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爭渡

京都城。

已近天明。

陸平安仍在城中衝殺,無以計數的怪物自迷霧中湧現,層層疊疊、多如海沙。

這些怪物此刻學聰明了,幾乎所有攻擊都是奔向那盞青銅提燈。

可,所有的攻擊全都落空了。

陸平安仿翩翩蝴蝶,在怪物群中閃轉騰挪。

那些猙獰肉芽與環形利齒,全都碰不到他半根汗毛。

反倒是他抽空打出的一拳,踢出的一腿,都能將數隻怪物打成碎塊,徹底消亡。

識海之中,大鼎源源不斷噴吐著精純靈氣。

短短兩個時辰內,陸平安的修為不斷上漲。

練氣二層,圓滿!

練氣三層!

練氣三層,圓滿!

在這龐大靈氣的灌頂之下,陸平安突破境界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粗暴。

隻可惜。

那黑衣老道留下的《築氣法》是粗淺的大路貨,隻有引氣入體、煉化靈氣的初期法門。

練氣三層之後的境界,陸平安卻是全然不知該如何修行了。

他隻得運轉《千錘》和《虎納鯨吞決》,將這巨量的靈氣用來滋補肉身。

這煉體的古法倒是完整,陸平安一路突破。

短短時間裏,便走完尋常體修十年的水磨功夫,體內氣血暴漲,身軀之中蘊藏可怖的力量。

很快,陸平安便觸碰到第一層皮肉境的瓶頸,想要再進一步,就需用到特殊的寶藥淬煉身體。

這功法也不知是多少年歲之前的,其中寶藥大多都聞所未聞。

他也隻能暗自記下模樣,準備日後再去找尋。

感受了一番肉體之中湧動著的磅礴力量,陸平安心中估摸著,自己如今體修修為應是相當於練氣五層的修士。

又是三拳兩腳,陸平安氣血與真元湧動之間,打碎成片怪物,周身都籠罩在匍匐血霧之中,煞氣十足。

連那些不畏生死的怪物,此刻也都踟躕不前,你推我擠地聚在一起。

突然。

那些怪物紛紛矗立不動了,它們隻是仰起肉芽狀觸須,轉向東方。

陸平安扭頭看去,恍然發現此刻已是東方既白。

那冬日晨曦穿透濃霧,亮起了一片模糊的白光。

瞧見這般景象,陸平安終於是鬆了口氣,緊繃大半夜的身軀也放鬆下來。

“總算是,活下來了。”他凝望晨光,嘴中不自覺地呢喃。

算算時間,自己穿越過來也不過兩日。

卻是三番幾次生死一線,若不是識海中那尊大鼎,加上些許運氣。

恐怕,早便被同化為那些渾噩的怪物。

“不過,聽那昏君所言,黑衣老道顯然不是大越人士,為何會千裏迢迢,來到此處招引妖邪?”

陸平安看著那些一動不動的怪物,莫名想到昨夜老皇帝的話,心頭泛起幾分疑慮:

這大越京究竟有什麽特殊之處?

令那黑衣老道背後的布局之人,非要在此處引發妖邪屠城的大災?

要知道,大越可是青雲宗治下的國度。

這麽做,就相當於狠狠抽青雲宗的耳光,乃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因而,對於謀局之人而言,此事必然回報非常……

陸平安沉思良久,仍未能想出答案。

他手上的信息實在是太過於少,基於此等情況做出的任何推論都隻是臆測。

“不管了,先離開這京都罷,此處還真是叫人滲得慌。”

陸平安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怪物,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可,還沒等他動身。

那些怪物便齊聲呢喃起來,音調詭譎無比,像是在進行著某種可怖的儀式。

伴隨聲調愈發激昂,這呢喃聲也逐漸變為嘶吼。

如浪潮一般,在城中各個角落回響。

緊接著。

所有怪物都同時爆裂,流淌的血水,將目之所及處全都淹沒。

一股子腥臭難聞的氣味四散而開,像是腐敗多日的螃蟹,直叫人作嘔。

這流淌的血水,也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湧動。

無數隻黑色蟲豸在血水中穿行,蟲豸嘶鳴聲、軀體爆裂聲不絕於耳。

如海浪般的血水從四麵八方潮湧而來,無數肉芽在血潮之中變態生長,死死糾纏。

最終,京都數十萬百姓的血肉,全都化作一枚數十丈之高的巨繭。

這巨繭如心髒般搏動著,強大而有力,連帶四周十數米的土地都隨著節律震顫起來。

每一次震顫,都釋放出更為強大的威壓。

同時,還在大地之中泵出絲絲縷縷的玄黃之氣。

這氣體極為淺薄,若是不仔細瞧,幾乎是完全透明。

“這氣體,跟大鼎周圍環繞著的怎的有些相似?”

陸平安想起了識海之中那尊大鼎,在其生出動靜的時候,周圍也會湧現類似的玄黃之氣。

不過,大鼎周圍的那些氣體卻是凝實到極點,與這些天差地別。

但他可以肯定,這兩個氣體乃是同出一源。

“所以,這玄黃氣便是謀局者的目的?”

陸平安看著那震顫的大繭若有所思:

不管這背後的謀局之人有何等修為,隻要他覬覦這玄黃之氣。

那自己與他天然便是不死不休的敵人,絕不存在握手言和的可能性。

要知曉,那尊大鼎之中的玄黃之氣,可是不知凡幾。

那背後謀局者,必然會找上自己。

而識海,又是所有生靈的靈機所在。

稍有損傷,輕則癡呆愚鈍,重則當場斃命。

至於苟起來,等修為有成再出來?

