿壽星,說是明代的,要勻給羅伊,價格是25萬。羅伊看不懂牙雕藝術品,是因為過去張先令酷愛象牙卻總藏著牙雕,從來不讓羅伊看到,好像生怕羅伊偷他牙雕一樣,所以羅伊隻知道牙雕很貴卻沒有機會接觸牙雕製品。但身邊的夥計略懂牙雕,當她們一起細看這尊牙雕時,隻見一尊長壽星盤腿而坐,一手持“拂扇”,一手支撐在臥鹿身上。壽星有著誇張的大額頭和長胡須,慈眉善目,一派祥和氣氛。夥計知道,“拂”則言“福”,鹿則指“祿”,老壽星為“壽”,“福祿壽”是中國民間對幸福生活追求的象征。此擺件集三者為一體,表達出完美的瑞意,而在白色中透著乳黃又顯示其飽經滄桑的曆史印記。夥計當即認定,這是一件精品,要25萬不多。

而那個副經理見羅伊不懂牙雕,就不厭其煩地講了起來,說:

“我必須給你講講牙雕的行情,否則你就以為我賺了你多少錢,而且,你也不知道這尊牙雕潛在的利潤空間。一是,自上世紀90年代起歐美國家將象牙列入禁售項目,令象牙製品的原材料告急。我國大批從事象牙雕刻的國營廠家政策性倒閉,牙雕工藝麵臨失傳,牙雕工藝品的數量也越來越少。二是,隨著市場的消耗,存世的牙雕精品越來越難得,大象瀕臨滅絕,象牙數量日益減少,象牙製品越來越珍貴。三是,牙雕品幾乎沒有從國外回流擴盤的後顧之憂,因為從境外征集牙雕品返回國內拍賣,目前在法律上是否可行還不明朗,所以,牙雕藝術品在國內即便迭創天價,境外握有中國古舊牙雕者也隻能‘望價興歎’無緣兌現。羅伊你說,我低價勻給你這個牙雕,你是不是應該知我的情?”

經那個副經理一忽悠,加上夥計證實這是真品,羅伊便答應下來。便讓夥計跟著副經理帶來的夥計去辦交割。而羅伊的夥計回來以後,再看那尊牙雕,就感覺不對了。同樣是梅花鹿壽星,但顏色和雕工都不一樣。這顯然被掉包換成了一件新仿。雖說也值些錢,但遠不如那尊原件值錢。夥計便拿著這尊牙雕去找那個副經理理論,誰知那個副經理一口咬定是羅伊掉包了。夥計見此事說不清道不明,就跑到博物館去找於博彥,那個時間於博彥正在博物館開鑒賞谘詢會。而把門的保安不讓夥計進,好說歹說費盡口舌才進去,誰知,進去後隻看到主席台上有一個空座,而沒發現於博彥。夥計猜測,就是在他出了店門以後,羅伊就急火攻心立馬發病了。羅伊本身的精神病是經不起刺激的,尤其是誣賴性的刺激,因為她當初發病就是因為承受不了委屈,現在再誣賴她,便立馬發病了。

於博彥都明白了。他讓夥計把那尊新仿牙雕拿來,細看了一下,說:

“這是一件仿得很像的骨雕,而不是牙雕。”

夥計說:

“怎麽我看也像牙雕呢?”

於博彥從屋裏的一片狼藉中找出一件牙雕小件,對比著說:

“區別骨雕和牙雕,一要看顏色。你看,真象牙呈牙白天然本色,骨製品多經漂白而成,象牙即使漂白也會呈現一種油潤潔白的光澤,而骨製品漂白後則變得幹澀,如果是塑料製品更會白得呆板、不自然、無光澤。二要看質地。真牙質地細膩,紋路呈細小波紋、無骨眼,相比之下,骨製品的質地較粗糙,上邊的紋路也粗、還有骨眼。而塑料製品往往連紋路也沒有。三要看重量,象牙比重大,這一點非常明顯。四要看做工,真象牙的作品大多精工細作,製品多為圓身,而骨製品因本身材質粗糙,即便是細作也會顯得粗糙,而且骨製品因材料小所以雕刻的形狀一般呈橢圓形或扁圓形,表麵也高低不平。如果是塑料製品,還會留下模具的痕跡。明白了?”

