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義紳

杜員外已經不想跟這個小王八蛋再廢話了,正要下令護院將這批人哄將出去,門口又進來一群人,為首的一人麵相神似杜員外,正是其胞弟,鄂州司法參軍杜兆財。

這位杜參軍最近可忙得夠嗆。鄂州城被圍之後,為了助守城牆,城中牢獄之內的罪徒被一掃而空——被宋軍征用去城牆下,冒著矢石給城上守軍搬運物資,早已死的七七八八。

他暗使杜家的家丁小廝,在城中四處潑皮鬧事。待有人報官,將人拿到縣衙之後,窮苦人家直接判罪入獄,然後又發配去城牆助守,邀一份特殊時期嚴刑峻法保城中穩定、又能積極支援守城的能吏之名;若是殷實之家,就少不得大大勒索一番,又發著滅門破家的國難財,整日忙忙碌碌,好不快活。

沒想到家人竟然來報,卻是有人鬧到了自己的頭上。當下點起衙役捕快幾十人,倒要回府看看,是哪個不開眼的敢惹自己這個城內最近赫赫有名的活閻王。

杜兆財一馬當先進得府門來,看見自家前廳裏鬧哄哄的,圍著幾個宋軍,穿的都是普通兵丁的袍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最近城裏來了不少各路援軍,個別兵痞在城中鬧事也是常有的,落到自己手裏,也多是小懲即罷,發還與各統兵將領,做個人情。卻不想如今竟敢搞事搞到自己頭上,看來不狠狠處置一下,這幫外地來的莽夫終是不知自己才是這鄂州城中的地頭蛇!

他也懶得與這幫不識體統的土豹子廢話,直接揚手下令:“如今蒙古蠻子城外攻伐甚急,你們這些兵痞不思上城作戰保境安民,卻到城中士紳家裏鬧事!左右,將他們與我拿下,押回府牢,我倒要看看,等下是哪家的將軍來找我要人!”

左右衙役捕快與杜氏家丁,加一起近百人,見這幫宋軍雖然各個身型威武,卻僅十一人,也存著輕視之心。如今得了表現的機會,便一擁而上來拿人。

可宋軍雖隻十人,卻是丞相身邊的親衛,平時隻有他們欺人,哪有人敢欺他們?何況今日護著的是丞相的獨子,誰敢讓他出什麽差池?

見杜家的人撲上來,他們也沒什麽廢話,兩人繼續護住賈旭,其餘人提刀迎上前去,直接將幾個喊的最響衝的最靠前的四五名家丁衙役砍翻在地。

前廳中忽然四濺的鮮血,止住了其餘人的蠢動,也給剛剛還不可一世的杜兆財迎頭潑了一盆涼水,讓他冷靜了下來。可是不及他細想,隨著賈旭眼神示意,一名親兵從懷中掏出哨子吹響,很快外麵又圍過來大批宋軍,乍一看直有數百人,各個手持利刃,凶神惡煞一般。

這幫家丁衙役瞬間便沒了剛才的威風,紛紛丟下手中的刀劍棍棒,閃到一邊。為首的將官大步流星徑直入內,這次杜兆財倒是認識,乃是賈丞相的親兵指揮,賈通!

此時杜兆財已經知道大事不妙,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去,剛要開口寒暄一下,被賈通掄圓了一個大嘴巴打在臉上,身子轉著圈的跌了出去。

杜員外見弟弟被剛從外麵進來的凶神打翻在地,卻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指著賈通罵道:“哪裏來的丘八不知死活?你可知他是誰?”

賈通看著他一陣冷笑:“我看不知死活的是你罷!蒙古蠻子攻城甚急,你等卻在此圍攻丞相之子?必是蠻子奸細,企圖趁亂綁了少爺送出城外,以做要挾,亂我軍心!來人,把他們統統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很快,杜府的家丁和城裏的衙役捕快,紛紛棄械抱頭,並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稍作反抗,自然也就無人被格殺。這些人平日跟在主子後麵,最擅長的就是欺軟怕硬、見風使舵,而丞相的親衛又是城中最惹不起的跋扈之人,兩邊乃是絕配,短短數十息,便在前廳外一角,蹲的規規整整,密密麻麻。

而杜員外和他的弟弟,鄂州司法參軍杜兆財,也被綁的粽子一樣,跪在前廳中。此時的二人,如何還不知道今日大禍臨頭?尤其是杜兆財,往日動輒將這蒙古奸細的帽子扣在別人頭上,誰想今日,這抄家滅族的大罪就擺在了自己眼前!