那更不現實!

且不說,自己這副身軀本無靈竅,全靠著大鼎撐開少許,才能踏入修行之途。

《築氣法》中書,靈竅天生,共分九品,以靈光區分。

靈光九寸最高,為九品,乃是一世難出的天驕,天賦卓絕。

曆史上,曾有九品的靈竅子一日練氣,十日築基。

等一季過去,他已結成金丹,成一方大修。

而毫光一寸最低,為一品,乃是修行者中數量最多的。

一品靈竅者也能修行,但通常進度緩慢。

修為大多止步練氣境,鮮有築基者。

若是一句築氣法上的描述,自己靈光不過是兩寸出頭,屬於下三品。

苟著修行到死,都不知能不能突破築基。

隻有借助識海之中那尊大鼎,一路誅惡鎮邪,方能拚得一線生機。

“長生......”

陸平安呢喃自語,眼中堅定,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世萬族爭渡,弱肉強食。隻有殺出一條血路,方能證得大道。

方能......

活下來!”

言罷。

陸平安毫不猶豫運起真元,頂著威壓向前而去。

骨骼嘎吱作響,氣血浮動升騰。

這大繭的威壓,幾近於實質。

陸平安越往裏去,越是艱難無比。

他感覺,仿若有一座山嶽壓在自己身上,連體內真元的流轉,也都遲緩起來。

可。

陸平安並未停下腳步,他隻是固執地步步向前。

十丈。

九丈。

八丈.

......

三丈。

兩丈。

越往裏,身上背負著的壓力便越大。

陸平安甚至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皮膚上的血管如琴弦般崩裂。

可,他仍未停下。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

陸平安緊咬牙關,蹣跚前行。

一丈了!

最後,一丈。

此處威壓已到達極為恐怖的程度,縱然陸平安已踏入皮肉境巔峰,也仍是佝僂下身軀,皮膚上滲出鮮血。

陸平安卻並未退縮,他隻是將全身真元灌注在手掌之上。

而後,在骨骼與肌肉的嘎吱作響聲中,慢慢直起身子。

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終於。

距那大繭隻剩最後一步了。

陸平安眼睛都已被血糊住,什麽都看不太真切。

但他仍是堅定地踏出最後一步,仰天狂嘯:

“爭渡,爭渡啊!”

隨著最後一步落下,那大繭似也感受到危機,震顫頻率陡然加快。

可。

這已經於事無補了。

陸平安的手,已經碰觸在大繭之上。

而後。

磅礴真元迸發,狠狠貫入其中。

“唧!!”

伴隨一聲悶響,繭裏爆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聲音高昂無比,幾近要刺破耳膜。

緊接著。

大繭從內部寸寸碎裂,無數肉芽瘋狂揮舞,試圖修補傷口,但全都被更猛烈的真元震爛。

興許是知曉了這是無用功,那大繭不再修複。

轉而是更快震顫起來,竭盡全力地從大地中泵出那玄黃之氣。

幾個呼吸後。

大繭的形體終於是無法彌合,整個爆裂開來,化作漫天血水。

“結束了......嗎?”

陸平安筋疲力竭,搖晃著看向前方。

可。

漫天血雨之中,仍是有一頭奇詭至極的節肢類怪物掉落在地,周身氣勢強大無比。

不過。

不知是不是陸平安打破了某些進程,這怪物隻有半幅身軀,另一半卻是消失無蹤了。

“蟲子,該死的蟲子。我要將你吃了,吃了!”

怪物嘶鳴著,用它那僅剩半幅地身軀朝陸平安爬來。

它的每一條節肢碰觸到地麵,都會留下一片漆黑如墨的黑影。

仿若,那塊地方的所有光亮都被吞噬。

陸平安看著怪物的愈發接近,心中明了:

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但即便如此。

陸平安也仍未癱倒,隻是慢慢地,慢慢地,再次站定了身子。

從丹田處榨出最後一縷真元,揮拳朝著麵前怪物打了出去。

那真元是如此弱小,那拳頭的力道又是如此輕柔。

打在那強橫怪物身上,就如微風吹拂,什麽波紋都沒有。

“蟲子,蟲子。”

怪物人性化地露出幾分嘲弄,裂開尖銳的口器,要將陸平安囫圇吞下。

陸平安仍是不避,也沒力氣再躲避,他隻是身形筆挺,呢喃自語:

“爭渡,爭渡啊。”

而後,眼睜睜地瞧那口器靠近,將要吞噬掉所有一切。

突然。

陸平安感覺到丹田處出現一絲悸動。

靈識探去。

那枚一直蜷縮在其中的劍鋒殘片,竟懶洋洋地動了動。

就像是,睡醒伸了個懶腰。

而後。

一縷浩渺劍氣從鋒刃處飄出,顫顫巍巍地射向怪物。

那劍氣相較起先前的真元,更為弱小,仿佛一吹便能散去。

可那怪物卻像是見到天敵一般,霎時收起口器,朝著後方遠遁,同時身上還釋放出大量黑霧。

隻可惜。

那劍氣就仿若附骨之疽,緊隨其後。

不論怪物如何加速,這劍氣始終快上一分。

終於。

幾息之後,劍氣悄然碰觸到怪物的軀體。

沒有任何聲響,那氣勢強橫的怪物頃刻便化為了齏粉,紛揚飄散。

而怪物周圍的所有物事,竟都沒有一絲傷痕。

隨即。

陸平安便聽見耳畔響起一道稚嫩的聲音,懶洋洋地,像是剛睡醒:

“救你一條小命,你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