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保甲
看著親衛陸續將院中垂頭喪氣的眾人押出去,賈旭對廖瑩中說道:“真是連累廖府君了。”
廖瑩中一擺手,說道:“你還是叫我廖叔。承蒙丞相不棄,廖某以一鄉野塾師入幕軍機,二十幾年相交,知遇之恩無以為報。無論丞相大人叫廖某做什麽,廖某都絕無二話,公子不要多言,反倒顯得生分。”
賈旭聞言也不再客氣,衝著廖瑩中拱手說道:“那就請廖叔再辛苦辛苦,繼續帶兵前往昌化和感恩二縣。”
廖瑩中點了點頭,說道:“你且放心,我留一千兵士給你,其餘人我連夜就帶走,繼續奔往昌化。”他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賈旭的肩膀:“公子,好好幹,別辜負了大人的期待。”說完背著手,待人向院外走去。
而賈旭始終拱手行禮,用堅毅的目光送著廖瑩中離去,沒有再出一言。
第二天清晨,推門而出開始勞作的百姓,都感覺到了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緊張氣氛。
僅有的幾條街道上,數隊軍士往來巡邏著,並在四處張貼著即日起實行宵禁的告示;州裏和縣裏的衙役,在兵丁的陪同下,四處敲門,喊各保甲長到州衙集合;還有昨夜晚歸的人說,聽到城東兵營處人聲嘈雜,好像出了什麽大事。
百姓倒不是很驚慌。瓊州這地方,千百年來,除了山裏的黎民有時會下山作亂——也是幾十年不遇一次的事,一直因為自己過於偏僻的地理位置和過於貧窮的現狀,反而平平靜靜,各自相安無事。就算真有什麽變動,也與自己無關,照樣是該種地的種地,該幹活的幹活。至於城頭上掛的旗子上寫的是大漢還是大宋,與我個艱苦求活的罪民之後又有何幹?
相比之下,縣裏幾個官員、大戶家裏就惶恐得多。家裏的大人昨夜去赴宴之後就再沒回來,夫人們想著派下人去尋,結果發現門口已被不知道哪來的兵丁守住,禁止一切人進出。縣尉於秀武家的夫人脾氣大,罵罵咧咧地指揮家中下人強闖,卻被守門的兵丁格殺了三人,自己也叫四濺的鮮血嚇得昏了過去,讓下人婢女抬回了府內。
待到日頭升起,天光大亮,又有一隊隊兵丁敲開這些官紳的府門,將裏麵的男女老幼、仆役下人統統趕出來,一齊押著,哭哭啼啼地直奔城東兵營。府門上則貼了封條,留了兩個兵丁守著,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街上的百姓看見這些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大戶家眷們如今被兵丁推搡著往城外走、如此狼狽的樣子,麵上驚詫,心中暗爽。
此時的賈旭正在州衙的後宅書房中坐著,翻看南寧軍的各種典籍名冊。
哦,現在改叫昌化軍了。
昌化軍作為軍州,應轄五營兵馬,實轄四營,三營駐在宜倫縣,另一營中,兩都在昌化縣,三都在感恩縣。花名冊上滿滿騰騰兩千人的名字,也一直實領兩千人的糧餉,可昨夜控製城外兵營後清點人數,發現該有的三營人馬,加起來居然不滿一營,還大多是峒丁。若隻算漢人,每營不過六七十人,還盡是湊數的老弱病殘。昌化、感恩兩縣的一營兵馬,料來也好不到哪去。
賈旭倒是也想到會有吃空餉的情況,隻是斷沒想到吃得這麽空!
還別說,真要是拉開架勢幹起來,就王少傑這三四百老弱病殘,賈旭靠著自己一百精壯的親衛,奪了他的一軍之權也真不是什麽難事。
真不知道他昨夜哪來的底氣。
治下三縣,宜倫縣一千一百戶,兩千四百丁,六千三百口;昌化縣七百戶,一千三百丁,兩千八百口;感恩縣最慘,隻有三百二十戶,五百八十丁,一千一百口。
身為一個州級建製,總共人口將將過萬,還分置三地。雖然這隻是州府戶籍上的丁口,官紳大戶家肯定有大量隱戶存在,但就算最樂觀估計,又能翻幾倍出去?
