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險象環生 五
“拉戴特恒星是一顆紅矮星，利用它的物理特性，我們就能突圍。眼下我隻能說那麽多，請司令官定奪。”林恒翔言簡意賅。如果胡佛聽得進去，這些已足夠，聽不進的話，再多說也是枉然。
胡佛粗通天體物理學，已明白了六七分，情勢不容多想，當即任命林恒翔為第二十巡航支隊代理司令，引導第八巡航縱隊殘部突圍。
林恒翔也不推辭:“請您率司令部放棄旗艦萊希號重型戰艦，換乘巡航艦，以便隨大隊一起行動。”
胡佛沉吟片刻，點點頭，下令放棄旗艦，全員分別換乘巡航艦。艦長博頓中校離艦之後按下自爆按鈕，萊希號在轟鳴中結束了最後的航程。
黑暗的虛空，拉戴特恒星好象地獄中的血池，第八巡航縱隊最後二百艘戰艦如同絕望的幽魂一般向血池中疾馳。
“這支敵軍想幹什麽？發了瘋要集體自殺嗎？”羅亞第十一艦隊第四混成縱隊司令特拉維爾少將的語氣詫異中滿含嘲諷。
擁有一個輕裝支隊和一個巡航支隊兵力的特拉維爾立即下令向地球軍第八縱隊左側麵集中齊射。
羅亞第八艦隊第九輕裝支隊司令哈蒙德少將的兩個支隊也相應地向第八巡航縱隊右側麵發動炮擊。胡爾貝克準將的第二十五輕裝支隊也在第八巡航縱隊身後緊追不舍。
地球軍巡航艦側舷被打得火星四濺，護罩表麵裂痕累累。
“別去管敵軍，加速前進！想活著出去的全都跟上我！”林恒翔對羅亞軍的夾攻視若無睹，毫無懼意。阿溪裏斯號上下本來個個變色，聽到艦長沉著冷靜的聲音，心下登時為之一寬。
胡佛的副官科薩托少校頭皮發麻，冷汗直流，聲音都有些打顫：“胡佛司令，您真的認為那個人能行麽？”
胡佛的手心裏也沁著汗珠：“我也不知道。眼下要麽全軍覆沒，要麽跟著這個林中校，放手博一個絕處逢生。我已經五十歲了，死倒沒什麽可怕，隻是不想死得這麽窩囊！”
事實上第八巡航縱隊已別無選擇，正如林恒翔所說，如果跟不上阿溪裏斯號，就會被羅亞軍三麵圍攻，隻有死路一條。
“離恒星引力臨界點還有多遠？以時間形式報告。”
“還有八分鍾。”
“到五分鍾再報。”
地球軍如中瘋魔一般向拉戴特恒星闖去，羅亞軍雖沒有必要跟著一起玩命，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三路追兵不得不與地球軍保持平行，以遠程火力應酬，既要避免在瘋狂競速之中和地球軍一同被恒星吸入，同時保持對其持續打擊。
“還有五分鍾！”福瓊中尉完全變了聲。
“三分鍾再報。“林恒翔依然鎮定自若。
二百餘艘戰艦上的官兵多半都以為林恒翔根本無計可施，已經精神崩潰，要帶著大夥一起死，但此時停下也是死路一條，因而沒有戰艦減速。
儀器顯示，再過四分鍾，地球軍就進入恒星引力圈萬劫不複了。
卡裏尼參謀長再也沉不住氣：“胡佛司令，就算真要死在這裏，我也希望戰鬥而死，不想就這樣跟著一個瘋狂的中國小子去集體自殺！”
“卡裏尼少將，保持鎮定。我們馬上就要成功突圍了。你少安毋躁！”
“您就那麽相信那小子？！”
“因為我現在已經知道他要幹什麽。兩分鍾之後，如果我們還沒有突出重圍，我允許你斃了我，接替指揮！”
胡佛話說到這種地步，卡裏尼也隻有沉默。
“還有三分鍾，艦長！”福瓊的聲音已尖利得刺耳。
“全體左轉向一百二十度，全速前進！各炮全麵開火！”
林恒翔的指示迅速被全麵貫徹執行，大家並不對這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中校有多少信心，但絕境求生的意誌促使他們必須以此求得一線生機。
“糟了，原來如此！地球人居然會采取這種行動！“哈蒙德黝黑的臉膛陡然變色。
拉戴特是紅矮星，引力雖不及白矮星大，但比主序星要大許多，地球軍航行到被紅矮星引力吸入的臨界點附近，選擇適合的角度變向，利用紅矮星的巨大引力和自身的動力產生更大的推動力，就能一舉突破仍然以正常速度航行的羅亞軍側背！林恒翔的用意正在於此。
“快左轉跟上敵軍！開炮，別讓他們溜掉！”哈蒙德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已經來不及了。
