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仁慈

“昨日午前,敵兵已經出了乂安州城,大概有兩千多人。按腳程算,大概今天晚間能到村子附近。”

“嗯。安南官軍的軍容看起來如何?”

“這……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要這麽扭捏,怎麽想的便怎麽說就是了。”

“是,軍使大人。屬下以為……安南的官軍,看起來不像有什麽戰鬥力的樣子,衣甲不全,隊列不整,手裏的武器也千奇百怪,就像是一群臨時拚湊起來的烏合之眾。”

賈旭和薑才對視一眼,然後對斥候說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抓緊時間下去休息吧。”

二人又轉頭看向一旁。一個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被五花大綁著跪在那裏,見二人看來,急忙吃力地挺直身體說道:“前者兀良哈台入寇,太上皇……啊呸、是逆賊陳煚(越南陳朝太宗),抵擋不利,連番大敗,蒙古兵攻克升龍,縱兵屠城,大掠九日方還。安南國北部精兵在此役之中盡數被殲。蒙古兵退後,為填補北方防禦空虛,陳晃(越南陳朝聖宗)盡招各地州府之兵進京,重建禁軍,各地防務本就空虛。前些日子又報南方的占城國在邊境集結兵力,大有趁虛北上、以報前番滅國之仇的架勢,南方諸州府重新募集的軍馬,連同沿途村寨之兵,又被盡數南調前往明靈州,此地如今正是空虛至極。這兩千多人,當是乂安城中募勇、臨時拚湊,不堪一戰,將軍天威,必可一鼓而破。”

賈旭擺了擺手,示意親衛將其押了下去,然後問薑才道:“你怎麽看?”

薑才略一思索答道:“從這幾日看來,此人身份應該為真,所言也當是不假。”

賈旭點了點頭。

這人是數日前在埋伏另一座村莊時意外抓獲的。賈旭原本派人提前封鎖村外通道,防止村裏有人跑出去報信,卻見到他自外帶著七八人鬼鬼祟祟而來。還不在路上走,而是在路邊的林子裏穿行,結果和賈旭埋伏的人馬正撞個對頭。

而他見到外麵披著占城軍衣袍的士兵,也不躲避,更不抵抗,反而十分熱情。上前哇啦哇啦地說一堆誰也聽不懂的話。

昌化軍的士兵也不知所以,隻是將他綁了送到賈旭麵前。當他搞清楚對麵的占城軍衣袍下麵是宋軍的甲胄之後,竟還能張口說出一嘴流利的漢話。

他自稱是安南國的靖國王陳國康,其父是陳煚的哥哥陳柳。按輩分他是安南太上皇陳煚的侄子、現在的安南國主陳晃的表弟。

賈旭初時還不信。他這麽尊貴的身份,怎麽會跑到這種荒郊野外來鑽小樹林?但幾天來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向賈旭講述安南陳朝的各種事情,包括許多旁人諱莫如深的宮廷密事。

賈旭雖然來自後世,但是理工男出身,對華夏的曆史也隻是知道個大概,又怎麽可能了解越南的曆史?但幾天的故事聽下來,覺得他所講之事雖然有些荒誕,但是其中邏輯甚通、合乎情理。再加之他一口流利的漢話,應當確為安南國上流人士,便也漸漸覺得他的身份,很可能是真的。

按陳國康所說,他族中祖父,乃是安南前朝李朝的殿前指揮使陳守度,以李朝外戚權貴的身份操縱朝政,廢掉了李朝慧宗李旵,立年僅七歲的李天馨為皇帝(越南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稱為李昭皇。之後陳守度又表示李昭皇對他同樣時年七歲的侄兒陳煚有意思,讓李昭皇下嫁,婚後又替李昭皇擬詔讓位給陳煚,李朝滅亡,陳朝建立。

而同樣是出於掌控李朝的目的,陳煚的哥哥陳柳,則迎娶了李天馨的姐姐、順天公主李氏瑩。夫妻二人婚後沒有過多地受到李陳王朝更迭的影響,反而相敬如賓,感情甚篤,十幾年間,李氏瑩為陳柳先後生下三個兒子。