夥計一疊聲道:

“明白了,明白了,謝謝老板指教。”

於博彥帶著夥計和羅伊收拾店堂,屋裏牆上張掛的一些字畫被燒光,貨架被燒得淩亂不堪,牆壁和屋頂被煙火熏得烏黑,一些瓷器被消防隊的水龍頭衝得七零八落,有些已經打碎。好在玻璃櫃台沒有損壞,裏麵的各種石頭都還在。但整個古玩店已經不像樣子了。這時,從外麵回來的寧海倫也來到店裏幫著收拾。她本來是對於博彥中途離開會場憋了一肚子火的,此時見他的古玩店出了這種事,便所有的火氣都煙消雲散了。她用一把笤帚掃著屋裏地上的積水。其他店裏的人沒有人來幫忙,估計是怕屋裏的東西找不到了會落嫌疑說不清。寧海倫掃了一陣子水,就問於博彥:

“你這個店接手過來的時候也沒收拾,這次借失火幹脆重新裝修一下吧,也除除晦氣。”

於博彥感覺有道理,就去找古玩街管委會,因為裝修涉及統一設計問題,按規定隻有找他們才能實施。結果還不錯,管委會立馬找來有關人員查勘了於博彥古玩店的情況,回去就畫了裝修效果圖,並且給出一個預算:七萬元。於博彥感覺是多了點,但想了想,算了。沒做計較,隻求個“順”字吧。他叫夥計把所有的東西都存到後院庫房去,騰出店堂立馬開始動工裝修。

一切都安排妥帖之後,寧海倫就提出一個問題:張先令店裏的副經理為什麽要騙羅伊?古玩街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羅伊精神不正常,這個副經理難道不知道嗎?正因為他是張先令的副經理,所以比別人更清楚!沒有別的原因,他隻想加重羅伊的病情,給於博彥添麻煩,添膩歪,讓於博彥亂事纏身,騷擾於博彥,敗壞於博彥聲譽,而最終,達到阻止於博彥競爭收藏家協會會長一職的目的!

於博彥不同意寧海倫的分析,說,前不久張先令剛剛幫自己在北京賣了《鏡泊飛泉》,表現了一個老大哥的風度與胸懷,現在卻做拆自己台的事,那不是判若兩人了?

寧海倫說,你太單純!人都是多麵體,表象的背後總有其目的。她提出,要拿著假牙雕去找這個副經理理論去,東西可能換不回來,但這個理是非講不可的!但於博彥卻擺了擺手,說:

“算了,這種理是講不清的,找那不痛快幹嘛?”

寧海倫說:

“你不想舍這個臉,我去,我還就不信了,他張先令憑什麽做事不選對象,逮誰對誰下狠手啊?”

於博彥搖搖腦袋,沒有阻攔。寧海倫便抖擻精神去張先令的店裏了。

張先令的店是古玩街最大的一個店,是四家店合成的,也就是說,當初張先令一下子就租下了四個古玩店,然後把屋裏的牆打通了。可不是麽,別人進入古玩街的時候,基本都沒什麽家底,就算有些家底,也達不到富豪的程度。而張先令就不同了。他做木材公司老總的時候已經公私兼顧地賺了不少錢,當然,他究竟有多大家底誰也說不清,但他卻是從一進入古玩街就先聲奪人的。他雖是半路出家,但從小愛好古玩,對古玩知識積累了很多,所以,最終能夠在古玩街站住腳,並打出一片天地,也全在情理之中。

在鑒賞谘詢會上讓於博彥占得先手,張先令非常氣餒,他回到古玩街的時候卻聽說於博彥的店裏著火了,一下子樂得他渾身亂顫,他讓副經理從飯店叫來外賣,又買來一瓶茅台,興高采烈地在櫃台上與副經理對酌起來,以示慶祝。

就在這時,寧海倫拿著假牙雕走了進來:

“嗨嗨,你賣完假貨高興慶功呐?”