特拉維爾的反應比哈蒙德還慢了半拍，待他醒覺，地球軍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的兩個支隊側麵直衝過來，甚至連轉向緊逼的時間都沒有，隻得一麵開炮，一麵躲閃，以免和地球軍相撞，落個同歸於盡。
“他媽的！這個姓楚的小子搞什麽飛機！”阿溪裏斯號左舷A炮座炮手伍迪.拉塞爾下士怒罵道。
行動之前，維修班的楚賢亮二等兵對這門炮做過檢修，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切“OK”，但準星明顯差了三度。聽維修班的軍士長程威說過，這小子是上海人，名字用上海話念起來和“除以二”同音，現在看來還真是個標準的半吊子！
誰知錯有錯著，本來這一炮肯定打不中，但因為戰艦在轉向高速行進，發射角度正好偏了三度，這一炮恰巧轟中了羅亞軍德路夫號的一號主炮，引起連環爆炸，倒黴的德路夫號官兵們隻好被迫棄艦逃生。
有些地球軍戰艦因為能量不夠，轉向時承受不了巨大的離心力，龍骨從中折斷，被羅亞軍的炮火逮個正著，最終難逃厄運，但將近一百八十艘巡航艦成功逃出羅亞大軍的包圍圈。
“可惡!居然就這樣讓他們跑了!”特拉維爾懊惱不已，右手往桌上狠命一掃，最後關頭被耍弄的屈辱感令一個無辜的紙杯成為犧牲品。
羅亞四十五巡航支隊轄下的四位艦長趁短暫的間歇互通訊息，抒發感慨。
“最後關頭讓敵軍那樣溜掉實在可惜，不過敵將幹得確實太漂亮了!”克爾號艦長傑薩特少校的語氣夾雜著惋惜和讚歎。
“臨危不亂，居然還采用那樣大膽的方式脫逃，敵將的強韌確實令人佩服。吉斯卡利斯，換作是你，能做到那種程度麽?”霍倫布號艦長伊諾斯中校對敵人不吝讚賞之餘，又詢問以大膽無畏著稱的好友。
“不知道，也許可以，也許不行，我還沒有落入過敵將那樣的窘境。無論如何，敵將最後關頭當機立斷，確實令人欽佩。”坦貝爾號艦長吉斯卡利斯中校左手無意識地捋了捋額前的劉海，毫不矯飾，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庫羅伊斯號艦長卡塔諾的紫眼閃出一片幻彩:“想出這種大膽計策的不會是敵第六艦隊司令胡佛中將。他如果真有這等膽識，敵軍就不會陷入這樣的窘境。”
伊諾斯、吉斯卡利斯、傑薩特三人皆有同感。
“對我軍來說值得慶幸，對敵軍而言十分可惜。這樣優秀的將領，沒有得到充分施展才能的職位。”
“我們這裏也不少這種例子，如果我有特拉維爾那樣的兵力，敵將未必能這樣脫逃!”
“談話先到此為止吧。補給之後，我們還得繼續作戰。”
卡塔諾、吉斯卡利斯、傑薩特三人頷首同意最年長老成的伊諾斯的建議，各自為下一步作戰去做準備。
確定羅亞軍沒有緊追，胡佛中將長出了一口氣。
“林中校，是你保住了這一萬多人的性命。這一戰，我軍是失敗了，但你並沒有失敗。”
林恒翔殊無喜色：“這沒有意義，我是全軍的一分子，不能使全軍免於敗北，我就一樣是敗軍之人。“
胡佛也不多說，隻下令全體趕快脫離拉戴特星域，進入亞空間跳躍飛行，但內心暗暗稱奇，這個林恒翔雖然年輕，但臨危不亂，智勇雙全，無疑具有常人難及的才華和氣度。
“他姓林，我以前不是也有一個姓林的朋友？他們長得好象有些相像，難道真會有什麽淵源？”胡佛不由自主想起入獄十四年的昔日戰友，但這還是留待日後求證吧。
胡佛帶領地球軍一個支隊上下的兵力突圍的消息很快傳到杜恩的旗艦獅王號。杜恩也不急於派兵追擊，胡佛雖是個不錯的將領，但並非急於除掉之人，實在沒必要為區區一百多艘已經落荒而逃的敵艦分散兵力。
羅亞軍仍然占據壓倒性優勢，第六艦隊餘部被德.拉波爾率韋曼、維拉納和預備隊各部打得七零八散，連基本的陣勢也無法維持。納提斯軍團直屬隊數十艘戰艦拚死護衛著克裏斯坦瓦爾的旗艦查理曼號，但每堅持一分鍾，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阿隆索明白大勢已去，但還要做最後一博，他幾乎把一生的冒險精神在這一戰中全用上了。
圍攻阿隆索第四獨立縱隊的侯墨思亮和預備隊薩奇斯王子準將的第二十輕裝支隊領銜的四個支隊雖然兵力占優，但因為薩奇斯等四個支隊衝得太猛，和第四獨立縱隊形成混戰，侯墨思亮的第九艦隊反而因為顧忌友軍，無法提供更多火力支援。阿隆索趁著亂勢，集中一百多艘戰艦越過混戰區域，直接向杜恩中軍殺來。
