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利息
陸秀夫也想不到竟然還能在此遇到曾在京城赫赫有名的薑盼盼,更沒想到薑盼盼竟似與賈旭相熟,最最沒想到的是,賈旭竟然不避諱薑盼盼,就在這茶室之中,與他說起未來的宏圖。
可以再一細想,倒也釋然,也許這就叫有恃無恐吧。整個昌化軍現在隻許進不許出,上有賈旭借賈似道之勢一手遮天,近在咫尺的瓊州廖瑩中又是對此不聞不問、反而派兵幫場子;中有各營網羅各界精英,眾人吃著賈旭的錢糧供養,自然不會多說什麽;下有生活極大改善、得到實惠而衷心擁護的百姓。這昌化城內,還真就沒什麽東西需要他謹小慎微,隻管放手施為。
換個角度講,無需擔心掣肘,專心把事做好就行,哪個想幹些事的人不希望如此?
陸秀夫暗笑,許是自己心境變了,聽著賈旭的誇誇其談、弘誓大願,竟陶醉其間,覺得這一切也未必不能實現,進而在心裏開始替賈旭找借口開脫。
罷了,且陪他試上一試又如何?
既然已存了效力的心思,陸秀夫這些日子隨著賈旭東奔西走,對昌化軍中的一切,又開始了重新的學習和審視。他對一切不理解的事情都會發問,賈旭也再無保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新設立的、絕密的武器研發所都帶他去了,還撫摸著一根根鐵管,對他說這是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雖然現在還不成熟,尚在試驗階段,暫時不會量產,但是用不了太久,會讓他見識到它擁有的神奇威力。
也許是當天沒有試射,陸秀夫倒沒有什麽感覺,反而是參觀礦山時,聽著炸藥開石時轟鳴的巨響,受到了很大的觸動。
“這是百姓日常燃放的爆竹?”他不可思議地問道。
“沒錯。”賈旭答道:“看似尋常之物,用對了地方,一樣可以發出驚世駭俗的威力。當然了,配方和劑量與往日所見的煙花爆竹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陸秀夫點了點頭,他這次才明白,這就是賈旭敢於放出狂言、要做大宋中流砥柱的底氣所在——這比人挖斧鑿快上千倍萬倍的恐怖如斯的開采效率,昌化城外聳立的巨大的煉鐵高爐,和二者相加之下、一縣堪比整個大宋的巨大鐵產量。
以陸秀夫的才智能力,不足半月,便對昌化軍各項事務有了相當的了解,並熟悉了各營的運作機製。然後賈旭便迫不及待地將繁重的內政工作大部分都丟給了陸秀夫,自己隻負責製定規劃和驗收成果,中間具體的運作都由陸秀夫來負責,他隻負責指導,還美其名曰“壓擔子”,要“幫助君實先生盡快成長”。
而他自己則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其他方麵。
比如這日,他帶著金鴻超和薑才,乘船離開昌化,來到了瓊州島西麵的浮水洲島。
浮水洲島東距瓊州島兩百六十裏,西望交趾兩百四十裏。該島於海中凸起,孤懸於東京灣(今北部灣)中央,呈三角狀,環島約十五裏、皆是懸崖峭壁,而內為平緩的丘陵地形,約有兩千五百畝方圓。此島不在大宋繁盛海貿的主要路線之上,而對麵的交趾國更是沒有遠洋航海能力,所屬水師隻能在近岸的淺水區活動,故而島上平素杳無人煙,隻是偶有遇風浪的漁船不經意間被吹到此處,稍加擋風避浪。
賈旭此刻正站在島上最高的那座小山包上,給一旁的金鴻超布置任務,而金鴻超卻愁眉苦臉、抱怨連天。
“我的大人呦,在這麽個荒島上麵修建城池,耗費物資多少且不論他,人力從哪裏來?鐵廠、礦場、新城建設,多線開工,昌化城中的丁口早就有些捉襟見肘、不敷使用了,又叫我從哪裏調派人手來這裏鑄城?”
