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人世間最美的聲音

對於分別,我以前是討厭,現在升級為憎恨,尤其是跟兒子分別的時候。

兒子回姥姥家,我沒去送他。我偷偷地站在廚房的小窗前,看著兒子跟著姥姥姥爺和小姨走向小區大門,越走越遠,越走越小。

我甚至覺得兒子的待遇都不如我的病友,我的病友有手機,我還能給她們發一條道別信息。

胡子叫了一輛出租車,送他們去了北京西站。

這一天我幾乎什麽都沒幹,對照著火車時刻表,他們每到一站,我就打一個電話。

我打了二十幾個電話,把白天打成了黑夜,他們總算到了家。我給妹妹發了一個視頻,想看一眼兒子。

視頻接通後,卻發現兒子躺在**睡著了。

這一天,胡子也沒閑著,他四處找一種會飛的動物。出院前,醫生給我們發了一張小字條,字條上列了四個注意事項,其中一條是補充營養。

胡子送走兒子後,幾乎走遍了我家周圍所有的菜市場,尋找活鴿子煲湯。菜市場裏沒有鴿子賣,他便沿著大街暴走,刷街,刷飯店。

他像魔怔了一樣,走進一家又一家飯店,終於在離家三公裏外的一家沙縣小吃店裏買到了大補的鴿子湯。

喝著美味的鴿子湯,我這個情感質檢員,多想拿上公章,給他的大腦門蓋上一個章印,章印上隻有兩個字——“合格”。

由於營養充足,刀口的位置,新的皮肉生長得飛快,以至於夜深人靜的時候,似乎能聽到新肉生長的聲音。

那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美的聲音之一,足以跟甜橙學說話時,第一次喊媽媽的聲音相提並論。

長新肉的地方癢癢的,我的手不自覺地就想去抓撓。有時候,手都已經觸到繃帶了,我不得不發揮我擅長忍耐的特性,忍忍忍,忍住不去碰它們,好讓它們自由生長。

有時候,我會練習術後康複操,將胳膊抬起,放下,轉移我的注意力;但也有忍不住的時候,我就張開嘴,照著胳膊,咬上一口。因為疼,暫時忘了癢。

用疼來覆蓋癢,這算是我的發明吧。

當我的胳膊被我咬得滿是手表印時,刀口卻突然不癢了,夜裏,我再也聽不到那種美妙的聲音了,它們在同一天一起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