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沁園
二人進屋時,程不識正皺著眉與一旁的鴇母抱怨:“盼盼姑娘怎麽還不來?我不是催促啊,隻是還請鴇母與盼盼姑娘仔細分說,今日我有貴客!”
說話間抬頭看見範文虎和賈旭進來,眼睛一亮,馬上換上一張笑臉,起身相迎:“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們幾個剛還在議論,說你去荊湖走一趟,回來之後就不認我們這群兄弟了!飲酒不來,遊湖不來,射獵也不來,忒是難請!也不知道你整日窩在後宅做什麽?”
他親切的拍了拍賈旭的臂膀,也不等回到,又轉身對範文虎說道:“我們的範大將軍今日又立一功!卻不知在哪裏將這小子抓獲的?”
範文虎一邊脫下外披的裘衣,一邊答道:“他天天窩在丞相府的後宅,誰敢去‘抓’喔?隻是今日在禦街上叫我撞見,那便由不得他了!”
江鑄好奇的問道:“文軒在禦街做什麽?”
程不識搶答道:“今日皇宮中賜宴慶功,必是與丞相大人一同進宮去了,卻不知為何出來的這麽早?”
賈旭這才有機會開口答道:“宮裏規矩太多,皇帝和那麽多大人麵前,幹什麽都不自在,我就隨便找個理由溜出來了。”
崔浩卻嗤之以鼻的說道:“我們這位皇帝,哪裏是個規矩多的人?”
“噓!”程不識假做瞪眼,輕聲說道:“快收回你嶺南大家的派頭,不要瞎說,再叫人聽了去!”
江鑄卻不留情麵的說:“你自己不也狎妓?上個月還在春風樓買了個紅牌回去金屋藏嬌,卻有臉誹謗聖上?”
崔浩頓時麵紅耳赤的爭辯道:“我那是欣賞她的才學,不忍見她陷於煙花酒巷,這才為她贖身,這是雅事,是雅事!怎可相提並論!”
江鑄滿臉的不屑:“什麽雅事?不也是一上一下、一前一後、一進一出、一哼一哈?”
“你!”崔浩氣急,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江鑄的鼻子大聲說道:“你也算城中有名的世家公子,怎麽能出此汙言穢語?簡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範文虎急忙出言製止道:“好啦好啦,都不要說了,許久未見文軒,今日將他找來,可不是聽你們吵架的,大家高興和氣些才是!”
眾人裏範文虎年紀最大,身上還有官職,平日裏便隱然以他為首,聽他開了口,兩人也都不再做聲,隻是氣鼓鼓的坐在那裏瞪著對方。
這時門口探頭進來一個小廝,看了看屋內,可能是感受到氣氛不太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各位公子,盼盼姑娘馬上就到了。”
又過了片刻,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傳來。先是自門外進來四名小婢,兩兩的抱著古琴和支架,在屋內擺好。隨後一名曼妙女子飄然而入,秀顏白衫、青絲墨染,彩扇飄逸、若仙若靈。稍施粉黛的臉上帶著婉約淡雅的淺笑,如這春日中的和風,好似不需親自演奏,便已撥動了旁人心中的琴弦,使人悠然沉醉。
她婷婷而行,腳步優雅,如似彩蝶輕舞。在座前向大家輕輕做了一個萬福禮,說了一句:“盼盼見過各位公子。”聲音婉轉動聽,仿佛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將剛剛在人們心中彈出的琴音牽出,悠揚繞耳,揮之不散。
一屋子人自從她進來便都沒出聲,隻是用眼睛跟著她的一舉一動,好像眨一下眼都會錯失一幅驚世的美景。薑盼盼也早已經習慣了男人們看自己時的目光,見眾人也不說話,便又朝著賈旭的方向素手一攤,衝著範文虎問道:“這位公子便是今日的貴客吧?”