耕地隻計有六萬餘畝。考慮到此時土地兼並之烈,以及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官紳勾結之深,實數應該幾倍不止。
倒是勉強夠用。
“呼——”賈旭長出一口氣,將手裏的卷宗丟在桌案上。看了這麽半天,沒有一個是實數,全是報上去蒙蔽朝廷,讓州官自己牟利的。昌化軍仗著自己地處偏遠,敢做到如此,其他州府縱然好些,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臨安府裏的皇帝和大臣們就依據這些莫名其妙的數據來治理國家,這大宋能強盛都怪了!
他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椅背上。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的茹娘,立刻將一雙冰璃般的小手伸過來,一邊緩緩地為他按著頭,一邊柔聲說道:“公子歎什麽氣?如果這些東西看了煩心,那就不要看了,別累壞了精神。”
賈旭閉著雙目,抓過茹娘的一支小手,拉到胸前輕輕地揉了揉,說道:“手還是這麽涼,你的身子還沒有好,才是更需要休息。”
“茹娘不想自己一個人待著。能跟在公子身邊,才是最好的休息。”初經人事不久的茹娘,此時正是如膠似漆、蜜裏調油,一刻都不想離開賈旭。
隻是她可以做一個簡單的小女子,賈旭卻沒有資格陷於兒女情長。雖然這種後世幾乎絕種的純粹的依戀情感,讓他也相當的沉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他在這個世界上感到越多想要珍惜的東西,就說明他需要付出越大的努力,去避免那似乎已經注定的未來浩劫。
他又看了看桌上的一堆卷宗,不管怎樣,這些就是他目前的家底了,再多的抱怨也沒有意義。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而現在的賈旭,不僅要做這無米之炊,還必須要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禦宴才行!
那就來吧!
賈旭又強行給自己注入了些許鬥誌。首先還是要做一份詳盡的普查,之後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迅速將這些人力物力的潛能全部挖掘出來,如果有必要的話,用些心狠手辣的非常手段,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吧!
嗯,除此之外,這個時候還是得召喚爸爸才行,必須得給賈似道寫封信說明情況,尋求更多的支持。
茹娘用自己柔嫩的小手撫過賈旭緊鎖的眉頭,感到一陣陣心疼。這個粗暴地闖入自己生命中的男人,不知不覺間,已成了她全部的悲喜和一切的意義。自己在與他不斷地相處中,從對他的一切都帶著審視和抗拒,唯恐避之不及,變成了對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迫不及待地想參與。
“我能幫你做什麽?”她問賈旭。
茹娘說完這句就在心中暗暗後悔。男人做的都是大事,自己一個小女子,又能幫得上什麽?尤其是很多事情,如果有女人參與其間,就會被認為是不吉利!自己真的是太唐突了,公子他不會生氣,不會因此嫌棄我吧?
而賈旭聽她說完這句話,側過頭看著她,想了一下。自己身邊現在最缺少的就是人才,茹娘雖然是個女子,但是出身官宦人家,自小也學過吟詩作對,別的不說,文采必是不錯的。平日裏幫他做些文書工作,也是給自己節省了大量的精力啊!
