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胡子悄無聲息地崩潰

那天,我走進老總辦公室,老總讓我坐在王總編對麵,給我倒了一杯茶,說是他新尋的明前,請我也嚐嚐。

老總向我介紹了王總編帶來的新項目,財經類的,是我沒接觸過的領域。王總編坐在那裏小口喝著茶,也不說話,眼睛看向別處,仿佛我不曾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老總讓我接下這個財經項目的編輯工作,他最後扔下一句話:“我相信你。”

我喜出望外,老總又給了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盡管我知道,職工確診為癌症的,可以直接享受24個月的最長醫療期,這期間可以不用上班,企業須按醫療期標準支付休假期間的工資。無正當理由,企業不可以解除勞動關係。

但我不想做一個吃白食的人,無論在哪兒工作,都得創造價值。

那一陣,我一邊上班,一邊放療。

二十次放療後,我的皮膚明顯變黑了,又癢又刺痛,手臂稍微一抬高,皮膚就有明顯的牽扯痛。

女醫生說我皮膚發炎了,又給我開了一管很貴的進口藥膏,說必須趕緊控製住,要不潰爛了就不好辦了,不僅會拖延放療的日期,間隔放療的效果也不好。

聽高大姐說,有個病友提水果籃的時候,腋窩的皮膚裂開了,等長好了才能繼續放療。

嚇得我一天多次塗厚厚的藥膏,生怕有什麽閃失,害怕毀了皮膚,也毀了放療的效果。幸好控製住了,皮膚沒事,也沒耽誤放療。

有一次放療時,我碰見了女白領,她說她完成反擊了。那天放療完,她回家要跟她老公離婚,她老公反悔了,跟她說,誰以後再提離婚的事兒就出門讓車撞死。

那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別多,完成最後一次放療後,胡子帶我和高大姐、女白領在東方新天地的美食城吃了一頓泰國美食,慶祝我們從放療這個大坑裏爬上來。那天胡子喝多了,哭得稀裏嘩啦。胡子一哭,我們幾個女人也跟著哭。

那時候,我發現胡子變了,他的內心正在悄無聲息地崩潰。

由於沒有劇本可寫,失去了經濟來源,壓力山大,他總是成宿成宿地失眠,有時候坐在書房裏喝酒,一喝便是一夜。他還是總跟我笑,但我能從他的笑容裏讀出幾分焦慮。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帶有一些神經質的:“相信我,相信我,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有時候,他一見到我,除了笑,就是重複這句話。一天,他又喝多了,我和兒子去接他。

那天下著大雨,胡子走路不穩,滑倒在馬路牙子上。

我和兒子扶住他。他一把推開我們,大喊道:“我沒喝多!我是superman。”

兒子用兩隻小手拉胡子的手,嘴裏喊著爸爸、爸爸。我哭著說,兒子不會丟下你,你媳婦也不會丟下你的。後來,胡子爬起來跟我們過了馬路,走到小區的鐵柵欄門口,他把我們往裏推。

“我沒喝多!你們先回家,老子再出去喝點兒。”

我和兒子把他拉進小區大門,往家走,他再一次推開我們。

我們是把他推進電梯的,他晃晃悠悠的,把電梯搞得也晃晃悠悠的,快下電梯的時候他又一次摔倒了,他不讓我們扶,嘴裏又喊著:“老子是superman。”

兒子拉他,拖他,我也拖他。電梯門反複開了好幾次,他才勉強站起來,跟我們一起出電梯。回家後他摔倒在沙發上,腦袋還沒沾到沙發,呼嚕就響起來了。兒子見狀,給他拿來了枕頭,在我倆的合力下,才墊在他的頭下。

沒有收入,要交房租,要養兒子,要負擔一家人的日常開銷,還要時刻擔心“癌了”的老婆會不會複發、轉移。頂著這麽大的壓力,他終於不堪重負,身體也跟著出現了狀況。

沒過幾天,他發現自己尿血,還有尿頻。他害怕我擔心,沒告訴我,自己去了醫院。醫生說他是前列腺炎,還給他開了治前列腺炎的藥。他拿回來吃,我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吃藥之後,並不見好轉,他繼續尿血。

我發現他不斷地喝水,不斷地上廁所。當時,我們的醫學知識非常匱乏,沒有任何懷疑,繼續讓他吃藥。

直到有一天,胡子去衛生間小便,出來後,我發現他濺在馬桶外的尿液黏黏的,有些粘鞋底,仿佛地上撒了一層膠皮糖。

我感覺到不對勁。

又過了兩三天,胡子的身體更加虛弱,滿頭都是虛汗,不斷不斷地喝水,不停不停地上廁所,本來胖胖的身體也瘦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