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算
大約五分鍾前。
天空是一片無邊陰沉的灰布,連綿不絕的雨滴不斷地從上麵傾斜下來。別墅佇立在這灰蒙蒙的蒼穹之下,說不出來的陰森。而那片圍繞著別墅的花田裏,鮮紅的血色不知何時已完全擴散開來,將原本雪白的花全然染成了紅色。
在一片嘈雜的雨聲中,別墅的一樓忽然“轟”一聲燃起了火來!
幾乎是在火光燃起的同時,空間裏傳來一陣隱約的嗡動聲。這響聲太過微弱,傳導給人的感官就像是一陣突然的輕微耳鳴一樣難以覺察,更不要說屋裏心思全然在麵前的鬼身上的兩人。
若二人有所覺察,一定會立刻產生聯想:那就像是遊戲開場半界空間建立時的聲響,隻是要更微弱許多。
而隨著那聲響動,一道漆黑的裂痕出現在了花園的邊緣。那道兩三米長的裂痕中透露著純粹的漆黑,就這樣在空中豎立著出現,仿佛是在這世界的畫布上驟然裂開的一個口子。
隨著那裂痕的出現,空中飄落的雨似乎同時停頓了一瞬。緊接著,兩個人影從純黑縫隙裏穿出,站在了花園潮濕的土地上。
裂痕隨即消失,漫天的雨繼續綿綿不斷地落下來。
怪物和那個男人站在原地。男人饒有興致地環顧四周,目光最後落在一樓透著火光的窗戶上。屋內,被焚燒的怪物還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看來我們來得晚了一點,好戲已經要落幕了呀。”他遺憾地聳聳肩,對著身邊的怪物道。可那巨大的黑影隻是沉默地站著,不像是對他的話有反應的樣子。
他們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從他們站立的位置根本看不見屋內的情景,可男人竟像是完全知曉裏麵的情況一般,用完好的右手撫摸著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玩味表情。空間很快就傳來了不堪重負的悲鳴。房子的牆壁上出現了裂痕,開始肉眼可見地崩塌起來。
“唉,”他歎了口氣,“要毀掉了嗎。真可惜,這可是個承載著美好回憶的地方啊。”
他狀似唏噓地搖頭,可是那雙漆黑的眼睛卻是毫無情緒波動,甚至給人一種帶著譏嘲的錯覺。忽然,他意外地眨了眨眼,驚喜的神情一閃而過。
不一會兒,陸離和茶梨兩人就從門口跑了出來,徑直向他而來。他欣賞著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容。
就在陸離二人和他就要拉近到五六米的距離時,他微笑著用能被聽見的音量開口:“別來無恙。下次見麵就是在學校了,陸離。”
說完這句話,他用右手拍了拍身邊那個黑色的巨大怪物。隻見怪物抬手在空中一劃,一個和先前一樣的巨大黑色裂痕隨即出現在了身後。一人一怪向後退步,完全純色的黑立刻吞沒了他們。
看來那個裂縫就是出口!
看見目標,茶梨的眼睛亮了起來,加快了腳下奔跑的速度。那人和怪從進入後,裂縫依然停留在半空中,但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小。這神秘的人物似乎認識陸離,還有心留了出口讓他們出去。茶梨喘著氣,腦子裏紛亂如麻。什麽重要的認識,慢慢在心裏浮現……
她的目光落到跑在身前一米處的陸離身上——最終做出了決定。
她不動聲色,緊跟在陸離身後。
兩人不過刹那間就來到了縫隙前,就在陸離即將邁入黑色空隙的刹那,他的腦後傳來急促的風聲!
黑色的鞭子破空而來,饒是陸離有所感應地低頭欲躲,仍無法避開這過近距離下的突襲。鞭子順勢重重纏上他本就有傷的脖頸,再狠狠向後一扯。劇痛和窒息感讓他連退幾步,茶梨趁機抖手讓長鞭鬆開,又是一鞭向著他的麵門而去!
這一擊裹挾著風聲而來,是用上了全力。危險的信號讓陸離的動作出奇地快,向後一個滾倒堪堪躲開。鞭子擦著頭頂過去——若是擊中,必然讓他頭破血流!
可茶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黑色的裂痕正在不斷縮小,很快就要不能過人了。她隻需要在這最後關頭守住門口,就能把陸離永遠留在這個正在崩壞的世界裏。
狠厲的光在她眼中爆發,她冷冷看著地上的陸離:“對不起,為了實現我的願望,你必須死在這裏。”
然後由她贏下特等獎!