賈旭衝他伸出兩個手指頭:“二十人,我隻要你撥出二十個技術管理人員就行。其餘人力和物資的調運,不用你擔心。我又沒說讓你一天建成。”見金鴻超又要說什麽,賈旭將伸出的兩個手指頭該做一個,指著他說道:“不要再墨跡了,這個任務必須完成,不然我就停了你的研究經費。”
金鴻超氣鼓鼓地嘟囔著:“又來這招。”卻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麽。火槍的研發正如火如荼,在賈旭的指導下進展突飛猛進,作為他最心心念念的項目,也就隻能老老實實地受賈旭拿捏。見訴苦無用,便帶著幾個助手,去島上四處勘測土質,估算材料去了。
賈旭又看向留在身旁的薑才,開口問道:“人員都選好了麽?”
薑才點了點頭說道:“已經都選好了。按大人的要求,水營船夫、水手、士卒,共計五百人,轄福船三艘(大船)、廣船十艘(小船)。”
賈旭搖了搖頭,糾正道;“不是水營。這支船隊在名義上與我昌化軍可沒有任何關係,這點你一定要明白。”
薑才答道:“末將明白!”
這次被選出的五百人,大多來自忽必烈南侵時擊潰的宋軍淮河、漢水、大江各水師。鄂州之戰期間,雙方在江河之上大小接戰數十次,宋軍水師敗多勝少,多支水營損失慘重,在戰後被賈似道撤編。殘餘軍士中年富力強的、作戰勇猛的、無家無業無所牽掛的,都被挑選出來,由薑才率領,分乘曆次補給船到達昌化軍,總數有千餘人。過去的大半年中,賈旭也沒有給他們安排什麽特殊的任務,隻是負責昌化軍與島上其他一州二軍之間稀少的官船往來和與北岸的欽、廉、雷、化四州日漸增多的貿易船隻的護衛。
賈旭甚至連陸營中著重強調的軍紀教育都沒有在水營中開展,更多的是讓他們熟悉昌化港周邊乃至整個東京灣的水文、航道。畢竟江河之中,與碧波無垠的大海相比,終是有著巨大的差異。
而水營最讓人羨慕的,莫過於賈旭親自出麵、拍板做媒,將第一期流徙營中釋出的兩百餘名年輕女子,配給了水營將士為妻,並在新城為他們舉辦了隆重的集體婚禮。
辦禮那天,全城震動。賈旭攜準夫人呂妙晴一同為兩百餘對新人主婚,整個昌化不用上工的人幾乎全都來到了城東的校場,在一旁鬧哄哄地觀禮、祝賀。盛大的婚禮結束之後,賈旭將新城一座新房的鑰匙作為賀禮,交到一對對新人手中,更是引起了現場觀禮人的瘋狂。水營剩下的還未完婚的幾百名將士瞬間便成了全城少女眼中的香餑餑。
賈旭對這些水營將士極盡籠絡,水營將士對賈旭又焉能不忠心耿耿?此次薑才在水營中要選取五百人另成一軍,雖然言明日後大多數時間將要常駐島外,將士們依然非常踴躍地報名參加,被選上的興奮於終於有機會報答軍使大人的厚恩大德,沒選上的十分懊惱,怨自己平日不夠出色,今後要更加努力。
賈旭見軍心可用,也沒有再遷延時日。從浮水洲島歸來之後,隻在昌化停留了數日,募集了相應的人員和物資之後,便又再次率領船隊啟程到達浮水洲島。賈旭將未選中的水營留下,協助工匠營在島上建立臨時營地,並繼續為在島上築城做前期準備。自己則帶著薑才和選中的五百名水兵,駕著所屬的三艘福船、十艘廣船繼續西行。
船行不一日,終於遠遠望見西邊的海岸線在天際浮起。賈旭命船隊停下集結,喚各船船長集合到帥船之上,與薑才一同做最後的布置和動員。
賈旭看著麵前的十餘名船長和帥船上的近百名將士,開口說道:“對麵就是安南國土了。安南國本是我漢家故地,其文化、技術皆受中原影響極深,然而其民不感恩德、不思報效,趁五代亂世,割地自立,迄今已數百年矣。雖然表麵上對中原還是自稱藩屬、接受冊封,對內卻早已自稱皇帝,自稱‘小中華’。熙寧年間(公元1075年)更是主動北犯,挑起戰爭,攻破欽州、廉州、邕州等地,屠殺我大宋子民數十萬,並俘擄民眾無算。”
“雖然我大宋旋即反擊,於富良江大敗其軍,擊殺其領軍太子,交趾賊奉表求和,我大宋不願多造殺戮,允其講和,但其並未從中吸取教訓,數百年來始終對我大宋疆土虎視眈眈,存有非分之想。”
“前幾年蒙古蠻子南侵,敵將兀良哈台所部自雲南攻入安南,大宋冊封的交趾郡王陳煚,不守臣子本分,竟降附於蒙古兵鋒,為虎作倀,反為兀良哈台提供糧馬、支應後勤,助其自西南攻入我大宋疆土,我西南諸州子民的累累血債,也有他們濃濃的一筆!”
