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懷疑

他眼睛一亮:是了,孫思晴撲到他懷裏時,他和它對視了!

“水!”他脫口而出。淋浴突然放水是為了把孫思晴淋濕,而當她撲到他懷裏的時候,他也一並碰到了水!

蘇念晨立即了然。

他們此刻正在爬三樓到四樓的樓梯,而由於體力的下降,鬼和他們的距離也拉近到了五米。她抬手取下頭上的發夾,夾在之前從口袋裏拿出的東西上:那是一張畫著奇怪符號的符紙。她忽然停下腳步轉身,飛速把手裏的東西扔出——在發夾重力的作用下,那符紙穩穩落在了怪物腳邊淌著的一灘水中。蘇念晨雙手捏出一個奇怪的姿勢,嘴裏出聲念著什麽,像是某種奇特的語言。

但隨著符紙落地,那鬼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它沒有五官的臉突然用力扭曲,爆發出一陣非人的恐怖嘶吼。同時,它的速度變快,轉瞬就撲到了蘇念晨眼前!

蘇念晨心髒一緊,嘴裏念著的話滯了刹那。鬼伸出的手眼看著就要抓到她的手臂——

“碰——”在一股大力的作用下,鬼生生止住了前衝,向後摔去。原來是陸離也停下了奔跑,在這一瞬間即時抬腿,一腳狠踢在那鬼的肚子上!

那鬼翻滾著摔下了幾節台階。而陸離這一腳用足了勁兒,再加上還抱著一個孫思晴,一下重心不穩,重重跌倒在地。

那鬼憤怒極了,它以扭曲地姿勢止住了向後,再次嘶吼著撲過來——

正在此時,蘇念晨念完了最後一個音節。

那扭曲的鬼臉已經近在咫尺,然而突然之間——

它消失了。

隨著蘇念晨的話音落下,四周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沉靜了三秒後,遠處似乎傳來了車輛隱約鳴笛的聲音。

陸離抬頭,恰好對上了蘇念晨的視線,在對方的眼裏看見了同樣的欣喜——

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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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A校發生了一場命案。

那一天,一個女生宿舍樓的浴室隔間設備出現了故障:原本用於計費的插卡器發生了線路老化。於是,當有個女學生半夜前往澡堂洗澡時,插卡器突然漏電——一瞬間,水電作用下爆發的高溫就把她烤成了一具焦屍。

這件事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為了避免更多的損失,校方盡全力減小了消息擴散的範圍。最終,和很多故事一樣,這個新聞被埋葬在了不斷向前的時間裏。

直到八年後。

孫思晴出事的幾天前,清潔工在打掃最內的隔間時,發現門板上出現了一些難洗掉的黴斑。常年潮濕的環境下,這樣的黴斑非常常見,因此她並沒有在意,也忽略了它似乎和其他黴斑顏色不太一樣。但倘若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周圍扭曲的形狀好像一些奇特的文字。而那中間的圖案乍看之下毫無規律,但若仔細端詳,越看越像一個東西:

那是一扇,半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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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孫思晴送到醫院後,已經是早上八點了。

出乎陸離的意料,經過醫生檢查,除了精神上的傷害,孫思晴不過就是輕微的燙傷而已。這讓他不禁有點無語:那為啥她還要這樣躺屍大半夜——反倒是自己抱著她跑了一路,之後又摔倒在樓梯上,此刻腰酸背疼。躺在**休息的人,好像更應該是我才對吧?

陸離並沒意識到:他有時候蠻缺乏同理心的。

蘇念晨是三人中完全沒有任何外傷的人,但她的臉色似乎比陸離還差了不少。送孫思晴看病的全程,她都臉色慘白地微微皺眉,幾乎是強撐著極大的疲憊感。

這讓陸離很感興趣。他心裏推測:或許那個念咒的行為,對她的體力會有一定的消耗?

這麽多年來除了自己,孫、蘇二人是他第一次遇見的也能見到鬼的人。而與孫思晴的慌亂相比,蘇念晨明顯更冷靜的多,甚至還掌握了關於那個世界的知識和傷到鬼的方法。

等這件事結束,一定要找她談一談。

對於醫生的詢問,三人統一的口徑是半夜蘇念晨發現孫思晴在澡堂被燙傷了,而陸離隻是幫著一起送她上醫院。三人都默認對昨晚發生的事情真相保持沉默——說了估計也沒人會相信,隻是增大他們集體入住精神科的可能。

風波似乎已經平定了——可還有一點很奇怪。

自從學校出來後,孫思晴的目光就時不時刻意地流落在陸離身上,但始終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一次兩次還好,這樣的次數多了,再遲鈍的人都該看出有點不對了。

