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群體的想象力

盲人的聽力比常人更敏銳,缺乏推理能力的人的想象力不但強大、活躍,而且非常敏感。對於群體來說,一個個體、一件事或是一次事故,都會在他們的腦海中喚起栩栩如生的形象,而這種超常想象力是一個理性的人不具備的。

群體如同一個睡著了的人,理性被擱置腦後,隻憑形象思維來得到結果,如同做夢一樣,因此他的頭腦中會產生極鮮明的形象,但隻要他開始思考,這種形象就會迅速消失。

無論是獨立的個體還是群體,一旦他們喪失了思考和推理能力,對自己的認識就變得十分模糊,甚至認為世界上沒有辦不到的事,以致讓他們產生目空一切的極端情緒,他們認為最不可能的事便是最驚人的事。群體隻關注那些最離奇、最不同尋常的、最傳奇的事件,在原始人的思維方式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一現象。比如,在德屬東非的土著居民看來,一艘軍艦的強大與否不在於它噸位有多大、有多少門火炮,或是裝甲多厚,而在於有多少煙囪。他們認為,一艘軍艦的煙囪越多,那麽這艘軍艦的實力就越強大。當英國人的一艘雙煙囪軍艦來到非洲海岸時,當地居民棄他們的宗主國而不顧,紛紛向他們示好,因為當地的德國軍艦是老式的驅逐艦,隻有一根煙囪。

於是,德國人從國內調來了一艘有三根煙囪的巡洋艦,土著人從未見過有如此多煙囪的軍艦,紛紛前來觀看,還給它起了個響亮的綽號——背著三根管子的海上武士。幾天後,“三根管子的海上武士”就不再是土著人的英雄了,因為英國人開來了一艘船,上麵有四根煙囪。

德國總督大感困惑,難道英國人竟調來了一艘戰列艦?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這艘四根煙囪的船根本不是什麽戰列艦,而是一艘拉煤炭的商船,因為鍋爐老舊得厲害,所以要多加一根煙囪排煙。德國人無論如何也變不出一艘五根煙囪的船,他們怎麽也想不通這些土著人怎麽會以這樣奇怪的角度來分析事情。

這正是原始思維的典型思考方式,隻對鮮明的形象來進行判斷,取代正常的推理能力。

假如我們對一種文明進行分析,會發現它存在的真正基礎是那些神奇的、傳奇般的內容。表象總是比真相起著更重要的作用,群體無視現實,無論是親眼所見還是富有邏輯的勸告,群體都不為所動。

那些能活靈活現反映人物形象的戲劇表演,就能對群體產生巨大的影響。

今天,一些原始部落中仍然會在狩獵活動與戰爭之前舉行規模宏大的祭祀儀式,狂熱的集體舞蹈進行到**的時候,巫師就會進入一種異常的意識狀態。人們相信他們激活了超自然的力量,可以遊走在宇宙的任何一個空間,賦予部落民眾以額外的能力。

在古羅馬時代,角鬥士一出現在圓形劇場中央,每個觀眾都會瞪大眼睛,力圖看清楚他們是何許人也。觀眾不但有著高漲的熱情,參與的聲浪也很高,倘若有角鬥士倉促上陣,就會遭到觀眾的起哄,甚至有情緒激動者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麵跺腳,一麵手舞足蹈,威脅角鬥士。觀眾之間也會發生矛盾,有時因為對某個角鬥士的評價出現差異而大打出手。實力較弱的角鬥士不敵對手的時候,觀眾席上會立即響起嬉笑聲,包括女性在內。

如果形象暗示所產生的感情十分強烈,就會變成行動。即使到了現代,這樣的故事也層出不窮。

在某個大眾劇院中,劇院僅上演了一出讓人情緒低沉的戲,就不得不保護那扮演叛徒的演員離開,以免他被那些義憤填膺的觀眾粗暴攻擊,盡管叛徒的罪惡不過是劇作家想象的產物。

這也再次印證了群體沒有理性的思維過程,虛構的因素對他們的影響比現實因素的影響還要大,他們對這兩者不加區分。

想領導群體,就得在他們的想象上下功夫。幾乎所有侵略者的權力和國家的威力都是建立在群體的想象上的。諸如佛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興起,宗教改革、法國大革命及社會主義的崛起,都是群體想象力的產物。

