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死而複生 大鬧陰司
聽了張牧之的話,那個正在大哭的弱書生一下愣住:“陰差……這是陰間嗎……我死了?”
張牧之有些無語:“你居然不知?”
那書生連連搖頭,倒是旁邊那個壯漢和他身旁的女性陰魂臉上沒什麽意外的表情。
張牧之朝四處打量一下,見此地十分空曠,方才打殺陰差之事也沒被別的陰魂瞧見,於是道:“這裏距離考弊司衙門太近,不是詳談之處,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兄弟兩個連忙答應,張牧之帶著玉羅刹變化的書童一起往偏僻處走了一會兒,發現了一棵高大的鬼槐樹,樹下有幾塊大青石。
於是大家一起在青石上坐下,玉羅刹恭謹地站在張牧之身後。
張牧之先開口詢問:“這位兄台既然不知這裏是陰間,又緣何到了此處呢?”
那青衣書生回答道:“在下名喚王鼐,這是我弟弟王鼎。”
“在下也不知緣何會到了此地,昨日在下正和友人聚會,飲酒達旦,大醉酩酊,迷糊之間便見兩個差人來到我家,張口就要金銀財物。”
“不瞞這位兄台,在下家中也算薄有家財,平日裏沒少往衙門裏送銀子,可這直接差人進家裏來要錢,就有些不像話了……”
“當時在下也是醉得狠了,心想諸多一起讀書朋友都在,這上趕著給官差送銀子,豈不是要遭人恥笑?於是想也沒想就搖頭拒絕。”
“豈料那兩個差人十分蠻橫,直接拿鎖鏈將在下捆了就走……並放話要人籌錢來贖……若非在這裏碰到我弟弟……”
王鼐說到此處忍不住搖頭歎息,總覺得打殺了陰差是個麻煩,心中有一種即將大禍臨頭之感。
張牧之聽到此處,心中暗道:“一上來就要錢,這顯然不像是勾魂索命的陰差,再者‘考弊司’好像也不負責勾魂之事。”
“這姓李的閻王已經貪婪到這種地步了麽?居然直接派陰差勒索生人?”
小道士暫時按捺住思緒,便要詢問王鼎,突然忍不住大驚:“閣下居然不是陰魂離體?而是以陽身入幽冥?”隨即又忍不住看了眼王鼎身旁的女鬼,心中隱有幾分猜測。
張牧之並未運轉法眼,剛開始時隻憑感應察覺這大漢身上有陰氣繚繞,便以為是個陰魂,如今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人同自己一樣都是有肉身的。
“前世讀些誌怪雜書,說是有人同陰鬼**,想不到如今果然見著了……”
王鼎雖性情剛烈,卻不是魯莽之輩,方才為救兄長一怒殺了陰差,此時也覺得自家闖了禍,心中有些忐忑。
“方才這個書生說有辦法應付此事,不如我把因果講明白,免得人家聽得稀裏糊塗不肯幫忙!”
於是王鼎不待張牧之詢問,便開口把自家來曆和來到此處的經過細細講明。
原來這王鼎是秦郵人士,今年十八歲,性情豪爽,喜好四處交遊,每次出門遊曆往往一年半載才返回家中。
今年春日,王鼎乘船至鎮江拜訪朋友,不料友人外出未歸,王鼎便租了一家旅店的閣樓居住。
從閣樓窗戶往外望去,正可見樓外江水如練,碧波**漾,遠處整個金山盡收眼底,其景色之美令王鼎心曠神怡。
次日,友人來請王鼎至家中居住,王鼎貪戀風景推辭不去,一直在樓上住了半個多月。
某夜,王鼎在睡夢中見一女郎,正值豆蔻年華,容貌端莊秀麗,至**同他親熱,且一連數夜皆是如此。
王鼎心中驚疑,懷疑自己遇到了鬼魅,於是夜裏也不熄燈,躺在**裝睡,一直等待半夜,困意襲來,忍不住迷迷糊糊剛欲入夢,便見那少女又來,脫衣上了床榻。
王鼎猛然驚醒,連忙睜眼一看,果然有一個貌如天仙的少女正被自己擁在懷裏。
那少女見王鼎清醒,頓時露出羞愧怯弱之態,而後在王鼎的追問下才自承身世。
原來這少女名喚伍秋月,其父乃是一位精通易學的大儒,曾算出自家女兒壽命不久,便一直養在身邊也不嫁人。
待伍秋月長到十五歲時果然重病身死。
大儒便將女兒埋葬在如今王鼎所住閣樓的東麵,不立墓碑,也不起墳丘,隻是下葬時在棺材旁放了一塊石片,上麵刻了“女秋月,葬無塚,三十年,嫁王鼎”這幾個字。
三十年後,此女魂魄自地底醒來,見了王鼎,便知曉這是自己命定的夫君,隻是因為害羞,才在夢中同其親熱。
從那天起,伍秋月魂魄便常常來閣樓同王鼎幽會,一人一鬼無論是平日談笑遊玩,還是床第間親密之事,都和正常夫妻無異。
一日,明月皎潔,王鼎和伍秋月在月下散步,突然心生好奇:“陰間也有城市嗎?”