蘇念晨看在眼裏,好幾次都要脫口問出:你到底想說什麽?可偏偏當事的兩人都沒反應,她又隻能硬生生地忍下來。

於是在醫院的整個過程,三人的氣氛都很古怪:孫思晴總是要說不說的看著陸離,陸離這個家夥又一副毫無察覺的模樣。隻有蘇念晨覺得心裏貓抓一樣難受,甚至蓋過了疲憊帶來的不適:她是個好奇心極其旺盛的人,此刻早就在心裏把這磨磨唧唧的兩人罵了好幾遍。

終於,當陸離和蘇念晨準備要離開病房時,孫思晴終於開口了:“陸離同學。”

陸離站住,回過頭來看她。孫思晴看著陸離的臉:他的神情帶著一夜勞累後明顯的疲態,但那雙眸子裏仍舊是化不開的平靜的黑,看不清有什麽情緒。

果然……是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但是這不可能!

猶豫再三,她還是小心地問出口:“陸離同學……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鳴鈴村長大?“

鳴鈴村?終於感覺要吃到瓜的蘇念晨感興趣地眨眨眼。

陸離頓了兩秒:“不好意思,我沒有印象。”

蘇念晨露出明顯失望的表情,而孫思晴則是鬆了一口氣:果然,我就說……

可是,緊接著就聽他又說道:“我五歲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之前的記憶幾乎都沒有了。”

哈?蘇念晨狐疑地挑眉。這什麽小說主角的離譜設定?

孫思晴也露出意外的神色,但隨即,她的表情變成了複雜的震驚,甚至還有些……恐懼?

恐懼?為何會是這樣的反應?蘇念晨將這點記在心裏,暗自疑慮。

陸離表麵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髒在胸腔裏加速地跳動起來。“請問,你是認識小時候的我嗎?”他問。

“沒什麽,我想……我大概是認錯人了。”孫思晴突然支吾起來。她轉過頭去,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很顯然,陸離和蘇念晨都很不滿意這個回答。

這算什麽?莫非她是在忌憚什麽?蘇念晨皺起眉。她偷偷觀察陸離的反應:那雙素來平靜的眸子少見的帶了點情緒,但並非她意料之中該有的困惑。那似乎——是帶著沉思的表情。

可是孫思晴態度堅決地不打算再多說什麽:“已經沒什麽別的事情了,你們快點回去休息吧。”

二人無奈,也隻好離開。

出病房時,蘇念晨走在陸離的身後出門。踏出門前,她有所感念地回頭:

病**的孫思晴正看著她。她的右手舉起,在耳邊對她比劃出了一個,電話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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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接近中午了。

他和蘇念晨竟然是同一棟樓的鄰居,後者在一周前剛搬進來,住在他正對樓下的二樓。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對方,可是在他觀察裏總是充滿好奇心的蘇念晨竟然破天荒地提出要先回家休息。難道她的體力消耗比自己想的更嚴重?

陸離隱約覺得有點違和,但並沒有提出反對。交換聯係方式後,他們在電梯裏分開了。

陸離推開門。這棟樓出租的都是專門為大學生準備的單間,不大的房間裏沒有廚房,隻有床、衣櫃等基本的家具和廁所,但也足夠滿足學生的生活需求。他徑直走到床前——當躺進鬆軟棉被的那一刻,他不禁發出滿足的喟歎。

他從兜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鎖屏上,赫然顯示一條今早七點發送來的未讀信息,隻有簡短的四個字:

方堂:生日快樂。

陸離愣了愣,他完全忘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的表情沒有很大變化,手指在屏幕上輸入回複:

陸離:謝謝。

聊天界麵上,對方秒回:今晚我去你那裏,一起吃飯。

陸離想了想,回複很簡短:好。

他把手機息屏,閉上眼睛。

生日嗎……這個世界上還會記得他生日的,大概也隻有那家夥了吧。他的表情鬆懈下來,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彎起。

陸離是被蘇念晨的電話吵醒的。

他剛迷迷糊糊地接起來,就聽到對方言簡意賅的聲音:“半個小時後,樓下咖啡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掛斷電話後的忙音。

真是個……行事迅捷的人啊。他對蘇念晨急性子的印象更加深了。

……

半小時後,二人麵對麵坐在了咖啡廳。

隻是——氣氛有點微妙。

店員時不時看一眼這兩位坐在門口桌子的客人。兩人都是大學生模樣,女孩杏眼纖眉、麵目白淨,烏黑的頭發梳成高馬尾束在腦後,是即便素顏也很出挑的長相;男孩的容貌也算出眾,隻是膚色驚人的白,眼下還有淡淡的黑眼圈,配上未經打理的略長的頭發,整個人在女孩幹練的造型下顯出一種懶散的氣質。引人注意的是,二人的氣氛非常詭異:女孩一直用充滿戒備的目光緊盯著麵前的人,而對方——他隻是低頭專心地吃著自己盤子裏的蛋糕,仿佛對尷尬的氣氛全然不知。