賈旭自始至終端坐在那裏未曾挪動,此時看著惶惶然跪在麵前的二人,笑著說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是想來好好的談個買賣,卻搞成現在這般樣子,多不好呀。”

杜氏二兄弟也顧不上別的,隻是哭著磕頭,腦袋撞的地麵咚咚直響。“下官(草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公子,求公子大人有大量,饒了我等。”

“不至於,不至於,什麽饒不饒的。咱們是談買賣嘛,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買賣不成,仁義在嘛。”賈旭繼續說道:“軍務緊急,我也不想再多耽擱,現在隻最後問杜員外一句,這十萬石糧食,你是借與不借呀?”

“借!借!”杜員外趕緊答應,然後轉頭看了一眼杜兆財,發現杜兆財正怒瞪著自己,忽然福至心靈,急忙改口道:“不不不,不是借,是送,是送!值此國難之時,草民也想找個機會為國解憂,今日心甘情願,送十萬石糧食給公子!”

賈旭笑著擺擺手。“可不是送給我哦?”

杜員外馬上又磕頭告罪:“草民糊塗,草民糊塗!不是送給公子,是送給我大宋官軍,送給我大宋官軍!”

賈旭搖搖頭說道:“不,你領會錯了。我官軍糧草充足,還遠沒到跟你們這些城中士紳打饑荒的份上。可城中百姓卻很是艱難,如今糧價飛漲,多少人家已經是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我的要求很簡單,也不要你白送,隻要你杜氏在城中的糧鋪,以圍城之前的糧價,鬥米百文,將這十萬石糧食賣出去,平抑城中物價,解小民倒懸之苦,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沒問題,沒問題!”除了答應,這杜員外還有什麽選擇?

賈旭卻還是不放心的繼續囑咐道:“杜員外,我大宋重視商賈,商人逐利,本來沒什麽。可這錢,什麽時候能都賺,也永遠賺不完。這個當口,你要把好事辦好,可不要跟我玩什麽左手倒右手的把戲。”

“請公子放心,草民一定把事情辦好,一定把事情辦好!”杜員外不停的答應著,一邊的杜參軍也趕緊說道:“除了這十萬石糧食之外,草民還會讓家兄,額外拿出一部分糧食,在城中各處搭棚施粥,與城中百姓共度時艱,就算散盡家財,也要為丞相大人、為公子分憂!”

“如此最好。”賈旭終於從座上起身,對左右說道:“你看看你們,將兩位憂國憂民的義紳綁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還不快給他們鬆綁?”

左右上前割斷杜氏兩兄弟身上的繩索。此時賈旭又再說道:“其實我此次來,還另有所求。不過所求之物不在糧鋪,而在你家後宅。”

剛被鬆綁的杜兆財心下猛的一驚,旋即大喜。原來這位公子哥求的是這個!要是杜家能借此搭上賈丞相的關係,簡直是再好不過!

有宋一代,園林之風盛行,尤其是文人士紳,無不在自家後宅興建園林,稍有餘財,便四處搜置奇珍異寶、花草魚石,置於園中,造精致景觀。寓情於景、情景交融,極富詩情畫意。文人之間,常常三五好友相邀遊園,或吟詩填詞,或飲酒繪畫,引為快意之事。

杜家作為城中數一數二的豪富,後宅之中自然也有個城中數一數二的園子。此時的杜園之中,秋風瑟瑟,拂動樹梢,黃葉紛飛,在朝陽照射下爍如金海,美不勝收。

樹下曲徑通幽處,站著一名女子,身穿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披著翠水薄煙紗,頭上斜插脂玉龍鳳釵,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顰一笑惹人心魄。此女便是杜員外的孫女,香名冠絕鄂州城的杜家小姐,杜韻茹。

杜家小姐今年方才二八碧玉年華,已是驚才絕豔,讓城中多少公子哥兒趨之若鶩、魂牽夢繞。剛到及笄之年,前來說親的媒婆就把門檻都踏破了。杜員外也知道自己孫女奇貨可居,便非要賣個好價錢,一年多來任憑來人把嘴皮說爛,也未曾許給誰家。

此刻的杜小姐,正在園中看著秋景,想著做一首詞,歎一聲國事維艱,詠一句民生苦難。忽聽得一旁人聲鼎沸喧囂,煞了風景,剛要蹙眉嬌怒,又見一群粗鄙甲士,簇著自家兩位爺爺和一位英武少年大步而來。

那英武少年自然就是賈旭。

自穿越而來,短短時間內不是在**昏迷就是與蒙古蠻子搏殺,這還是第一次碰見古典美女,一時間不禁看得呆了,站在原地楞了好幾息,方才回過神兒來。

他自嘲似得搖了搖頭,向對麵的杜小姐拱手行了個禮,說道:“這位小姐,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