伍秋月如實回答道:“陰間生活同陽間相差不大,也有城市、村墎,鬼民也從事百業營生,為生機奔波勞碌。”
於是王鼎心中好奇,便求著伍秋月帶他來此見識一番。
這一人一鬼在這鬼城裏閑遊,正好碰到兩個陰差綁著王鼐押往考弊司,這才有了王鼎怒殺陰差之事。
“這女子陰魂中有一股陽氣正在增長,顯然是被高人施展了由死轉生之術,過不了多久就能複活成生人了。”長明仙子的聲音在張牧之耳邊響起。
自從張牧之到陰間來,長明仙子因不喜地府陰氣,一直不曾顯形而出。
張牧之聽了長明仙子提醒,轉頭觀看王鼎身旁伍秋月的魂魄,果然見陰氣之中有一股陽氣蟄伏,像是一縷微弱的火苗。
“凡間陰陽通道都由城隍神掌管,伍姑娘是如何帶著生人自由出入陰司鬼城的呢?”
伍秋月身穿一襲碎花黃杉,一副大戶人家小姐的裝扮,見張牧之問及,低頭小聲回答:“這位先生說的不錯,陰陽通道確實大多由城隍掌管,然而小女帶王郎走的這條路卻不在此列。”
張牧之忍不住好奇:“這是為何?”
“因為這條路是考弊司虛度鬼王開辟的,城隍神應該不知曉,隻要交些香火錢,陰魂便能自由出入陰陽兩界……”
顯然這是條隱藏在暗處的通道,就像橫望山中的那陰陽裂隙一樣,不被當地城隍神所知。
區別之處是橫望山那裂隙能直達地獄之中,而伍秋月所走的這條通道卻是通往考弊司所在的鬼城。
張牧之幾乎在頃刻之間想明白了這考弊司虛肚鬼王的打算:“有了這一條陰陽通道,這便等同於有了一條財路,可派遣陰差往陽間收割香火、金銀,亦能向往返兩界的人、鬼收稅。”
“這簡直是將陰陽律法視作無物,陰魂能自由往來於兩界,陽間城隍卻不知曉,作了惡事算誰的?”
“其實城隍神也未必不知,同原來的江寧城隍一樣,為了香火,和考弊司虛肚鬼王狼狽為奸也有可能。”
張牧之心中惱怒,麵上表情便陰沉了下來,王鼐和伍秋月見這突然冒出來的書生麵色不對,便不敢再說話。
倒是王鼎沒那麽多顧忌,直接詢問:“兄台,方才你說能解決此事……”
張牧之連忙收起心思,笑道:“此事不難,您看我和令兄都是書生,王兄可將自家生辰八字告知與我,便由我代替令兄前往考弊司走一遭,你們帶著令兄魂魄還陽便是。”
王鼐、王鼎兩兄弟頓時大驚失色:“這如何使得?我們兄弟和兄台萍水相逢,怎好讓兄台替我們去頂罪?”
張牧之搖頭道:“並非是去頂罪!實不相瞞,在下並非書生,而是道士,出身龍虎山天師府,此次喬裝而來正是要搜羅考弊司虛肚鬼王的罪證!”
“我龍虎山弟子都有稽查眾神之權,貧道也修持法術,那虛肚鬼王及座下陰差對貧道來說便是土雞瓦狗,殺之不難。”
“難者是抓住其貪贓枉法的證據,此次正好借王兄身份看下那虛肚鬼王如何勒索良善,敲詐財物!”
王鼐大喜:“原來是龍虎山的高人到了,這下無憂矣!”
王鼎為人仗義:“不知道長可需要幫手,在下雖沒什麽本事,卻有些力氣,也粗通些武藝,可以再助道宰殺幾個陰差!”
