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拜年
作為曆史上有數的幾個改元狂魔之一,宋理宗的“開慶”年號隻用了一年。一夜過去,現在已經是“景定”元年的第一天。
後代中國的很多習俗,都源於宋。除夕一過,隨著新的一年的開始,昨夜貓在家中守歲的人們推開家門走上街頭,兩邊的景色與後世相比,除了看不見高樓大廈,餘下也沒什麽不同:大人們正在門口張貼桃符(春聯)、門神和年畫,孩子們在一旁燃著永遠都放不膩的爆竹,官衙、寺廟、商家、富戶聘請的表演隊伍已經在大街中央開始舞龍舞獅,兩旁匆匆而過的是趕著去拜年的人們。
在滿城徹夜的乒乒乓乓聲中,即使昨晚再是困乏,賈旭也不可能睡的有多好,今日一大早又被府中忙碌新年的動靜吵醒。他自然不會去責備什麽,畢竟疲憊和熊貓眼,也是春節回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今日破例,沒有去喊親衛們出操。自己打了一路太祖長拳,然後就在後院隨便抓了把椅子一坐,看著下人仆役們來往奔波時喜慶的笑臉,腦子裏不禁一陣恍惚。他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前在現代的家人朋友們。自己已經六十多歲兩鬢斑白的父母,這個春節想來不會好過,普天的喜慶也不過勾得他們睹物思人,讓本就悲切的心中雪上加霜。至於平日那些酒肉朋友們,也許初時會為他歎息數日,現在估計早已將他拋到了九霄雲外,至多會在偶爾提起他時,對身邊的人說一句:“那個傻嗶,走路也不知道看看腳下,純特麽活該。”
安兒扶著還很虛弱的茹娘出屋來走動走動,正碰見坐在院中的賈旭目光呆滯、麵色落寞,不知在想著什麽。茹娘看著賈旭寂寥的側顏,忽然心中也湧出些悲傷。她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自己在鄂州的家,在外過年,心中原本也有些思鄉的愁緒,這一刻她冥冥中感覺自己與賈旭有了共情,便叫安兒攙著自己走到賈旭身邊,想安慰幾句。不想此時的賈旭正在自己腦海的想象中痛罵故友的薄情寡義,看見二女近前,下意識的伸出雙臂,一邊一個的攥過二女的手,心裏想著,與其悲痛過去,不如珍惜眼前人。
二女則被賈旭忽然的舉動搞的滿臉通紅。安兒還好些,畢竟年紀太小,還不那麽敏感,而且在她的心中自己一切都是賈公子的,他做什麽事都可以。茹娘則羞的不行,心想這登徒子,真是剛剛高看他一眼,馬上就現了原形。
這一幕又被急匆匆趕來的劉氏看見,竟讓她一時躊躇,不知是否應該繼續向前,而賈旭發覺了一旁的劉氏,自然而然的鬆開手起身問道:“少母可是有事?”
劉氏說道:“範文虎來拜年,正在前廳之中。黃姐姐的意思,叫我來問下少爺要不要去露個麵?”
“那是應該看看,我這就過去。”賈旭回答道。說完還回頭囑咐茹娘:“你這些日子身子弱,還是要多在屋內休息,一早我已安排人去醫院請了郎中,等下過來為你診診脈,吃幾副藥便好了。”說完便向前廳走去。
過年要去領導家拜年,不止宋代,自這片華夏大地上建立官僚係統開始,就是個不成文的慣例。隻是想巴結賈似道的人雖然不少,他卻常年不在臨安,那些官員又不可能自降身份來拜見賈府這些沒名沒分的女眷,故而都是每逢年節派下人送些禮品罷了。而範文虎不同,他是賈似道的女婿,仕途發展完全靠著巴結嶽父,不得不親自前來以表忠虔。好在府中目前地位最高的妾室黃氏是他的嶽母,他來磕個頭行個禮,也不算辱沒了他。
賈旭也很想見見範文虎,這個曆史上頗有爭議的人物、威猛無敵的“常敗將軍”、曆任兩朝官運亨通的萬金油、自己之前在臨安時的“好大哥”。
賈旭到前廳時,範文虎正坐在那裏品茶,與黃氏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著廢話,心裏想著找個什麽理由早點脫身。
看見賈旭臉帶微笑大步走進前廳,範文虎的瞳孔先是一縮,然後迅速起身迎上前,兩隻手牢牢鎖住賈旭的雙臂,興奮的說道:“哈哈哈哈,文軒啊文軒,你可算是回來了!那日你酒後留書,獨自西行,欲至嶽翁大人帳前效力,你可知道姊夫我心裏有多著急!幸好後來嶽翁派人傳書告知,說你已然到了鄂州,與他老人家匯合,我這一刻心才放到了肚子裏!不然的話,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姊夫我豈不是要因為一句酒言而後悔一輩子!真是罪過,罪過啊!快讓我看看傷到哪裏沒有?還好還好,隻是黑了、壯了,但是更有男子漢的味道了!”