這男的是遲鈍到了什麽地步啊……店員暗暗腹議。

陸離當然並沒有遲鈍到這種地步。他並不是沒有察覺到蘇念晨在看他——與其說簡單的注視,她直白的目光更像是一種充滿戒備的觀察。他專心於麵前的蛋糕的原因非常簡單——

睡了一上午,他現在很餓。

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長期處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他的警惕性會自然地下降:就像野貓對於外界的警惕普遍高於家貓一樣。但是——如果一個人長期處在一種隻有自己能察覺的危險環境中,而卻為了合群而要持續表現出正常人的樣子呢?

見了十四年鬼的陸離逐漸掌握了一個必須的技能——忽視。

忽視自己眼中的異樣,把震驚引起的情緒波動降到最低,避免直視。與其說是技能,更不如說是一種習慣。

長期的習慣下來,他對任何事情的反應逐漸都變淡了。很難有什麽事情能讓他表現出情緒波動。在外人看起來,他總是驚人的遲鈍,對任何事都是一副呆滯的、沒什麽反應的樣子。

可忽視,從來不代表他沒注意到。

陸離是個很實際的人,他隻關注眼前對他有影響的事。無論是險些在夢中自殺還是深夜被鬼追殺後和蘇念晨見麵,他采取行動的邏輯都是一樣的:前者並沒有殺死他,所以他要去上課;後者還沒有開口,所以他先填飽肚子。

畢竟——

當他從容地咽下最後一口提拉米蘇時,對麵終於忍不住冷嘲:“你吃的香啊。”

他平靜地抬眸:“嗯。我餓了。”

畢竟——按照對方的性格,她一定會忍不住先開口的。

蘇念晨一時無語。怎麽每次跟他講話,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暗暗氣惱,隨即嚴肅神色:

“我就直接問了:你是什麽東西?”

陸離眨眨眼:“你在罵我?”

蘇念晨:……她的拳頭又一次打在了棉花上。

“……我問你,”她已經有點咬牙切齒了,“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四下一瞬間的沉寂。

陸離這次沒有立即回應。他靜靜地看著對麵的人,開口道:“為什麽這麽問?”

蘇念晨全身戒備地繃緊,揣在兜裏的手暗自攥緊了什麽——那是幾張類似昨日她用過的符紙。“上次在天台,我就一直覺得有哪裏很違和,但當時沒有細想。”她緊盯著對麵,“後來我想起來了:你的一個表述很奇怪。”

“當時,我問你是否夢見了什麽,你的回答是:你夢見自己閉著眼睛,在天台上往前走。”

陸離點頭。他是實話實說,可這有哪裏不對?

“夢境的一個特點是:它永遠是以做夢者的視角展開的。夢裏的一切,都是做夢人看到和體會到的。換句話說——你不可能在夢裏看見你自己!”

“但根據你的描述,你夢見自己閉著眼睛走在天台上。這是不可能的!”蘇念晨感覺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如果是閉著眼睛,那麽站在自己的視角,你看見的應該是一片漆黑才對。也就是說——你在夢裏看見了自己!”

他的夢並不是以自己的視角展開,那麽……又是以誰的視角展開的?

這一點,細思恐極!

陸離安靜地聽完,他明白了蘇念晨的意思:“可這隻能說明我不正常,你是怎麽指向,我可能是鬼這個結論的?”

蘇念晨平複了一下呼吸:“就在剛剛,我接到了孫思晴的電話,她給我了一張照片。”

她向陸離伸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是兩個靠在一起的女子的照片。二人都是三十左右的年紀,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左邊這個人,你認識嗎?”

陸離注視著照片。蘇念晨注意到,從剛才坐下開始,他臉上一成不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鬆動。那是些許懷念——和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但這變化稍縱即逝:“我認識。這是我的母親。”

果然是……蘇念晨一瞬心悸。

她接著說:“是的,而右邊的人是孫思晴的母親。這張照片拍攝於十六年前,地點是……鳴鈴村。”

陸離若有所思。這麽說,五歲前他確實住在鳴鈴村,還認識孫思晴。可不知為何,他的父母從來沒跟他提起過。

“她的母親證實了,你確實出生在鳴鈴村,正是孫思晴兒時的玩伴。”蘇念晨接著說,“但這是不可能的。”

對上陸離詢問的目光,蘇念晨一字一句地說:“因為,這個陸離,五歲的時候,在上學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他在十四年前——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