寧海倫對古玩街的人不論是誰,不管你幹得好幹得不好,也不管你有多大道行,全都一視同仁,對他們全都說話很衝,對張先令也絲毫沒有例外,並不因為他攤子最大就對他另眼相看。

張先令急忙拉過一把椅子請寧海倫落座,嘴裏開著玩笑:

“今天太陽從西麵出來的吧?大美女怎麽有空光顧我們這個窮店啊?”

說完,張先令就拿過一個臨時用作喝酒的吃飯碗,給寧海倫也倒上酒,推到她麵前。寧海倫看到了張先令手裏的酒瓶,是茅台,她把假牙雕擺在他麵前,說:

“你還好意思喝茅台?你堂堂的張大老板往外賣這種東西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張先令對假牙雕看也不看,隻是問寧海倫:

“是賣給你了嗎?”

寧海倫氣哼哼回答:

“賣給羅伊了,你賣給我我可要啊?”

張先令把嘴一撇,說:

“那不就得了,又沒賣給你,你管這些事幹嘛?”

寧海倫此時真覺得張先令是個無賴,直氣得她真想把假牙雕砸到他的頭上。她說:

“你賣給羅伊,就等於坑害於博彥,你坑害於博彥就等於坑害我,我不來找你我找誰?”

張先令便嘖嘖嘖地咂嘴,說:

“呦呦呦,瞧這話說的,你把自己和於博彥往一塊聯係什麽?他是他,你是你,難道你還惦著嫁給他不成?你可得把形勢看清楚了,於博彥與羅伊關係不正常,說不定幾時就住一塊去了,他這種人你還想嫁嗎?”

張先令真是老到得很,句句話都說到點兒上,他說的話正是寧海倫最擔心的問題。她雖然愛於博彥愛得發瘋,但如果於博彥和羅伊亂搞,她就決不遷就,絕不手軟,她會大鬧古玩街,會把於博彥弄得臭名遠揚,而自己就再也不嫁人了!連於博彥這樣的男人都靠不住,還能指望別的男人什麽呢?所以,張先令的幾句話讓寧海倫一下子轉移了視線。但此時,張先令似乎十分納罕,他把假牙雕拿起來,左看右看,然後遞給副經理,問:

“咱們店裏進過這種東西麽?”

副經理拿著假牙雕也裝模作樣看了看,然後還給寧海倫,說:

“沒有,咱們店裏從來沒進過這種東西,別說假牙雕,就是真牙雕,也有好幾年不經營了,因為現在牙雕真品太少,資源幾乎枯竭,想淘換都淘換不來。”

寧海倫的思維從於博彥身上回到假牙雕上來了,她臉色十分難看地說:

“不承認是吧,非要讓人抓住把柄三頭對案才肯認賬是吧?”

張先令說:

“海倫,你甭把臉拉這麽長,小心回不去變成醜女。來,喝口酒,消消氣。咱說說什麽叫真牙雕,什麽叫假牙雕。因為真牙雕市麵很少,估計你也說不清。對不對?”

寧海倫此時哪有心思聽他講這些?想聽的話讓於博彥講不是更好嗎?就說:

“我不經營牙雕,對牙雕既沒研究也不想研究,我沒那時間!”

張先令說:

“這就不對了,你不研究真牙雕,怎麽知道手裏的牙雕是假的呢?”

寧海倫很無奈,便坐了下來,說:

“給你五分鍾,我洗耳恭聽。”

張先令道:

