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恐相逢是夢中

風景依稀似舊年 猶恐相逢是夢中

在14歲的時候,韶華做過這樣的夢,可是後果太慘太慘了,直到絕望的那一天,她再次翻起格林童話看到灰姑娘的故事時,才發現,原來她一直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情節,那就是灰姑娘也是貴族女子。如果她不是貴族女子,她甚至不知道王子的選妃宴,更拿不到請柬,最後王子也不會娶她,因為他們之間,門不當戶不對。

一直一直以來,都是她癡心妄想,直到夢醒,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她才向生活妥協了,甘心做一個小人物。從不相信童話的那天開始,她開始信命,一個人的境遇是上天注定好的,若是強行想改,隻會撞得頭破血流。

所以這些年,即使生活艱難,她依舊能平心靜氣。

將掃把放回工具間,正當她打算偷偷溜走時,男人慵懶的聲音傳了過來:“去廚房拿些冰來。”

她開始緊張起來,麵對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心裏的自卑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幾乎要崩潰。走到廚房拿出冰塊,她將冰盆放在吧台不遠處,就朝門口走去。

“站住。”

她渾身一僵,屏住呼吸,深怕他認出她來。

“放那麽遠幹嘛?放到我麵前來。”他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不滿。

韶華垂頭,端著冰盆走到他麵前,正打算離開的時候,右手忽然被他緊緊地攥住,下一秒,她的下巴被人攫住,用力地抬起,她的眼裏閃過一抹驚慌,在深深的劉海下,對上了他那蘊含著複雜情緒的眼神。

右手上的鈴鐺叮當作響,微微搖曳,年代久遠的鈴鐺帶著微微的沉悶,就像此刻他們之間的氣氛。他深邃的眼裏,有一團霧氣彌漫,所有的心事如同暗河的水,不分晝夜陰暗流淌,而她在對岸,模糊觀望,也許一下腳,便會葬身。

“是你?”他靜靜地看著她,鳳眼微眯,如同一個國王巡視著自己的領土。

在那樣的眼神下,她的心中閃過一種強烈的屈辱。

鈴鐺聲靜止,屈辱消散,她垂眸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她臉上平靜的表情,盡管嘴唇早已顫抖:“今天隻是個意外……我……我不知道你住在這裏……我以後……以後不會再來了。”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這一抹笑容讓她的心中陡然刺痛,她試圖掙開他的手:“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來了……蕭先生不必擔心……”

說完這句,她一個用力撤回自己的手腕,轉身朝門外走去。

不料手腕被再次扯住,他唇邊似笑非笑:“我有說讓你走了嗎?”

“蕭先生……”韶華急切地掙紮了起來,眼眶紅了,淚水打轉,“以前是我癡心妄想……我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親吻著她潔白如玉的右手,摩挲著她手腕上古舊的鈴鐺,聲音裏帶著淡淡的溫柔,像是隨風潛入夜的春雨,絲絲扣入人心:“這個鈴鐺你還戴著?”

“我隻是……隻是取不下來……”她掙紮,鈴鐺再次發出一串串響聲,記憶帶著混亂的腳步紛至遝來。

他像是確定了什麽,眼中帶著安心:“我原本已經打算放過你了,可是這次是你自己撞上來的,韶華,我不打算再放開你了。”

身材高大的他抱著她像是抱著一個大型洋娃娃一般,多年過去,曾經身形單薄的少年已經變成了強健如斯的男人了。過去的一切物是人非,如黃粱一夢,書生夢醒,而店家的黃粱飯還沒有蒸熟。

“蕭先生……你真的……真的誤會了……”

“噓……別說話,”他閉上眼,在她白皙的後頸深深的嗅了一口,那獨特的少女清香浸入鼻中,“在歐洲五年,每一次深夜半夢半醒之間,我總能看見你,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猶恐相逢是夢中。韶華,當年的事,你恨不恨我?”