“你們說,對於這些數典忘祖、忘恩負義、首鼠兩端、背信棄義的惡徒,我們需不需要跟他們講道義?”
眾將士齊聲高呼:“不需要!”
賈旭再問:“我們要不要對他們施以懲戒,讓他們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代價?”
眾將士齊聲高呼:“懲戒!懲戒!”
賈旭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然了,我大宋泱泱大國,禮儀之邦,未有正式宣戰之諭旨,我們是不能穿著大宋衣甲、打著大宋的旗號去進攻他們的。況且我們隻區區十餘艘船、五百餘人,對麵卻是堂堂一國,我也不會帶領大家以卵擊石。但是這些,也不妨礙我們給這幫惡徒一些教訓。唉,大家知道,我們昌化軍近一年多來,在大家的鼎力支持和辛勤努力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家的生活水平跟一年多以前相比,都有了巨大的提升。但是昌化軍畢竟地處偏遠,人丁稀少。我也想帶領大家繼續努力,讓全城百姓的生活能夠越來越好,但是勞動力不足的問題深深困擾著我們。”
“石碌那麽多的礦石,卻沒有足夠的人去挖;城北的高爐煉出來那麽多的好鐵,卻沒有人去鑄造;我還想讓全城的人都搬離原本破舊不堪、每遇強風就要破損倒塌的木屋、竹屋,住上新房子、好房子,可是新城建房子的工地上,缺的依然是勞力,讓建設進度一拖再拖。”
“可我總不能去中原搶人?島上黎民,與我漢民之間,數百年來大抵保持了相對和平的相處,雙方交流甚深,與其中如德旺番茂一般的黎峒甚至親如手足,也不好壓榨更甚,若是激起島民叛亂,我昌化軍困於平叛,也一樣會阻礙發展的腳步。”
“那我該怎麽辦呢?我思前想後,覺得這個時候,正是安南身為我大宋藩屬、為大宋貢獻自己力量、並為之前的錯誤選擇付出代價的時候了!他們這些年來,對我大宋子民造成了那麽多的傷害,我身為大宋宰輔之子,如今隻是代表大宋來討些利息,有什麽不對嗎?”
眾將士齊聲高呼:“沒有!沒有!沒有!”
“好!”賈旭讚了一聲,繼續說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我的觀點,那麽就要嚴格執行將令!大家記住!我們是大宋的兵!我們的仁慈和忠義,也隻為我大宋子民!蒙古蠻子越邊擄掠,殺我父母兄弟之時,講仁義了嗎?沒有!安南叛賊屠我三州數十萬子民之時,講仁義了嗎?也沒有!那我們,自然也無需對他們講仁義!”
眾將士齊聲高呼:“對!對!對!”
賈旭滿意的點了點頭,最終下令道:“全軍換作占城衣甲,船隻改豎占城旗幟。薑將軍率百名精銳,首批登岸,探訪沿海地形。遇合適村落之後,先行控製周圍道路,夜間以約定的燈光傳訊,次日我們便率主力登岸圍村抓人!眾將士切記幾條軍令:擄掠的財物、禽畜不許私藏,一律上交,待回程後再行分配,屆時一半歸你們,一半歸公;登岸後切忌暴露自己身份,我們從這一刻起,就是占城軍了!隨船的糧草和船艙空間有限,擄掠的安南子民隻要壯丁、健婦和孩童,膽敢反抗者和年邁無力者……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