“來得很好！“杜恩察覺阿隆索的動向，沒有半點驚惶。他身邊仍然留下沃登王子指揮的第五十六巡航支隊的一百七十艘巡航艦，足以為萬全之計。
沃登早已經按捺不住，將全隊列成凹形陣，主炮開火形成阻滯阿隆索前進的火力網，但阿隆索卻不計犧牲，直向獅王號殺來。
“想犧牲自己救出軍團司令部嗎？好吧，我成全你。”杜恩淡然下令各部抽調部分兵力回援總旗艦。
二十三巡航支隊已經消滅上百艘敵艦，此時接到侯墨思亮回援總旗艦的命令。
康西奧諾有些遺憾地對奧肯說：“我知道杜恩殿下這麽做是為有意放走克裏斯坦瓦爾，但未免太可惜了。”
奧肯的嘴角揚起，形成優美的弧度，笑道：“沒什麽好可惜的。克裏斯坦瓦爾不是個糟糕的指揮官，但是一個總司令官可以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物，直接解決掉他，雖讓三關敵軍失去主將，可是霍格已經南下納提斯，與其讓霍格這樣的人統領三關敵軍餘部和我軍作戰，不如留下克裏斯坦瓦爾這隻驚弓之鳥，對我軍反而更加有利。”
“原來如此。看來你又得到杜恩殿下的真傳啦！”
“別說得那麽誇張，我知道你又在考我。”
德.拉波爾也接到命令，雖覺得杜恩小題大做，但仍抽出三個支隊回援獅王號。
克裏斯坦瓦爾發現羅亞軍火力稍弱，趕緊抓住間隙突圍。
阿隆索為吸引更多敵艦，頂著羅亞軍越來越猛烈的炮火向獅王號衝去。
獅王號艦長哈利奇上校請示是否稍作後退，但杜恩鄭重拒絕。
“我帶兵二十多年，從沒有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後退。你隻管盡你應盡的職責就可以。”
於是哈利奇指揮獅王號開火還擊。
阿隆索放出機甲戰士突擊獅王號。一百五十架機甲大多中途被羅亞軍炮火擊毀，但仍有四十幾架衝到獅王號近前。
哈利奇及時讓獅王號機甲隊出動。
達利托中校的八十架機甲分作兩隊，一隊由樂卡爾少校指揮，迂回到地球軍機甲背後，一隊由他親自指揮，與獅王號炮火配合，正麵迎擊敵機。
少年德溫.湯頓隻覺得口幹舌燥，唾液腺幾乎失去功能，手腳不由自主得微微發顫。
“別太緊張，孩子。你隻要盯住瞄準器上的兩個圓圈就行了。”三十七歲的老軍士長查姆指導初次上陣的小菜鳥。
湯頓機械式的點點頭。
不緊張，瞄準，開火！還是太緊張了，兩個圓圈剛剛重合，他就按了發射鈕，但敵機馬上挪動機體避開，這一炮打空了。
“記住，鎖定目標的紅燈亮起再打。我已經幹掉兩架了，可惜地球人的戰艦衝不到這裏，不然就可以打下巡航艦了。”老軍士長仍是一臉悠哉遊哉。
湯頓連做了兩次深呼吸，讓劇烈的心跳平靜下來。
瞄準目標，鎖定了，開火！打中了，真的！打中了！
“你們互不相識，為了不同的國家，為了因為不同的國家而戰死的家人繼續著他們曾經的仇恨和殺戮，再不斷製造新的仇恨和新的殺戮，不知道哪一天才是盡頭！前一刻，你也許能殺死眼前的敵人……後一刻，被殺的也許就是你身邊的人，甚至就是你……”
杜恩親王的一番話在少年腦海中浮現。是的，剛才那一瞬間，一個生命在湯頓手中結束，那個人多大？家裏還有什麽人，是否有親人在遠方等他歸去？無論是不是有人等待，這個人都已經從世界上永遠消失了。湯頓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但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這裏是戰場，必須全神貫注於戰鬥，才能讓自己和同伴活下去！湯頓使勁眨了眨眼，驅散淚意，繼續緊盯著瞄準器。
地球軍的機甲片刻工夫已經全部陣亡。阿隆索的攻勢也終於到達盡頭，身邊隻剩十艘戰艦，羅亞軍卻越圍越多。阿隆索本可以投降，但為了確保克裏斯坦瓦爾和軍團部能夠突圍，他堅持戰鬥到最後，與整個第四獨立縱隊共存亡。
克裏斯坦瓦爾最後帶領不足百艘殘軍逃出拉戴特，倉皇逃往納提斯去了。
主將一去，剩餘的萬餘地球軍也無心戀戰，紛紛投降。
羅亞時間二十六日傍晚十八點四十分，地球時間二十三日四點五十分，拉戴特之戰結束。杜恩命全軍為戰死者默哀一分鍾，然後稍事休整，率部直取地球軍北線三關的最後據點——納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