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苦撐危局 五
連敗羅亞第七加強艦隊兩陣，新巴斯克地球軍爭取到幾天喘息時間。全麵休整了一天，林恒翔絲毫不敢大意，派出全部偵察艇前往周邊星域，又和洪錚二人加緊操練白馬級巡航艦。
這一天午後，黃菁華邀林恒翔對弈一局，林恒翔將操練之事交付洪錚，欣然應允。
高劍鳴連連懊悔當初不該學國際象棋不學圍棋，白白錯過和美女姐姐個別交流的機會。而在趙劍看來，即使高劍鳴有較高的圍棋造詣，黃菁華出於自我保護，也不能和他這個危險人物單獨相處。
戰時一切從簡，司令部的一間辦公室權充對局室。
擺好棋枰，黃菁華也不急於落子，先為林恒翔衝了一杯深紫色的飲品。
“這是……”
“桑椹蜜膏，一味藥膳，以幹桑椹和蜂蜜兌水熬製濃縮而成。每次取十五到二十五克，兌水飲用，有安神養心，幫助消化的功效。”
林恒翔喝了半杯，頓覺神清氣和，讚道:“好東西，應該為每名官兵都備一些。”
“早已讓軍需處準備好了，隻要體質適合的，每人能分配一公斤濃縮的桑椹蜜膏。這味藥膳對連續征戰的官兵們而言，確實是調節緊張神經的佳品。”
“你不僅是個優秀的指揮官，也會是個好政委。”
黃菁華笑而不答，如果是霍格或奧什這麽說，那很可能是招攬勸誘，倒要小心應對，然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卻不會這麽做，所以她隻須對他真心的讚譽報以最自然的笑容。紅顏一笑本醉人，何況是罕見的成熟大氣的紅顏一笑，嫵媚與爽朗兼而有之。林恒翔不由心旌微**，雖然最短的時間已經攝住心神，但還是另起話題，唯恐被看破心意。
“論輩份，我該稱黃總指揮一聲師姐，就請你執黑先行。”
黃菁華卻無意占這個便宜，道:“我隨哲仁老師學棋的時間雖然比林司令短，棋力卻未必比你遜色。你職務高，還是你先行。”自信與傲氣較之林恒翔也不遑多讓。
兩人一樣的心高氣傲，不願在對方麵前稍有示弱，誰都不願執黑。讓了半天，林恒翔雙眉一軒，道:“這樣吧，我執黑，少貼四目就是了。“(按聯邦棋院規則，執黑須貼白棋六目半，即終盤黑棋盤麵須多白棋七目才算黑勝，執黑少貼四目，即隻貼兩目半，終盤黑棋盤麵多白棋三目即勝)黃菁華不願占這麽大便宜，隻肯少貼兩目。最後兩人各退一步，林恒翔執黑，貼黃菁華三目半，少貼三目。
他兩人都天資聰穎，但林恒翔中學時代得李哲仁悉心教導整整六年，雖說李哲仁當年講道多於授棋，然而棋力終究比隻學了一年的黃菁華深厚，一百手戰罷，在兩個角已明顯占優。黃菁華索性直接在中腹挑起戰火，試圖屠黑棋大龍，以此扭轉敗局。林恒翔從容不迫，在黃菁華步步緊逼之下，做活大龍，同時確立兩角勝勢，不給黃菁華翻盤的機會。
兩人自午後弈至下午四點，共計二百零二手，林恒翔盤麵已領先十多目，勝局已定。黃菁華大方地推枰認輸，自嘲道:“我真是自不量力，小看了你多學五年的功力。我即便執黑依然勝機渺茫，何況執白隻受貼三目半。”