伍秋月連忙伸手去扯王鼎的衣袖,王鼎卻裝作不知。
張牧之瞧了好笑,於是便囑咐王鼎:“你還是帶著令兄的魂魄從陰陽通道回去,然後迅速乘船北上,返回秦郵家中。”
“如今令兄身死,若回去晚了,隻怕令兄屍身已經被收入棺槨中安葬了!”
王鼎被唬了一跳,連忙跪地給張牧之磕了幾個頭,站起來扯著自家兄長的魂魄,拉著伍秋月就要離去。
張牧之連忙叫住:“慢來,我還有言語囑咐!”王鼎三個於是又轉過身來。
“還未把令兄生辰給我,對了,你自己的生辰也一並給我,不然一會兒公堂上問起來難免露餡!再者令兄還陽之後,當關門謝客,家中布置的喪幡靈堂勿要撤去,用來迷惑陰差耳目。”
王鼐上前將小聲將生辰八字告訴張牧之,三人再次拜謝後才轉身離去。
伍秋月帶著王鼎和其兄王鼐的陰魂又走了一遍陰陽路,回到居住的閣樓裏,伍秋月開口道:“我距離由死轉生還差些時日,王郎先帶著伯伯魂魄回家,過幾日再來接我。”
王鼎無奈帶著哥哥的魂魄連夜租船,火速北渡,正巧趕上南風,天剛明便到了家中,果然見有許多吊喪的賓客。
王鼎不顧家人的喝罵,做出悲傷過度的模樣,哭喊著將眾賓客趕出去,同時關閉了門戶,把自家哥哥魂魄送至靈堂裏。
過了片刻,王鼐果然蘇醒了過來,張口大喊:“餓煞我也!速備湯餅來食!”
卻說張牧之見王氏兄弟和伍秋月走了,才施施然地從青石上起身:“你且變作王鼎的模樣,一會兒隻看我應對,不要多說話!”
玉羅刹點頭答應,隨後周身黑光一閃,整個人就變成了王鼎,著一襲長衫,身形高大,麵容方正,開口道:“兄長,走吧!”
張牧之繞著玉羅刹走了兩圈,沒看出什麽破綻,點頭道:“且跟為兄去那考弊司,會一會虛肚鬼王。”
兩人一起朝前走了三五裏,來到考弊司前,見官衙的屋舍建築既不寬敞,也不氣派,一副清水衙門的模樣。
“隻看這門前光景,誰能想到這裏是陰陽兩界最大的貪腐衙門呢?”張牧之忍不住感歎。
玉羅刹變化的王鼎冷哼道:“越是內心肮髒,越是要彰顯自己的純善,無論人鬼皆是如此!”
張牧之忍不住笑著點頭:“此言大善!”隨即抬腳往大堂走去:“這正殿倒是極氣派的模樣!”
正堂門前立著兩塊石碑,上麵刻著鬥大的字,一個刻“孝悌忠信”,另一個刻“禮義廉恥”。
兩人走入正門,見大堂上方懸掛的匾額上書“考弊司”三個大字,兩邊柱子上掛著對聯,上聯:曰校、曰序、曰庠,兩字德行陰教化,下聯: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禮樂鬼門生。
張牧之看著這對聯,剛欲點評兩句,就見一個穿皂服的陰差從裏麵出來,手持兵器大喝:“你們兩個野鬼!幹什麽的?閻羅王麾下考弊司也敢亂闖!”
玉羅刹變化的王鼎退後一步,隻讓張牧之應對。
張牧之滿臉堆笑,拱手為禮:“回這位差哥的話,小生兄弟兩個是被兩個陰差從陽間捆來的,如今那兩個陰差出了點意外,小生也不認識返回陽間的道路,隻好往這裏來了……”
那陰差一愣:“出了意外?具體是怎麽回事兒,且說明白了!”說著拿刀往前指了指。
張牧之神情轉為嚴肅:“那兩個陰差帶著我倆來到三五裏外,碰到了個法力高強的道士,那兩個差哥因言語不幹不淨,被那道士抬手發了兩雷轟殺了!”
“對了!那道士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相貌極為英俊,據他自己說是龍虎山來的!”
皂服陰差頓時被唬了一跳,又想起進來地府中的一些傳聞,心中不禁誹謗道:“他們兩個也是自己作死,見到道士也敢胡言亂語,死了活該……”
然後這陰差果然不再追問那倆死去陰差的事兒,卻從腰間拿了個賬冊核對身份:“你姓甚名誰,生辰八字且說來!”
張牧之便謊稱自己名叫王鼐,並把生辰八字報上。
那陰差核對之後笑道:“看你也是不缺銀兩的人,一會兒放聰明些,免得吃苦頭,對了,你後麵這個是誰?”