“回頭你可以找於博彥對證,看我說的對不對。牙雕這種東西,就目前所見,傳世品均為明清民國時期,應注意與現代象牙雕刻品相區別。你手裏那件是真是假咱先不說,先說說鑒定的要點。從題材辨偽上看:老活和新活的區別是很大的。解放後,工藝品選用的題材必須是健康向上,不能有反動的、黃色的、醜惡的內容和形象。從用料辨偽上看:以前牙雕工藝品的行當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如去料要少,保持珍貴材料的重量;要占料挑麵,即保持原料的最高點和最外點;顯個兒,顯得用料很多;全材使用、不講拚鑲等。但解放後,為了追求造型美而去料較多,拚鑲較多。從造型辨偽上看:以前象牙雕刻品以文玩為主,講究的是可觀、可玩,最重‘把玩性’,所以那時象牙人物,動物造型都以團狀為主,沒有尖銳突起,用行話來說就是‘肉肉頭頭’、‘圓圓乎乎’的。解放後,牙雕的創作采用中小型藝術工廠的管理,各方麵都有硬性規定,由於技術管理過分強調牙雕的雕塑性,而忽視了‘宜把玩’的特點。”

寧海倫皺了皺眉頭,感覺這些知識如果可靠的話就十分寶貴,連於博彥都不一定知道,因為於博彥畢竟年輕,不一定有這種閱曆,便問:

“你這些知識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能不能提供一下?”

張先令嘿嘿一笑,說:

“哪本書裏也沒有,是我從長期的經營活動中體會出來的。”

寧海倫問:

“隻有你說的上述那些嗎?”

張先令道:

“哪裏,我還沒說完呐。還有衣紋辨偽:牙雕衣紋的時代特點是鮮明的。明清牙雕強調‘以線造型’的特色,用鑿子雕刻衣紋,以陰刻線為主的刀法。解放後,強調衣紋的真實性,大量使用大折疊衣紋和無折痕的下垂弧形衣紋,製作工具不使用鑿子,而改用軟軸鑽,可以把仕女的各種服飾、風帶做成幾個大旋轉的動勢,與明清牙雕的衣紋、風帶有很大的區別。在尺寸上看:從民國時期開始,象牙製品以外銷為主。計量單位選用‘英寸’,而不是中國尺的寸,這種作風一直沿用到20世紀90年代。另外,製作者也不敢把尺寸做小了,以避免‘偷料’、‘換料’的嫌疑;特別是解放後製作的新象牙活,由於工廠推行規格化管理,對象牙製品尺寸管理很嚴格,相同的作品都是一樣高的。從牙雕底部看:象牙雕刻擺件的底部,一般都不做細致的加工。特別是解放以來,工廠生產同類規格的牙活很多,為了知道作品是誰製作的,也便於核對工單傳票,藝人常把作品的編號刻寫在器底。作品完成以後,編號仍然在底部。民國以前的象牙雕刻擺件,因為生產的數量很小,也不需要這樣做,所以就沒有這個特點。”

一個對真牙雕耳熟能詳的人還會兜售假牙雕嗎?寧海倫一時間心裏還真沒底了。她進一步追問張先令:

“你們真的沒賣給羅伊假牙雕?”

張先令說:

“羅伊的男朋友馬家駒是個心術不正的人,說不定就是他掉的包。”

寧海倫又猶豫了。她這種年齡的小老板,畢竟閱曆有限,在老謀深算的張先令麵前沒有主動權。她也有些氣餒。馬家駒是不是心術不正她說不清,但馬家駒做這件事也不是沒用可能,抓不住把柄是沒法追究張先令的,寧海倫隻能無功而返,回到於博彥的店裏。

而寧海倫前腳走,張先令後腳就問副經理:

“是你賣給羅伊假牙雕了嗎?我讓你捉弄羅伊也沒讓你賣她假牙雕呀?羅伊精神病加重了,我心情也不好不是?她畢竟做過我妻子不是?”

副經理趕緊解釋:

“不是,不是,我沒賣羅伊假牙雕,我賣給她的是翠件。您在這個問題上甭多想,對羅伊咱們店沒有任何責任。”

張先令搖了搖頭,似信非信。他轉而說:

“寧海倫這個姑娘心腸非常好,到現在還單身漂著,讓人心疼。”

副經理察言觀色,說:

“我打前站,先接觸一下寧海倫?”

張先令點點頭,說:

“寧海倫性格直爽,敢想敢幹;而且,心地善良,沒有壞心眼;外表又長得這麽漂亮。這樣的姑娘是每個男人都想據為己有的。可惜,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種緣份。”

副經理說:

“今晚我請請寧海倫,讚賞對她為羅伊打抱不平的事,看看她怎麽表現。”

張先令說:

“不許灌她酒,不許碰她身體。記住了?”