林恒翔笑道:“我也隻占了和哲仁老師多學幾年的便宜，不然隻怕中盤就早早告負了。”
“總之現在我的棋力確實差你一截，不過你小心了，日後我研習圍棋的時間可比你多得多，至多兩年，我一定會勝過你。”
黃菁華豪爽不讓須眉男兒，棋力不及林恒翔便坦率承認，也不找借口，可她終究是好勝之人，便放話兩年內棋力定要勝過對手。
林恒翔心下先一喜:“今後能與他多多弈棋也是樁樂事。”旋即卻又察覺眼前麗人言下之意還是無心久留第一線，不免意興闌珊，神色間卻顯得不耐煩，見已過了下午四點，便說要去看看操練成果。
“洪錚中校是個再忠誠可靠不過的人，必定不辱使命。林司令如果對日常操練都如此關切，隻怕會使士兵們更為緊張。”
林恒翔豈會不知其中道理，隻是心下煩燥，隻悶哼一聲。
黃菁華還以為他剛從巡航艦艦長升任警備司令不久，一時難脫事必躬親的習慣，柔聲勸道:“這一戰，”白馬級”巡航艦首次上陣，雖然初戰告捷，但更多憑仗以計智取。來犯敵軍雖折損近半，巡航艦集群卻損失微小，再戰鹿死誰手還很難說。林司令關心巡航艦能否在短期內操演精熟，也是恪盡職責。但林司令現在既然全權負責整個新巴斯克軍事，就不用事必躬親，既然已將此事交適合的部屬處置，隻須聽取報告，適當點撥就可以了。”
林恒翔不好說破心事，唯有一笑置之:“黃總指揮說得很對。既然如此，那在洪錚報告之前，我就先複盤一下之認前的”棋局”吧。”卻打開了操作台上的戰術電腦。
黃菁華已明其意，之前的一盤棋沒什麽可複盤的，林恒翔複盤的是近一月以來的戰局。
“奇怪，奇怪。”複盤至羅亞軍攻下烏魯卡利，殲滅克裏斯坦瓦爾大半兵力，林恒翔惑然不解，兩道劍眉之間擰成一個急角。
黃菁華輕巧按鍵，從羅亞烏魯卡利攻擊軍團和杜恩親王主力兩點到貝茨托尼亞之間劃了兩道線，朱唇輕啟:“你想不通這兩路大軍之中任何一路都沒有派兵直取貝茨托尼亞，是麽?”
林恒翔將烏魯卡利和貝茨托尼亞之間的連線抹去，道:“這一路敵軍神鬼不覺地突襲烏魯卡利，進軍路線必然曲折隱蔽，隻怕已無力再行遠航。但杜恩親王的主力兵力充裕，在拉戴特伏擊同時，完全可以抽出部分兵力直取貝茨托尼亞，即使無法立即拿下，至少也會使我軍失去三關以南，星雲海以北的最重要據點，霍格將軍組織北疆我軍餘部抵抗也更為困難。以杜恩親王的實力，不會想不到，也不難做到，為何以大膽無畏著稱的”獅麵王”，偏偏忽略了這一點?著實令我很費解。”
“你確實是少有的勇將之材，然而思維還應當再開闊一些。羅亞軍奇襲三關，計劃周詳，三關各處戰場遙相呼應，確保萬無一失，如果再將貝茨托尼亞納入三關之役的攻略範圍，一來戰線拉長，二來搶占貝茨托尼亞，使三關可能突圍的我軍失去星雲海以北的最重要據點，戰功極其誘人，羅亞軍內派係林立，一旦眾將為爭功暗生嫌隙，影響攻取三關的大局，不如索性將貝茨托尼亞列入第二步戰略考慮更為穩妥。”
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一尺，林恒翔不時嗅得黃菁華成熟淡雅的體香，不禁心旌一**，黃菁華不見他應答，催問道:“林司令有什麽高見?”