“那是我弟弟,名叫王鼎,是個不讀書的粗人!”
陰差倒是沒再核對生辰八字,隻是心中道:“那兩個也是擅作主張,明明讓隻抓哥哥,他們卻把兄弟兩個都抓了來!”
張牧之滿臉諂笑地小聲問:“陰差大哥,一會兒官老爺問起來,小生該怎麽作答呢?”
“也無需多說什麽,我家大人說個數目,你隻管點頭就好,否則……嘿嘿!”
張牧之臉色一白,似乎受了驚嚇,連連點頭:“是!是!些許錢財不值當的什麽!”
玉羅刹在後麵看張牧之如此作態,忍不住直翻白眼,心裏一陣陣誹謗:“目蓮尊者讓我拜了這麽個師父……日後真能得正果?”
那陰差招了招手:“跟我進來吧,大堂裏有些擁擠,你倆先排隊等我家鬼王問話!”
張牧之連忙邁著小碎步走入大堂,玉羅刹倒是從容不迫地跟上。
正如陰差所說,大堂中果然十分忙碌,虛肚鬼王在正位端坐,左右兩邊都排了長隊。
左邊是陰差從陰陽兩界新抓來的“罪犯”,排著隊等著虛度鬼王問話。
虛度鬼王核對過名冊,來自陽間的則直接說金銀多少,來自陰間的則索要香火幾何,一般“罪犯”都會點頭答應,然後便由陰差領著這些“罪犯”退下,等著家人湊錢來贖。
右邊排的隊伍卻是由一個虎頭師爺主持,師爺問:“可曾繳清贖罪的財貨啊?”
陰差便會回答:“已經繳清了!”
師爺於是便持判官筆在賬冊上打個勾:“放他們去還陽!”
若是陰差回答:“仍未繳清!”
師爺便判決道:“壓去偏殿用刑,從大腿上割下幾兩肉,然後趕出衙門,任其自生自滅!”
陰間鬼民還好些,那些從陽間押送來的魂魄,沒有陰差帶路無法還陽,估計就真死了。
就算僥幸得了法師招魂,魂體上被割了肉,生還後估計也得大病一場。
當然,如果有左邊隊伍裏,虛肚鬼王說了數目,“罪犯”直接搖頭不給的,也無需再蹲大牢,直接壓去右邊割肉。
張牧之看到堂中景象,忍不住暗道:“怪不得閻王爺這般看中考弊司,每日裏如此運作,這所得香火、財物豈不是堆積如山了?”
正胡思亂想著,便聽有陰差叫到:“王鼐、王鼎上前聽鬼王審訊!”張牧之連忙領著玉羅刹上前。
虛度鬼王一邊翻看生死簿,一邊開口道:“你們兄弟兩個,上繳三百兩贖罪如何?”
張牧之抬頭觀看這鬼王相貌,見是個躬身駝背的老者模樣,頭發卷曲,鼻孔朝天,口中滿是獠牙利齒,像妖怪多過像人。
“怎麽?不願意?”虛肚鬼王聲音高了些。
張牧之連忙彎腰點頭:“願意願意!三百兩銀子也不算多!多謝老爺慈悲!”
虛肚鬼王嘿嘿冷笑道:“我看你是想見識下陰司律法的森嚴了,以你家資產,三百兩銀子能贖罪?老爺我說的是黃金!”
張牧之麵色一白,隨即做出一副肉疼的表情,聲音顫抖地道:“三百兩黃金!好好!願意贖罪!願意贖罪!不知老爺要我倆贖什麽罪?”
虛肚鬼王冷哼道:“有錢不給閻王上供,便是不敬神!有大罪過!你不服嗎?”
張牧之滿臉都是冷汗,惶恐道:“服!心服口服!老爺息怒!息怒!”
虛肚鬼王滿意點頭道:“還算識相,來人啊!領他們兩個進牢房,既然願意交錢,就不必戴枷鎖了!”
於是有兩個陰差上來,領著張牧之和玉羅刹出了大堂,在鬼城中穿過一條街,來到關押罪犯的牢房裏。
兩個陰差將小道士和玉羅刹領進去,隨後關上了門,帶著兩人去尋空置的囚室。
張牧之轉頭對玉羅刹道:“去守好門,勿令其走脫一個!”話音剛落,雙手便一起伸出,從後麵抓住兩個陰差的脖子,同時手中有劈裏啪啦的電光閃爍。
“啊!”倆陰差同時發出慘叫,隨後就被電光灼成了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