所有時代的偉大政客包括最專橫的暴君,都把群眾想象力視為權力基礎,他們從來沒有設想通過與群眾想象力作對來進行統治。

拿破侖在這一方麵表現得尤為突出,他在國會演講時這樣說:“我通過改革天主教,終止了旺代戰爭;通過變成穆斯林教徒,在埃及站住了腳;通過成為一名信奉教皇的人,贏得了意大利神父的支持;如果我去統治一個猶太人的國家,我也會重修所羅門的神廟。”

自亞曆山大和愷撒以來,還沒有一個偉大的人物能更好地了解怎樣影響群眾的想象力。終其一生,拿破侖始終全神貫注的事情,就是強烈地作用於這種想象力。在勝利時、在屠殺時、在演說時、在自己的所有行動中,他都把這一點牢記在心,直到他躺在**就要咽氣時,依然對此念念不忘。

拿破侖建立了彪炳千秋的勳業,盡管成千上萬的士兵因為他的野心而客死他鄉,但民眾仍然認為他是當之無愧的帝王與英雄,有數不清的民眾情願為他赴湯蹈火。

那麽,究竟如何影響群眾的想象力呢?隻需要注意一點,不可求助於智力和推理,這也就是說,絕對不能夠采用論證的方式。

愷撒被布魯圖等人刺殺於元老院後,安東尼為了讓民眾把矛頭指向謀殺愷撒的凶手,他用手指著連中23刀的愷撒的屍體慷慨陳詞,一臉悲憤之情。這個策略收到了很好的成效,民眾都為安東尼的情緒所感染,自發地集合起來高呼愷撒的名字,並要求懲治這兩個人民公敵。布魯圖與同謀卡西烏很快便眾叛親離,安東尼又在葬禮上用標槍挑起了愷撒的血衣,當眾宣布了愷撒的遺囑。群眾因此而狂亂,舉著火把追殺凶手們。布魯圖和卡西烏就在絕望中自殺身亡。

不管刺激群眾想象力的是什麽,都必須遵循以下兩點原則:

第一,建立令人吃驚的鮮明形象。

第二,不要做任何多餘的解釋,隻需要伴之以幾個不同尋常或神奇的事實就足夠了。這些事實可以是一場偉大的勝利,也可以是某個大奇跡,或者是一樁驚人的罪惡,甚至是一條令人震驚的預言,一個恐怖的前景。無論哪一類,都必須整體呈現在群體麵前,來源則沒有必要透露給大眾,以免引起額外的麻煩。

影響民眾想象力的並不是事實本身,而是事實發生和其被引起注意的方式。因此隻有進行濃縮加工,才會建立起令人瞠目結舌的驚人形象。

即使有幾百條甚至幾千條小罪行與小事件,也難以觸動群眾的想象力,但一次大罪行或大事件卻會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其後果造成的危害與一百次小罪相比不知小多少。

法國曾經暴發可怕的流行性感冒,僅僅在巴黎一地就奪走了約5000人的生命,但是它沒有在民眾中造成很大的反響,其中的原因在於,這種真實的大規模死亡沒有以某個生動的形象表現出來,而是通過每周發布的統計信息知道的。

假如一次事件造成的死亡隻有500人而不是5000人,但它是在一天之內發生在公眾麵前的,那將是一次極其引人注目的事件,譬如埃菲爾鐵塔轟然倒塌,就會對群眾的想象力產生重大影響。

曾經有一次,人們因為與一艘橫渡大西洋的汽船失去了聯係,便以為它已經在大洋之中沉沒了,這件事情對群眾想象力的影響整整持續了一周。

但根據官方的統計表明,僅僅在1894年這一年裏,就有850艘船和203艘汽輪失事。以造成的生命和財產損失而論,比那次大西洋航線上的失事嚴重得多,大眾卻從沒有關心過這些接連不斷的失事。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隻要掌握了影響群眾想象力的藝術,也就掌握了統治他們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