副經理說:

“記住了。”

張先令開始打寧海倫算盤了,這是寧海倫自己萬萬想不到的。她平時輕易不到張先令的店裏來,偶爾來一次也不一定能碰上張先令。這次巧了,來了,碰上了,於是,生發了張先令這個新離婚的光棍漢想對她下夾子的打算。

寧海倫回到於博彥的店裏,拿著假牙雕對屋裏的三個人說起張先令講牙雕的辨偽,感歎張先令對牙雕的內行。這時,羅伊一遍遍地聽到張先令的名字就實在忍受不了了,她突然推開了身邊的於博彥,幾步就衝出了店門,嘴裏咯咯咯大笑著脫下上衣又裸奔起來。於博彥和寧海倫都追了出去,在人來人往的古玩街上又形成一道讓人心痛的風景線!

恰在這時馬家駒走進古玩街,他一見這個情景立即伸手攔羅伊,羅伊便一頭撞向他的胸膛,結果一下子把他撞個跟頭,羅伊繼續大笑著跑掉了。於博彥和寧海倫,後邊又加上馬家駒,三個人一起追起羅伊來。當他們終於抓住羅伊,於博彥又要脫自己的外衣時,馬家駒鄙夷地拂開了於博彥的手,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給羅伊穿上,然後摟著羅伊肩膀往回走。於博彥和寧海倫一左一右傍在兩邊。馬家駒就見機開口了:

“於老板你欠著羅伊的錢死賴著不給,能不能說說究竟為什麽?”

於博彥不軟不硬地回答:

“馬上給有馬上給的道理,暫時不給有暫時不給的道理。”

馬家駒往地上“呸”了一口,說:

“你要給了她錢,她立馬就可以買房子結婚,可能病就好了。俗話說‘衝喜’、‘衝喜’,衝一下必定有喜。可你為什麽把錢看那麽重,不幹點積德行善的事呢?”

於博彥說:

“這個問題咱們早已談過,現在不提為好。”

馬家駒說:

“不對吧,你曾經對別人許願說,馬上就把賣畫兒的錢分給羅伊,可就是遲遲不見動靜,你看看羅伊現在都急成什麽樣了?”

羅伊被馬家駒摟著,邊走邊傻乎乎地愜意笑著。

於博彥驀然間想起他被綁架的那三天裏,戴口罩的人確實問過這個問題,他也確實回答說回去就把錢給羅伊。但羅伊是這種狀態,他能把錢給羅伊嗎?他賣畫兒所得的兩千萬刨去上稅,刨去給張先令和寧海倫中介費,淨落1280萬,如果按百分之十給羅伊提成的話,至少應該分給羅伊128萬。這個錢數在藍海市市中心買一處八十平米的房子是沒問題的。但圍繞在羅伊身邊的是讓人不放心的馬家駒,實際上何止不放心,簡直令人發指!於博彥被綁架後在黑屋子裏餓了三天,渴了三天,凍了三天,累了三天,那個滋味他能忘得了嗎?雖說公安局也拿馬家駒沒辦法,但於博彥深知馬家駒就綁架他的謀劃者!如果把錢給了羅伊,這筆錢會立即被馬家駒騙走,根本買不成房子,那時候隻要馬家駒做個小圈套,羅伊就會因為精神不正常而說不清道不明,被馬家駒賣了還會幫著馬家駒數錢,這比寫得還準!

當然,於博彥也害怕會被再次綁架,再遭綁架恐怕就不會隻是饑渴問題了。被打成什麽樣子還真就不好說了。想到這一點,他便對馬家駒說:

“錢總是要分給羅伊的,但現在錢被占用,拿不出來,需要再等等。”

馬家駒此時就露出了本相,他咬牙切齒地說:

“看起來不跟你動點真格的,是不行的。世界上有一種人總是自以為是,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就是這種人!”