陸離從地上抬起頭,姿勢格外狼狽。可麵對背叛的絕境,他的臉上依舊是那樣平靜的神色:“如果我沒猜錯,剛剛的男人就是遊戲的設計者。他也不過是個人,憑什麽相信他能實現你的願望?”
茶梨呼吸一滯,這話擊中了她心裏的猶疑。但是她的態度依然堅定:“無論如何,我要嚐試。”
是的,她必須嚐試。剛剛她已經認出來了,那個吊在屋頂上的女孩,正是她母親兒時的模樣——她的母親,就是瑪琳。
她那阿茲海默提前發作,正長期住院的母親。
姐妹倆的媽媽會瘋掉並非沒有緣由,這是家族遺傳的精神病史。而她絕不要也變成那樣——這便是遊戲給她的承諾。
這是醫療無法辦到的事情。隻有超自然力量才能救她!
縫隙已經縮小到一人的寬度。是時候了,她手裏舉著鞭子後退。隻要陸離衝上來,她就趕在他靠近前將其擊退。隻有她一個能活著從畫裏離開!
奇怪的是,陸離隻是從地上站了起來,沒有像她預料中那樣歇斯底裏地掙紮靠近。她的右腳後退邁入了那片漆黑——一陣陰寒激起皮膚難以忍受的戰栗,雞皮疙瘩從腳後跟蔓延到全身。
這種感覺她很熟悉。那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死亡的陰寒。
原本勝券在握的她瞬間方寸大亂,大驚失色之下條件反射地要收回腿。可是下一秒,一隻蒼白的手從純黑中伸出,抓在了她的小腿上!
冰冷的手接觸到她皮膚的刹那,那黑暗中的東西仿佛得了信號一般,幾十隻慘白的手猛地伸出,抓住她向著那黑暗裏拉去!
“啊啊啊!!這是什麽東西!”茶梨麵如死灰,這黑色縫隙通向的絕不是往外麵的正常世界!
絕望之下,她不顧形象地對著陸離大叫起來:“救救我!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救我——我發誓不會再害你!”
陸離卻隻是站在原地,旁觀著這突然的變故。她的心沉了下去——他怎麽可能會救一個想要殺他的人?
“不,不要……我要活下去!救救我……”拉扯著她的手越來越多,環抱住她的身子和臉龐。冷得刺骨的手指覆蓋了她因恐懼而扭曲的麵容,那張美麗的臉一點點消失。
“媽媽……”最後的聲音,也和她一起消失在了黑色裏,縫隙隨之閉合。
陸離後退一步。腳下傳來“轟隆”一聲巨大的響動,整個大地都在劇烈的顫動。茶梨被怪手拖入了黑暗,那並不是出去的路!
——難道他也隻能死在這裏?
裂痕仿佛瞬間就在腳下的地麵擴散開,緊接著,整個地麵轟然開裂。失重感挾持下,他閉上了眼睛……
睜眼,他正躺在房間的地板上!
“哈啊……呼呼……”方才腳下踩空的失重還殘留在意識中,他的心還跳得很快,趴在地上重重喘著粗氣。緩了一分鍾,他才從地上爬起來。
這是在他被綁架來的房間裏,而他的麵前,正擺著那幅畫。
不同的是,那畫麵上的雨滴靜止了,也沒了那種撲麵而來壓抑的感覺,似乎隻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油畫。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茶梨並沒有出來。
也就是說,其實他們什麽都不用做。等到畫中世界瓦解後,自然會回到現實。
倘若茶梨在那時沒有動殺心,那此時回不來的人,就是他了。
陸離呼出一口氣。他拿起那畫,隻見泥土的地方仍是那些看不懂的文字。他把畫紙卷起來放進口袋——這必須交給蘇念晨看一看。
他心中有無數的疑問:怪物製造的黑色縫隙到底是通向什麽?為什麽男人進入時,就沒有發生那樣的異變?還有,為什麽他的母親會和畫中的鬼有關?
鑰匙在容城一中。可他根本不知道什麽鑰匙——為什麽要傳這樣莫名其妙的話給他?