想著自己即將過上有事兒秘書幹、沒事兒幹秘書的美好生活,賈旭的剛鼓起的鬥誌更充盈了。
“我怎麽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你這般女中才子?”繼續捧過茹娘的小臉“吧嗒”地親了一口,然後對滿麵羞紅的她說:“以後我在府中時,你就幫我處理這些往來文書。現在你能幫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家大人寫封信。”
賈旭將信中要表達的意思交代給茹娘,自己則來到了州衙的正廳。
廳中已經密密麻麻站了一百多人,都是縣裏的保長和甲長。一大早就被衙役挨家挨戶地敲門喊來州衙,來得早的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人跟他們說是什麽事,平時相熟的人紛紛聚作一堆,在那裏互相打聽著,卻也摸不到什麽頭腦,隻知道今日街上多了許多兵丁,州衙內外的甲士也俱是以往不認識的麵孔。
看來真的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待到賈旭進來時,眾人還紛紛探頭,想著這個年輕人是幹什麽的,早先一身甲胄站在前麵維持秩序的王文軍忽然大喊一聲:“拜見軍使大人!”接著他們便見到賈旭大步走到原本該知軍事王少傑坐的案幾後,大大方方的坐下,才猛的意識到一夜之間換了天地。
眾人一時麵麵相窺,不知該說些什麽。王文軍瞪著眼睛又喊了一句:“拜見軍使大人!”然後才有人陸陸續續地拱手低頭,稀稀拉拉、猶猶豫豫地喊著“拜見軍使大人”,大多數人卻依然無動於衷,沒有反應。
王文軍待要再喊,被賈旭揮手攔住。“無妨,大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文軍,你將聖旨給大家念一遍。”
王文軍拿出聖旨,大聲朗讀。眾保甲長們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堂上頓時發出一陣感慨聲、議論聲甚至咒罵聲,還有幾人在人群中衝著賈旭大聲的質問著:“不可能!王知軍事一向忠君愛國,怎麽可能勾結蒙古人?”“我妹夫就在南寧軍中當兵,我怎麽沒聽說他們要謀反?”“朝廷怎麽會派你這麽個年輕的娃娃過來主政一軍?你該不是騙子吧?”“我看你才是蒙古人派來的奸細,害了王知軍事,挾持我們謀反!”
在他們幾個的煽動下,整個前廳一片混亂,任憑周圍的親衛不斷地喊著肅靜,也止不住這亂糟糟的場麵。
賈旭笑著站起身,喚過王文軍輕語了幾句,然後用手指在人群中一一點了幾下,正是叫罵的最歡的那幾個。王文軍也不含糊,帶著數名親衛徑直擠入人群,將被點到的幾個人拉出廳外,就在門口拔出刀直接抹了脖子。
淒厲的慘叫、飛濺的鮮血、滾落的首級和砰然倒地的無頭屍體,讓廳內的人們目瞪口呆,喧嘩的聲音一時減小,卻又有兩人指著賈旭怒道:“哪裏來的凶惡之徒,竟然在此草菅人命?”
然後賈旭又點了兩下,廳外的王文軍帶著滿身鮮血走進廳來,所過之處人們紛紛讓開。他徑直走到被點的人身旁,揪著頭發就拖了出去,手起刀落,又是兩顆人頭落地。
到此刻,廳內已經鴉雀無聲,眾人連喘氣都不敢用力了。
隨著凶神惡煞般的王文軍再次走回到前麵,立於案幾一側,第三次大聲喊出:“拜見軍使大人!”
廳中餘下的一百多人忽地都跪在了地上,齊聲應道:“拜見軍使大人!”
賈旭終於滿意地坐下,笑著對下麵跪成一片的人群說:“我大宋不興跪禮,大家快起來吧。”
眾人抬起頭看著賈旭,不知他這笑容是真是假、該起不該起,正自猶豫,一旁的王文軍又是一聲大喝:“軍使大人叫你們起來!”
一屋子的人這才急忙起身,然後垂著頭站在那裏,低著頭不做聲。
“很抱歉讓各位看見剛才那一幕。”賈旭開口說道:“隻是我已經宣讀聖旨在前,言明王少傑謀逆,那幾人卻依然喧嘩咆哮、擾亂州衙、為逆賊張目,分明就是逆賊黨羽,見事情敗露,想要擾亂局勢、渾水摸魚,以為王少傑等人脫罪!”
他邊說著邊用手指在案幾上有節奏地輕輕敲著:“謀逆,是大案!當今我大宋北方受蒙古人襲擾甚重,南方不能再亂!而皇帝之所以派我前來,就是要讓我非常之時用重典、迅速扭轉此地人心思動的惡劣局麵。所以剛剛,我用了些雷霆手段。諸位也不要多心,隻要對我大宋忠心耿耿,積極配合接下來的一係列安排,我擔保大家是不會有事的。你們聽懂了嗎?”
“聽懂了。”廳中眾人紛紛回答道:“請軍使大人放心,我等一定盡力配合。”
“好!”賈旭拍了一下案幾,複又站起,雙手拄案前傾,對眾人笑著說道:“那我就下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