林恒翔方覺失態，右手拇指狠狠掐一掐食指指肚，劍眉微蹙，作勢思忖片刻，道:“隻怕您所見依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不可否認，將貝茨托尼亞納入三關攻略的初步戰略，確有內生嫌隙的弊端，但是以杜恩親王勇毅而富冒險精神的性格和一貫的強勢作風，不會就此放棄冒險。依我看，恐怕是羅亞朝廷的複雜政爭令他最終決定緩取貝茨托尼亞。”
黃菁華右手拇指支頤，雙眸如同兩泓暗流湧動的深潭，忽明忽暗，林恒翔的信息回饋令她的腦細胞更為活躍。
林恒翔見她專注的神態，不由自主想起父親曾說過女人專注於工作時是最美的，說得真是一點不錯。他正分神之際，卻聽黃菁華問道：“何以見得？“
好在林恒翔早有腹案，隻微笑反問：“現在誰是羅亞帝國皇儲？”
“沒有。啊，對了!”黃菁華心中已然雪亮，“弱勢君主之下各方強臣對立，經過反複的政治博弈，杜恩最終改變初衷，放棄冒險。”
羅亞帝國開國之主倫德大帝主導這下所建立的統治秩序，雖然有效保證君臣和議會之間的權力製衡，但在特定條件下，權力體製仍會失衡。當今羅亞皇帝莫蒂斯三世絕非昏暴之君，也不是一介庸主，然而在黷武帝歐德納二世和暴君羅特森五世數十年高壓統治瓦解之後，羅亞皇室權威大損，強勢宰相艾密爾.威斯托普公爵、尾大不掉的杜恩親王等地方強藩，以及議會對羅亞政局的影響力大增。這一戰規模之大，在近兩百年的兩國戰爭曆史上雖非史無前例，然而牽動甚廣，羅亞朝廷和軍部各派勢力全部牽扯其中。杜恩親王總帥全軍雖是眾望所歸，但戰略上卻必然受到多方掣肘。羅亞帝國至今未立儲君，按照羅亞帝位繼承法，皇室成員皆有立儲資格。杜恩親王久鎮南方，軍政兩道都有非凡才幹，威望素著，若此戰獨占功勳，勢必為立儲增添巨大籌碼，但這是其他皇族和權相威斯托普公爵等大貴族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便是議會也不無顧慮。因而即便杜恩親王本人極想取三關同時攻取貝茨托尼亞，但在戰略部署階段就會被否決。如果杜恩一意孤行，朝野各派必群起攻之，於大局反而不利。在經過通盤政治考量以後，杜恩必然將攻取貝茨托尼亞安排在第二步戰略部署之中。
黃菁華冰雪聰明，對羅亞朝局本來就知之不少，故而無須林恒翔全部道破，已明白其中就裏。
“就是這樣，羅亞首屈一指的大將受到政治因素幹擾，無法盡展其材。”林恒翔言下對敵將的惋惜，麵對任何人，他都會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從不怕惹人非議，不過他絲毫不擔心黃菁華會心存芥蒂。
黃菁華的回應也確實沒令林恒翔失望:“的確如此，隻是……”美麗的女上校話鋒一轉，正色道，“杜恩從不是一個甘於被命運擺布的人。姑且不論他是否誌在皇位，既然他能在最短時間內攻取三關，又早已將貝茨托尼亞列入第二步戰略計劃，想來已成竹在胸。霍格和奧什雖然都具備與之抗衡的才能，但兵力上的巨大劣勢，缺乏外援的險惡形勢會令他們很難掌握主動權。我們雖然已成功迫使杜恩分出一部分軍勢，恐怕仍然杯水車薪。”
林恒翔聞言，眼中掠過一絲憂色，然而僅是一閃而過，隨即豪氣更盛，傲然道:“三關失守，北疆戰局已成危局，可是如果我們不能在貝茨托尼亞和新巴斯克將羅亞軍再牽製十天以上，羅亞軍這個月就南渡星雲海，各路援軍就無法及時在新西伯利亞集結部署，便有嶽天雄上將這樣的名將，局麵也隻會更形危殆。羅亞增援新巴斯克第二路軍必定比莫格斯第七加強艦隊強悍，來日一戰必定更為凶險，但隻要我們再勝一陣，杜恩就會被迫再度分兵來戰。我們能多勝一分，貝茨托尼亞的壓力就能減輕一分，北疆戰局就能多撐一時。”
黃菁華的眼中盡是讚賞之色，心道:他雖然年輕，但確實有常人難及的驍勇和豪氣。隱約之間，她似乎感到自己的血流速度加快，這是多年不曾有過的感覺了!
林恒翔沒有說“黃上校也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之類的話，黃菁華的眼睛已向他做了最鄭重的承諾。
“不知不覺都到晚餐時間了，一起去食堂吧?正好在餐桌上和大家談談下一步作戰計劃。”
“十分樂意。”
林黃二人來到軍官食堂，正遇上洪錚、高劍鳴、趙劍等人完成訓練任務，回來用餐。
不待林恒翔相詢，洪錚便道:“再操練一天，我保證這兩百五十艘新型巡航艦能和羅亞人的厄爾登級巡航艦正麵對抗，就是不知道羅亞人會不會給我們時間。”
第一次聽到“厄爾登級”四字，林恒翔眼前一亮，脫口問道:“還有哪些最新情報?”