於博彥沒說話,他感覺馬家駒實際是在說他自己。馬家駒難道不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嗎?左牽黃,右擎蒼,那邊與周子期撕扯不清,這邊又與羅伊談婚論嫁,幹正事沒本事,欺騙女人卻是高手。他便回了馬家駒一句:

“這邊你打算和羅伊結婚,周子期那邊怎麽辦?”

馬家駒非常無恥地說:

“是周子期上趕著對我投懷送抱的,我和她同居也並不是因為我愛她,是她用身體吸引我。我想幾時甩她就幾時甩她,這事怨不得我!”

於博彥當時氣得兩眼冒金星,周子期怎麽能對這種人投懷送抱呢?是不是忒無知、忒愚蠢、忒二五眼了?子期啊子期,虧你讀了那麽多年書!你如果親耳聽到馬家駒的話將會作何感想!他氣憤地對馬家駒說: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勸你放尊重些,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要尊重女人,要尊重你自己!”

馬家駒繼續無恥地說:

“我滿足女人的生理需求有什麽不尊重了?那正是尊重女人的表現!你緊攥著女人的錢不撒手才是對女人的不尊重!你看著羅伊光著膀子在大街上跑,你心裏落忍是吧?你在後麵跟著追,心裏感覺很好玩是吧?”

於博彥真是實在沒法跟著馬家駒往前走了。他驀然間停住腳步,轉身向回走去。寧海倫見此便也折回身跟著他走。此時正是中午吃飯時間,於博彥推門進了一家餃子館。寧海倫急忙跟了進去。於博彥找了個座位坐下,低著頭,用手把額頭掐住。他現在真不知道這筆錢該不該立馬分給羅伊。他一時間突發奇想,要不要把羅伊老家的人叫來,讓他們做這個“監護人”?但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報紙上經常刊登這樣的消息,家裏的親人因為“見錢眼開”而做出道德淪喪的事。不行,那會給羅伊帶來更大的麻煩。於博彥這樣想問題也可能是小題大做,是把問題放大了,但這個階段他就是這麽看待羅伊這筆錢的問題的。

寧海倫搬了一把椅子,悄悄坐在他的旁邊,先是用自己的一支胳膊摟住了他的肩膀,接著,就把頭也倚在他的身上。外人看上去,這兩個人真是一對卿卿我我的好戀人。其實,寧海倫說出的話,卻是綿裏藏針的。她一隻手撫弄著於博彥的耳朵,說:

“圍繞羅伊是非太多,我勸你離她遠點,該給她錢就趕緊給她,讓她買房子結婚。精神正常呢,你的古玩店就收留她;精神不正常呢,連店裏也不讓她來。馬家駒不是和她好嗎?那就讓她們去過她們的日子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你我各走半邊。可是,你為什麽就對羅伊不肯撒手呢?是同情她、可憐她、真心幫助她,還是心有旁騖,心懷鬼胎,真讓我說不清,看不透!”

於博彥低著頭說:

“羅伊這麽年輕,各方麵情況都這麽好,這麽早就葬送掉是不是太讓人想不通了?”

寧海倫揪起於博彥的耳朵:

“你說她什麽好?長相好?身材好?脾氣好?學曆好?我哪樣兒比她次了?你怎麽就對我沒有這種耐心,這種愛憐呢?我想起你的時候摟著枕頭睡不著覺,我把枕頭當成你,摟著親啊親,這些情況你知道嗎?”

於博彥說:

“我又沒跟你睡在一起,我當然不知道。”

寧海倫說:

“我和我媽都在給你創造條件,可是你根本就不想跟我睡。你半截腰走了。你把我撂旱地兒不說,把我媽也撂旱地兒了;我無所謂,反正早晚是你的人,可是,我媽那麽大歲數了,你讓她老臉往哪兒擱?”

正說著話,突然門外白花花地跑過一個光膀子的人,後麵緊跟著一個人在追。寧海倫看個滿眼,那是羅伊,後麵的馬家駒。寧海倫狠狠地在於博彥後背捶了一拳,便跑出屋子,也跟著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