五年前的事情,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偶爾想起來,也隔了厚重的大霧,恍如隔世。她誠實地搖搖頭:“不恨……”

大徹大悟之後,是真的不恨,當年本就是她癡心妄想,想嫁入豪門,落得如此下場,不過是她咎由自取。至於那些深刻的愛恨,隨他吧。

“可是,我卻是有些恨你的呢,”他在她耳邊低喃,語氣卻溫柔地如同鵝毛拂過肌膚,“可是現在我不恨了,原本以為,隻有我一個人過得不好,現在才發現,原來你也過得不好。”

他撫摸著她手上厚重的繭子,帶著一股憐惜和心疼:“韶華,從前的事情都忘了吧,我們重新開始,我們好好過,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我們好好過,物質還是精神,我已經不在乎了。經過這五年,我才明白,韶華,不管你帶著多少附加條件,都沒關係,我隻要你。”

如果是五年前,自己一定會痛哭流涕,感慨上天終於聽到了自己的心聲,讓自己醜小鴨便天鵝,然後滿懷憧憬地與他甜蜜恩愛。可是現在,心境不同了。

“謝謝你,但是……但是不必了,”她抽出手,用低沉的聲音冷靜地陳述著事實,“以前是我不懂事。”

他的眼眸黯了黯,迅速的閃過一抹難過,隨即,他又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戒指盒,彈開戒指盒。

落地窗的窗簾沒有拉,午後炙熱的陽光照射在精美的戒指上,鑽石切麵經過重重的折射,散發出七彩的璀璨光芒,夢幻的色彩一如灰姑娘的童話。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她疑惑地皺眉,他在她耳邊溫柔的解釋:“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日子,這枚戒指我準備了很久,本來想著,過了今日,我便把戒指扔到湖裏,就當是封存了那段記憶。可是你看,就在這最後的一天,我們重逢,命運轉了一個圈,時過五年,隻為破鏡重圓,過去的那些愚蠢的錯誤,不會再發生。”

璀璨的七彩光芒模糊了她的視線,仿佛回到了那個充滿彩色泡泡的夏天。

透明的泡泡內流轉著七彩的光芒,一個個慢悠悠地飄向了天空,在刺眼的眼光下破碎成水霧,15歲的她穿著一條繡著薰衣草的淡紫色裙子,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風吹來,將漫天的泡泡吹向右邊,她一邊吹著泡泡,一邊追隨著泡泡離去的方向。

不知不覺中,她來到鎮子裏最有錢的鎮長家,鎮長在去年的時候,在這裏蓋了一棟小型別墅,別墅中帶有一個小型的遊泳池和一個玫瑰花園。

就在前幾天,鎮長一家人都搬出了小別墅,而今天,小別墅的門前停了一輛白色的流線型法拉利,法拉利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漂亮的如同堆積的白雪。

15歲的女孩子,正是看言情小說的時期,自然明白法拉利代表的價值,她很想上前摸一摸那輛法拉利。穿過半掩的柵欄,盛開的如同驕陽一般燦爛的火紅玫瑰,她看到,在那不知何時蓄滿水的遊泳池裏,一個穿著泳褲的高個子的男孩像是一條矯健的海豹一般,躍出水麵,爬了上來。

男孩很高,他的瘦非常健康,八塊腹肌,肌肉看起來並不像是健美先生那樣的僵化,那是一種年輕的、活力的肌肉。

她站在玫瑰叢中看著他,就在男孩回過頭來看著她的一瞬間,臉色突然紅的堪比玫瑰,然後她捂住自己的臉,忙不擇路地跑出了別墅,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家,劇烈的心跳還久久不能恢複正常。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可真傻,”他也回憶起了那陽光燦爛的一天,“那時候我不屑地在想,這種傻女孩,沒有一點魅力,可是現在,我落到了你手裏。原來愛一個人,無關對方的魅力,我們一直在時間的荒蕪裏,等待著彼此,所以,我不想一錯再錯了。韶華,重新開始吧。”

他溫柔的低喃像是巫族的蠱惑,可是韶華隻是微微晃了一下神,轉過頭,後退幾步,與他保持到了安全的距離,低著頭說道:“對……對不起,當年的事情給你帶來困擾了,蕭先生,我還有事,先走了。”

“韶華,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當年不是這樣的,為什麽你現在說話都不敢看著我的眼睛?為什麽你現在說話這麽膽小怯弱?”他走向前握住她削瘦的肩膀,“還有,為什麽這些年,你不肯打電話給我?”

韶華不語。

“韶華?”她沉默的對峙不知為何,讓他心裏產生了一種嚴重的恐慌,“韶華?”

“你不是問我恨不恨你嗎?我後來……後來想了很久,”她偏了偏頭,“蕭先生,我不恨你,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所有的傷害都被放大了,其實現在想想,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根本就是很可笑的不是嗎?”

她終於抬起了頭,劉海落到一邊,露出了一雙漆黑的大眼睛,黑色的瞳仁部分與眼白部分的分界並不明顯,仿佛氤氳開一般,水汪汪的。秋水剪瞳,說的大概就是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