可是好景不長,成年後的陳煚對自己幼時被安排的這樁政治婚姻頗為不滿,以李天馨婚後多年未有生育為由,意圖廢後。廢後之舉倒是可以理解為對陳守度控製的反抗,但是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廢掉李天馨之後,他竟意欲強娶自己的嫂子、陳柳的妻子順天公主李氏瑩,而此時的李氏瑩,還懷著身孕,肚子裏的孩子,正是日後的陳國康!

此事被陳柳引為奇恥大辱,遂引兵叛亂,一度迫得陳煚離開京城升龍府,但最終在陳守度調度下,陳柳勢孤力弱,逐漸不敵。陳柳假扮漁夫,乘獨木舟潛入升龍,麵見陳煚,表示自己願意投降,陳煚“與之對泣”。此時陳柳潛入宮內的事情被陳守度發現,拔劍要殺陳柳,陳煚“以身當之”,將他護下,兄弟二人於是和解。

事後,陳煚對陳柳增加封地,晉封為“安生王”,還將陳柳與李氏瑩的長子陳國尹封為武成王、次子陳國峻封為興道王、尚在繈褓中的陳國康封為靖國王,就連陳柳與妾室所生的庶子陳國嵩都得了慧中上士的封號,對其大加安撫。

但是陳柳的妥協,隻是因為力孤不能勝,心中之恨其實未有稍解。加之叛變失敗後,雖然封爵提高,但是政治上徹底失勢,讓他更加的忿忿不平。他曾派陳國尹潛入大宋,試圖請宋軍來為他討回公道,卻被邊州的宋朝官員執住,遣送回國。他又寄希望於自幼才華橫溢的陳國峻,對其傾力培養,“遍求藝能之士,以訓國峻”,臨死前還要求陳國峻起兵報仇,言“汝不能為我得天下,我死地下不瞑目。”奈何陳國峻卻不以為然,最終陳柳在憤恨中鬱鬱而終。

陳煚雖然搶嫂子的事情做得很不地道,但是對陳柳一家其實也算頗為容忍,不僅始終沒有清算叛亂之罪,還重用陳柳的兒子,蒙古軍鋒南指之時,陳國峻也被任為帶兵之將,統軍至北境抵抗。陳國峻因兵少無法抵擋,撤守西遁,事後陳煚也未追究其罪。反而讓自己與李氏瑩的兒子陳晃,迎娶了陳柳與妾室所生的第五女陳氏韶,後稱為天感皇後。

自幼生於宮城之內的陳國康,對陳晃的性情秉性,卻是有自己的看法,認為他麵上忠孝仁恕,隻是為了討得陳煚的歡心,實質上性情尖酸刻薄、睚眥必報。他對自己母親前朝餘孽的身份、曾事二夫的經曆頗為不滿,對幾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也一貫沒有好感,同在宮中的陳國康,也沒少被他私下針對、設計。

蒙古南侵回撤後,陳煚退位太上皇,陳晃繼位,更是讓陳國康感覺自己前途叵測,生怕哪天陳煚一旦逝去,自己怕不是馬上就要被陳晃祭刀,惶惶不可終日,這才尋個機會,逃離升龍城。

鑒於前番哥哥陳國尹逃奔大宋被邊州遣返,他這次一路南逃意欲投奔與安南有滅國世仇的占城國,卻不想半路被賈旭截住。

這陳國康為求活命,這幾日對自己所聞的安南國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還掏出了一份詳盡標注了安南各州府的地勢形貌、兵力布防、甚至各地大家族底細的地圖,言稱是其父陳柳在世時秘密繪製,原本指望陳國峻起兵時所用,卻不想陳國峻對大陳朝廷忠心耿耿,不為所動。他此番執此圖南下,正欲獻給占城國王,以求立身之地。

賈旭看著被押到一旁,老老實實地蹲在那裏的陳國康,對薑才說:“安南國除非提前算到我們要出兵,預先安排好人在這裏等我們,即使如此,也且得好好準備一番,絕不是倉促之間就能搞出這麽個東西來。”

薑才也點了點頭,問賈旭道:“大人準備怎麽處置他?”