情報科長默克爾少校年長林恒翔五歲，看上去毫無特別之處，就象個俗氣的商人，但卻有著一個優秀情報官員應當具備的一切素質。他簡捷明了地回答了司令官的問題:“關於羅亞方麵的情報不多，除了查明那種土豆型巡航艦的基本資料，大致上杜恩親王麾下配置了四到六千艘之外，就是羅亞遠征軍指揮係統人員名單，但隻到艦隊司令一級，價值並不大。嶽天雄上將已經抵達新西伯利亞邦南界哈什恰克星域，在那裏設立新西伯利亞第一軍團司令部。最高國防會議已任命馬克.坎貝爾上將為新西伯利亞第二軍團司令，但是組成前敵軍事委員會總負責新西伯利亞軍事，主要成員包括國防部副部長托德.克羅切克，最高國防會議顧問丹.拉巴蒂，議會軍事委員會副主任瓦西裏.古爾庫夫，新任政治部副部長李萌上將，聯合參謀總部副總長馬裏奧.瓦倫蒂諾上將和坎貝爾、嶽天雄兩位軍團司令”
聽到這裏，眾人都是一臉無趣。
“這種大戰由兩名主帥指揮，居然派了五個監軍，我們親愛的最高軍政當局可真是煞費苦心!”
“羅亞人得到情報，一定都會偷笑!”
諷刺起高層大人物來，高劍鳴和趙劍就會顯出驚人的默契。
嶽天雄雖被重新起用，卻依然不被信任，前委負責製在地球軍曆史上雖非首見，但這次很明顯是為了限製實戰指揮官的權力，成員大多都是高談闊論，缺乏實戰經驗的高官。這實在令人無法對將來的新西伯利亞之戰樂觀。
默克爾續道:“各路援軍都在加快向新西伯利亞集結，但距離太遠，對我們來說沒有多大實際意義。軍部已下令讓新北西伯利亞省軍區司令博蒂埃少將將省軍區的空間戰力集中編成新編第一縱隊，大約有六百餘艘戰艦和七萬兵力，火速增援北疆省，預計一周之內就可以到達星雲海南界，也就是說我們最多隻要再堅持十二天，就能得到一個齊裝滿員的主力縱隊支援。”
鬼V嘉銘少校打了個響指：“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一個好消息。”
林恒翔卻並無喜色。副司令波特上校不解，問道：“有什麽不對勁的麽？”
林恒翔默然無語。博蒂埃是霍格的多年密友，也是一位可靠的實力派指揮官。去年，霍格頗費了一番周折，將他調到新北西伯利亞，想來也是以備不虞。但這根本不是秘密，隻怕早在羅亞軍高層預料之中，地球軍如今真用到這枝兵，已顯得黔驢技窮。北疆局勢日見危殆，霍格和林恒翔等人雖然竭力通過戰術層麵的努力苦苦支撐，但是極難扭轉北疆地球軍戰略上的被動局麵，即便多這一個縱隊也不過杯水車薪。
林恒翔雖對此洞若觀火，但卻不便說穿，又是黃菁華從旁解圍：“林司令是擔心士兵們得知將有友軍援助，心理上會有所懈怠。還是司令想得周全，敵軍必然先於援軍到來，我們還是一點都馬虎不得。”
洪錚笑道：“那是當然，大家快吃飯吧，吃完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才能嚴陣以待啊。”
眾人雖各懷心事，不過多說無益，便隻管先填飽肚子再說。
待其他人都散去，洪錚才問林恒翔：“眼下的局勢有多艱險，我們幾個都很清楚。剛才你那麽沉不住氣，是不是擔心貝茨托尼亞方麵會有變故？”洪錚外表粗夯，其實頗為細心，隻在幾個知心好友麵前才吐出疑問。
趙劍雙眉深鎖，道：“希智當初執意留在那邊，恐怕也是為了這個。”他和楊希智交往時間最長，對那個單兵作戰能力超衰的家夥比旁人更多擔憂一分。
隻有高劍鳴依然麵帶微笑：“放心吧。楊希智沒有過不去的關口，以前是，今後也是。你們幾個的定力不會連美女姐姐也不如吧。”他其實也十分擔心楊希智，但既然愁眉不展也於事無補，還是寧願微笑麵對，提到黃菁華，卻是有意試探林恒翔的反應。
“不錯，未來的‘大將’楊希智沒有克服不了的障礙，我們都一樣。但是這世上其實沒有幾個人定力和才智能及得上黃總指揮。”林恒翔的答話讓高劍鳴亦喜亦憂，喜的是他依然在用職務稱呼黃菁華，憂的是黃菁華已在他這個對女人一向敬而遠之的“冰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即便現在看來他僅僅是欣賞黃菁華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