賈旭就那樣笑著任他擺布、看他表演,心想最不希望我回來的怕不就是你吧。不過也犯不上說破。前世是個活過四十歲的老登了,雖然搞政治的層次還根本不行,但是這等虛與委蛇的場麵還經曆的少了?
眼看範文虎這出戲的第一幕也要演完了,賈旭方才輕輕撫開他攥著自己雙臂的手,笑著說道:“姊夫這是哪裏話,要不是姊夫你當麵痛斥我這個小舅子隻知道在臨安胡鬧,而不知為國效力、為父分憂,我現在還在臨安城裏做我的酒囊飯袋、牛皮將軍哩!”他反過來一手拉著範文虎的手,一手扶在他的後背,轉過身衝著黃氏感歎道:“少時觀聖賢言,說行千裏路勝於讀萬卷書,還頗是不以為然,今次軍前走這一趟,方知聖人之言,誠不我欺也!這都虧了姊夫借酒相激,讓我醍醐灌頂,痛改前非,又何罪之有?你說是不是呀,少母?”
黃氏也不得不接話回道:“是啊是啊,文軒此次歸來,長進極多,與以往大不相同。”
範文虎接過話茬,用目光掃了賈旭周身一遍,開始了第二輪表演:“我也看出來了!不一樣,不一樣了,整個人由內及外的不一樣了!前線確實鍛煉人啊!想來此次大捷,文軒也一定是出了力,立了功了!嶽翁常感家中人丁不旺,無人相助,如今終於等到文軒成材了!”
說著說著,範文虎眼中似含淚水,欣慰之情溢於表裏。
賈旭幾乎都要信了,也“誠摯”的回應道:“我畢竟年紀還小,也做不了什麽,離為父分憂還差的遠呐,凡事還是要指望姊夫你啊!我在鄂州軍前,便常聽大人說起,若是姊夫隨在左右,一定能給他老人家更大的助力。要不是路途太遠,軍前危急,姊夫你在禁軍中也任著緊要的差遣,大人真想把你立刻招去!他還常常教導我,一定要多跟姊夫學習為人之道、經營之策,說我哪怕是有姊夫一半的能力,也能為他老人家多擔一點事情了。”
兩人就這般你吹我捧,端的是賓主盡歡。又寒暄了一會兒,範文虎告辭,還邀賈旭改日相聚吃酒,賈旭滿口答應下來,二人方在門口依依惜別。
隻是二人轉過身後,各自的表情都由之前的歡喜親切模樣,變得無比凝重。
範文虎此人,身形挺拔,麵貌英俊,氣質雄武,待人親切,兼之一雙察言觀色的眼,一張蜜裏調油的嘴,讓人甫一見之,很難不心生好感。
然而賈旭卻知道這如沐春風之下,隱藏著如何險惡的內心。現在回想起來,這幅軀體原本的主人,那個臨安城中不諳世事的悠遊紈絝,不就是被他酒後出言一激,便頭腦發熱,獨自一人跑去前線投軍?
他哪裏是要替賈似道分憂,分明是想叫賈旭稀裏糊塗的死在外麵,這樣隻剩一女的賈似道便不得不大力培植他這個唯一的女婿,他就可以獨享整個丞相府的政治資源,借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如今自己安然歸來,最不願意看見這一幕的,恐怕就是他吧!
而此刻正在回府路上的範文虎,心情也一如賈旭所想!
這個小王八蛋,命真大,這都不死!都把蒙古鐵騎吹的凶神惡煞一般,我看也不過如此,不然怎麽就叫這憨貨單人匹馬跑了將近兩千裏,還就真的進了鄂州城,而不是在路上就被蒙古遊騎抓住,砍死他?!
而且最關鍵的,從這小子今日的反應來看,與之前在臨安府時的樣子明顯不可同日而語。不僅沒有了之前狂悖無知的愚蠢樣子和目中無人的囂張氣焰,反而變得應答有節、謙遜有禮,精明了不是一星半點。前線走一遭,就這麽鍛煉人的麽?
自己之前激他出走的見不得人的肮髒心思,會不會已經被他識破了?那豈不是結了死仇?以後還能有自己好果子吃?自己再會拍馬,再得賈似道賞識,也不過是個女婿,還是庶女,而賈旭是嫡子、也是獨子!所謂疏不間親,如果他和賈旭正麵衝突,賈似道會支持誰,簡直想都不用想!
範文虎騎在馬上,雙眉緊鎖,麵色鐵青,與街上來來往往喜慶歡笑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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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上的範文虎這人,確實很有意思。一直在帶兵,卻幾乎每戰必敗,可戰敗卻不耽誤他繼續領兵,而且兵越帶越多,官越做越高,仗越打越大,輸的一次比一次慘。最著名的元軍渡海東征日本最後遇“神風”幾乎全軍覆沒之役,統帥就是這位範大將軍。
史載範文虎是呂文德的女婿,也有說是賈似道女婿的。建國後1956年在今安徽省安慶市棋盤山發現了範文虎與妻子的合葬墓,而墓碑上刻著的卻是陳氏……這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本書中為了劇情需要,將他安排為賈似道的女婿。考究黨求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