賈旭為此事也思索了幾日,心中早有了計較,也不避諱薑才:“如果我等隻為這一次劫掠,不需惹什麽麻煩,要麽一刀砍了,要麽給陳晃送回去,再討份謝禮也是不錯。但為日後長久計,他的身份卻是頗為有用。看他這副貪生怕死的性子,想來稍加威逼,立其為傀儡,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諸事還需籌劃,此間事了,先將他帶回昌化再說。”

薑才點了點頭說道:“大人英明,屬下也是這樣想的。先將他帶回去,看看以後能不能在他身上榨出什麽油水來,就算不行,再把他綁回升龍府,討份謝禮也無妨。”

“沒錯。”賈旭看了看四周。眾人此時正在離海岸不遠的一座小山之上。透過山脊線向下望去,一座村寨就著落在山腳下。寨北有一條數十丈寬的河流,河上建有可容十餘人並行的寬闊浮橋,正對寨子北門。東北角河流入海處建有一個小型渡口。聽陳國康所言,此地名叫廣澤,雖未設縣,卻是遠近有名的大寨,寨內有數千人口。原有幾百寨兵,前幾日也隨乂安府兵一同南下,如今寨內應當是毫無守備。

賈旭自在安南國乂安府界登岸之後,不足一月間襲擊沿岸村鎮十餘處,擄掠人口近萬、財產禽畜無算,已經用船向後方送了兩趟。如今又是一塊肥肉吊在嘴邊,著實有些心癢難耐。

隻是剛剛斥候來報,乂安府派出的軍隊,已經於昨日午前出城南下,奔自己而來。雖然按斥候所說,安南軍隊軍容不整、兵甲不備,與陳國康所言也對得上,但是畢竟那是兩千軍隊。自己一共帶了五百水兵出來,還有近二百人留在海上操縱船隻、看押俘獲,身邊隻有三百餘人。雖然都是自江淮而來的百戰老兵,全副武裝,還隨軍帶了火藥這種大殺器,真要與兩千烏合之眾對上,倒也不是不敢一戰。賈旭隻是舍不得麾下將士,擔心敵我過於懸殊,真要拚個損失慘重,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思前想後、糾結許久,終是放不下嘴邊的肥肉。那就要好好地動動腦子了。賈旭又將陳國康喊來,仔細詢問了一番,然後叫過麾下眾人,詳加布置。他抬頭看了看太陽,低頭吩咐道:“此時乃是正午,預計安南國的乂安府兵傍晚能到河北岸。我們的各項動作,一定要快!兩個時辰,必須控製好局麵,然後在河南岸做好準備!”

眾人齊齊領命,很快各帶人馬散開。

攻占村莊的流程眾人近日已經是熟悉得很了。

百餘名宋軍沿河兩岸襲向河中的浮橋。此時正是晌午,天氣炎熱,無人渡河,負責看守的當地人此刻正貓在棚裏睡大覺,既無武裝,也無準備,轉瞬間便被奪去了浮橋的控製權。之後宋軍兵分兩路,一半人留下就地駐守,另一半繼續前進,又迅速攻占了渡口。數名當地人跳上小舟,欲駕船逃命,被岸上的宋軍用勁弩一一射殺,其餘人則再不敢反抗,抱頭蹲在地上。宋軍點火放煙,指引綴在東麵海上的船隻過來。

而與此同時,薑才率數十名宋軍攻向寨子南門,守衛的寨民本就是趕鴨子上架,見有人氣勢洶洶而來,隻是朝天胡亂放了幾箭,便逃下寨牆,連寨門都沒關,就被宋軍不費吹灰之力地攻占。