範文虎這才回過神兒來,向她介紹道:“姑娘真是好眼力,這位乃是剛剛在荊湖擊退蒙古蠻子的大宋柱石之臣——賈少傅的公子。”
薑盼盼用手中彩扇遮住自己紅潤的小嘴,輕笑了一下說道:“範公子說笑了。諸位都是常客,隻有這位公子第一次見,自然便是貴客了,何需什麽眼力?”說完一雙美目望向賈旭。
此時的賈旭也已從初見時的癡態中緩過來了,心裏想著真是個妖精,身子從座位上站起,衝著薑盼盼拱了拱手:“在下賈旭,見過盼盼姑娘。”
“莫不就是鄂州城中獻填城之計,又在司法參軍杜兆財手中訛了十幾萬石糧食平抑城中米價、活人無數,順帶搶走了他如花似玉的侄孫女杜韻茹的賈旭,賈文軒?”薑盼盼俏目望著賈旭,見周圍數人聽了她的話俱是滿臉震驚,隻有賈旭麵露凝重,似有不悅,又不露聲色的解釋道:“公子不要多想。我們這等煙花之地,每日南來北往、三教九流,消息最是靈通,都不需要去打聽什麽,那天南海北的新鮮事兒,自己個兒就往耳朵裏鑽,想不聽都不行。你我雖然是初次相見,但在盼盼這裏,公子早已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了,今日終於得見真容,盼盼也是心下歡喜得緊呢。”
範文虎見賈旭麵色稍霽,從桌上端起一個酒碗,對他說道:“姊夫當初酒後失言,雖也是拳拳為國之心,卻沒想到引得文軒多想,竟孤身犯險,千裏投軍。萬幸文軒鴻福大才,立下這許多功勞,聲名遠播,就連盼盼姑娘在臨安城中都有所耳聞,也算不虛此行。隻是姊夫想起之前的事,依然陣陣後怕,自責不已。今日在盼盼姑娘和幾位兄弟麵前,當姊夫的敬你這碗酒,向你賠個不是,希望你不要記恨姊夫!”
賈旭本也不想在此事上與他過多糾纏。既然他主動提起,那麽就此揭過倒也無妨。況且美人在側,也不能顯得自己太小氣了不是?隻是範文虎自己心裏有鬼,是否真的能放下,賈旭也管不得了。
正在這時,門口的小廝又探頭進來,飛速在屋裏看了一圈,開口問道:“不知哪位是賈公子?”
賈旭將剛端起的酒碗又放下,側頭問道:“我便是,你有何事?”
小廝答道:“公子家的人送來兩壇酒,是否要現在就拿上來?”
賈旭心想正好,叫他趕緊拿上來,然後拎起一瓶,“啵”的一聲打開木塞,倒了一大碗,頓時滿屋酒香四溢,引人入醉。眾公子一陣驚奇,就連薑盼盼都不禁側目,自己身處酒樂場二十年,卻第一次聞得如此醇香,這是什麽前所未見的佳釀?
“這是我前些日子偶然尋到的南洋瓊漿,極為難得,數量也不多。除了一部分今日交給我家大人,獻與禦前宴飲,我手中也不過隻剩這兩瓶。今日與兄弟們久別重逢,實在高興,便拿來與大家分享。”
賈旭將新倒的酒碗塞給範文虎,將他之前的酒碗接到自己手中,與他嗑了一下,說道:“這第一碗酒自然是先給我最敬愛的姊夫,賠禮什麽的就說的太見外了。你是酒後無心之舉,我也是頭腦一時衝動,更何況現在結果是好的,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你我今日飲了這杯酒,這件事就此揭過,不許再提!”
範文虎重重的喊了聲“好!”端起酒碗就要喝,卻被賈旭伸手攔下:“此酒凜冽,姊夫稍喝一口就好,千萬不要豪飲。”這讓他有點不高興了,反問賈旭:“這是姊夫我敬你的賠禮酒,豈能不幹?那不是顯得我忒沒誠意?不要小看姊夫,姊夫什麽烈酒沒喝過?”說完推開賈旭擋著自己的手,端碗張嘴一仰脖就倒進了嘴裏。
幾乎就是一刹那間,範文虎的胸內仿佛起了疾風驟雨,又似滾滾熾焰灼烤;一股熱氣直衝入腦,幾乎要從天靈蓋上頂出去;從腦頂到脖頸,露在外麵的肌膚瞬間燒得通紅。
他不自禁的伸出舌頭,像條狗一樣的短促的哈著氣,還不停的用手扇著風。然後很快又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形態頗為不雅,通紅的臉上又泛上了一層黑。
範文虎至極的尷尬,卻緩解了屋內其他人的尷尬。程不識率先捧腹大笑起來;江鑄和崔浩也顧不上相互瞪眼,緊跟著一起哄笑;就連薑盼盼,也在一旁用彩扇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彎成月牙的眼眉。
隻有賈旭體貼的扶著範文虎,輕輕的幫他拍著後背,還不住的安慰他:“我就勸你千萬不要豪飲,此酒太烈,你偏不信。沒事兒的沒事兒的,緩一下就好了。”
薑盼盼起身倒了一杯清水,遞給賈旭,然後站在一旁衝範文虎說道:“我聽傳聞中說你這妻弟做了如何如何大事,立下怎樣怎樣功勞,但是心裏一直覺得他行事有些胡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真是少年心性不改。不過正好,之前你酒後失言,今日他又以酒還你,你二人正是兩清了,誰也不欠誰。”
然後又衝著賈旭說道:“範公子也就是你姊夫,隻能包容著你,要是換做旁人,看他怎麽收拾你?還不快向你姊夫道歉?”
賈旭笑嘻嘻的向範文虎賠不是,加上薑盼盼一旁相勸,範文虎又能怎樣?隻能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後坐在那裏強作麵色如常,心裏生著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