陸離閉上了眼睛。茶梨消失在黑暗中時絕望的表情浮現在眼前。
他抬起右手撫上胸口,感受著內裏心髒的跳動。慢慢地,他的心情恢複了平靜。
無論如何,先從這裏離開再說吧。
----
先前反複提到,容城是個三線的小地方,但是小地方,也會有貧富之分。可以這樣說:整個容城的富人區,都是圍繞蘇家展開的。
蘇是這片地區一個古老的大姓,曆史上也出過不少人物。而到了這一代,更是把經營的木材產業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在周圍形成了壟斷。蘇家成了容城的大老板,過著人人眼紅的闊綽生活。
蘇不凡作為蘇家的少爺,和他的名字一樣自命不凡。在家族的庇護下,他的生活順風順水,安逸舒心。
不對,這並不準確。在他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有兩個重大的不順心:其一,是幾年前他那素未謀麵的爺爺去世,他在鄉下養的野丫頭被送到了家裏,竟然這樣荒謬地成了他的妹妹。其二,便是不久前在電梯裏的事件了。
每每想起那件事,他的臉就忍不住一陣發燙。雖然那個少年的確救了他沒錯,可那實在是太丟人了!簡直是他的人生汙點!
今天晚上,為了慶祝一筆大單的簽成,蘇家要在容城最好的酒店舉辦一場宴會。作為蘇家長子的他必然將要出席,而他名義上的妹妹也被要求露麵。這讓蘇不凡非常不爽——蘇家的後代,明明僅僅隻他一人才對!那個爺爺擅自撿來的小孩,和蘇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為了給宴會準備,他們大半個下午都在梳妝打扮。剛準備好下樓,他就聽見了門鈴聲。
“等一下,我去開門。”他正在盤頭發的妹妹連忙說,似乎是約好了什麽人。這是要見誰,不想被看見?蘇不凡勾起嘴角,壞心眼地快步走到門前,猛地拉開門——
他得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門口出現的,是他這輩子最希望忘記的臉!
“你好,我找蘇念晨小姐。”陸離禮貌地說,隨即想起什麽一般眨了眨眼,“誒,你是……”
“我不是!你認錯了!”蘇不凡猛地打斷,抬手假裝擦汗地遮住了臉,“我沒見過你!”
什麽情況!!這家夥怎麽會出現在他家門口!!!
“陸離!”蘇念晨這時趕到了門口,出現在蘇不凡身側。她惱怒地看一眼蘇不凡,立刻發現了他的異樣。
她轉頭好奇地看向陸離:“你們認識?”
“嗯。”“不認識!”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蘇念晨簡直要笑出聲來。她雙眼放光地看向陸離,顯然是準備聽他的故事。
蘇不凡已經要哭出來了。這家夥居然認識蘇念晨!這輩子最大的恥辱若是被她知道——天哪,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陸離換了個嚴肅的表情,對著蘇念晨道:“借一步說話。”
蘇念晨見他有正事,也收起了玩味的表情,點頭出了門,對著呆若木雞的蘇不凡道:“我出去一趟。”
大門關上,留下蘇不凡一人在門口懷疑人生。還借一步說話,這是要講得多詳細……
要不,自己還是直接死吧。
--
二人討論的,當然不會是蘇不凡的畢生之恥。此刻,他們正對著那幅畫上的文字研究著。
“你是說,你們進到了畫中的世界裏,而那是一個小女孩的夢境?”蘇念晨聽得直搖頭,“這太荒謬了。這麽說吧,半界是生死之間重疊的空間,前提是生界和死界都存在。可是夢?存在於人意識裏的東西,怎麽可能獨立出來成一個畫裏的世界?”
陸離若有所思:“或許在人的意識裏也算是一種存在?”
蘇念晨搖搖頭:“我覺得不是。我之前說過根據爺爺的理論,人在做夢時最容易被影響,夢的內容也很容易被篡改,但那依舊不是現實的存在。根據這上麵的文字和你說的經曆,這大概和遊戲一樣,是個人為構造的半界。隻是它比較特殊,並不存在於現實世界,而是依附在畫上。”
“這倒是一個新的認識。”她接著說,眼裏隱隱放光,“我之前一直以為,隻有在原本發生了命案的地方才會出現半界。可是現在看來,半界並不一定要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某個區域,甚至可以在物品中存在。但這樣的話,那依據又是什麽呢?難道地點並不重要?還是說,因為畫出了地點,所以也可以?”
她歎了一口氣:“太複雜了。這畫上的文字我都有點看不懂的地方,看來爺爺寫給我的東西,真的隻是這些理論的皮毛而已。”
她的語氣惋惜,但並無埋怨或悲觀。相反,她的聲音裏帶著隱約的興奮,嘴角也帶著上揚的弧度,就像為正在探索的未知領域著迷。
無止盡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天生的冒險家。
“總之,這幅畫我先留著慢慢研究。”蘇念晨說。她頓了一下,似乎是猶豫了一瞬間,但馬上對陸離正色開口:“陸離,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