廣澤寨突遭此大變,頃刻間南北俱失。寨子西麵是山,也有寨民向上攀爬,意欲逃離,可賈旭自帶人守在山崗之上,又如何能容他們逃出去?被射殺了十餘人後,餘下的寨民隻得退回寨內。而東邊是茫茫大海,渡口被奪,亦是無路可遁。

不到一刻鍾,廣澤寨近三千民眾已成甕中之鱉。

賈旭命宋軍守住北、西、南三麵,自己從北門進寨,而薑才則帶人逐戶驅趕,將寨中安南民眾往寨子中間的廣場上趕。也有悍勇不畏死、拿起身邊的菜刀、木棒奮起抵抗的,但在全副武裝的宋軍麵前無異於以肉飼虎、投卵擊石。很快,寨中民眾密密麻麻地聚在了廣場上,麵上俱是驚恐不安、不知所措。

寨民中一位老者走到最前麵,衝著賈旭拱手行了個禮,然後用一股義正言辭的神態,開口一通嘰裏呱啦。賈旭也聽不懂,就喚陳國康過來翻譯。陳國康與老者說了沒幾句話,兩人就情緒激動地互相指著、麵紅耳赤地對罵起來。

薑才過來一腳踹在陳國康的屁股上,衝他說道;“大人是喚你來做翻譯,你怎麽自顧自的罵上了?”

陳國康急忙低頭彎腰的賠不是,正再要說話,那老者卻先開口說道:“原來你們是大宋的官軍,老夫乃是廣澤寨的裏正,也會說漢話!大宋乃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我安南國數百年來以父事之,未敢怠慢,你們卻為何行此卑鄙之事,偽做占城國人,襲我疆土、奪我村寨、掠我子民?你們就不怕大宋皇帝知道之後,降罪於你們嗎!”

他又轉過來指著陳國康,罵道:“你這逆賊,今上厚待與你,你卻與你那做逆賊的父親一樣,吃裏扒外、為虎作倀!我大陳皇室,怎麽就出了你這般寡廉鮮恥的卑劣之徒!”

陳國康被指著鼻子痛罵,也想出言反駁,又擔心惹賈旭不高興,站在那裏憋的滿臉通紅。賈旭卻對安南裏正的指責渾不在意,隻是轉頭對薑才說道:“怎麽回事兒?他超年齡了,為什麽還能站在這裏?”

薑才點頭會意,抬步上前,抽出腰間長刀,直接“噗呲”一下捅進了猶自罵個不停的安南裏正的身體。裏正一臉不可置信的向後仰倒,嘴皮子喃喃了幾下,也沒再能發出聲音,便抽搐著沒了動靜。

看見裏正就這麽被殺了,聚集的安南寨民頓時一陣**。賈旭不耐煩地指著廣場中說道:“那裏還有很多。”百餘名宋兵立時分作數隊,徑直進入人群,看見年歲大的就殺。許多年輕男女圍上來廝打,但是赤手空拳,又怎麽是全副武裝的宋軍之敵?膽敢反抗者,無論老幼都被宋軍格殺勿論。還有人試圖裹脅著人群向外衝擊,也在一陣勁弩下丟了許多性命,隻能乖乖地退回原地。

又是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廣場上再有數百人倒在血泊之中,剩下的安南民眾終於安靜了下來,各個抱著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再有任何輕舉妄動。

賈旭看著眼前的血腥場麵,心裏堅如鐵石。老子可不是其他的網文主角,有著什麽澤被天下的聖母心。老子的仁慈,隻對我華夏各族兒女,麵對異族,雖不說其心必異,但是能為我用者可留,不為我用者,盡殺!

很快,之前綴在外海的船隻靠港,一部分宋軍將寨中的安南民眾用繩子串成一串,開始向船上押運。而賈旭則到北門的浮橋外,抓緊時間布置,準備迎接乂安府兵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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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因為劇情需要,對越南的陳朝,整體肯定不會是褒揚的態度,但是陳朝前期混亂的男女關係,還真不是我胡亂編排,而是事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