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唯有真話最難聽！（下）
但無論如何，趙乾都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
那就是，當燕今朝提到“皇權的存在，是將天下視為一家一姓之私產”時，他為什麽會氣急敗壞，拂袖而去？
難道不是被戳到痛處，想反駁卻不知如何開口，又想不到任何能站得住腳的理由，理屈詞窮了。
無奈之下，隻好以憤怒來掩飾心虛，用發泄來強裝鎮定，不得已倉惶而逃了嗎？
即便燕今朝說的有板有眼，句句屬實，他也不肯相信，更不能接受！
因為，世間唯有真話最難聽！
已經得到了皇位，掌握了生殺予奪的大權，問鼎天下，趙乾自然是不情願放手的。
寧可挖空心思，給自己登基稱帝尋找各種正當理由，活在一個縹緲虛幻的夢境中，癡迷陶醉，也不肯醒來。
一旦失去大位，之前那麽多年的辛苦付出，浴血拚殺，又算是什麽？
說話間，趙乾已經穿街過市，走進皇宮的正門，臉上依然掛著威嚴與慍怒。
“奴婢參見陛下！”
見皇帝回宮，沿途灑水打掃的太監們趕忙跪下迎候，表情誠惶誠恐。
在宮中做事，規矩森嚴，稍有不留神，就是一頓責罰。
時間久了，這些人都磨練出了火眼金睛，最會看臉色行事的，莫過於他們。
一抬頭，就見皇帝陛下龍行虎步間，麵目猙獰，咬牙切齒，也不知道恨誰恨成這樣？
說來很是奇怪，他們私下串閑話得知，最近皇帝每次出宮回來，臉色都非常難看，動輒亂發脾氣，毫無預兆。
他一個人時，嘴上還經常罵罵咧咧，莫非是失心瘋的前兆？
但究其原因，皇帝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為何會如此動怒？
這些宮女太監可不敢上前攀問，隻得裝聾作啞，為了項上人頭，盡量小心行事。
“滾！滾！滾！”
“都給我滾！”
“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許打擾！”
一聲嗬斥，把那些奴仆嚇得魂不附體，順間化作受驚的麻雀，四麵散開，片刻不敢停留。
甚至有著急的，差點把腳下的水桶踢翻，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呸！”
心裏罵了句娘，趙乾懷著滿腔怒火和鬱悶，逐漸加快了腳步，走進養心殿後，便一頭倒在龍**，再也不想起來，
回來這一路，其實並不算遠，本該不費吹灰之力，但仿佛耗光了他所有力氣。
燕今朝說得那些話，字字句句都在腦海中回響，根本忘不掉，也抹不去。
如果皇帝算是利欲熏心，趴在民眾身上敲骨吸髓，還要把大位留給後世子孫，將帝製規則永遠傳下去，那等待他的豈不是千古罵名，遺臭萬年？
悟到了這一層，趙乾便不敢再往下想。
太可怕了！
如果一切都不成立，那他所做的又是為了什麽？
私心？虛榮？自負？
“來人！”
“去打桶熱水來，朕要沐浴淨身！”
在龍**躺了半天，心情並沒有好轉，趙乾覺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得借助外力幹預，讓自己平靜下來。
繼續胡思亂想，非魔怔了不可！
很快，由四名小太監合力，抬著個橢圓形的大木桶進殿來，累得氣喘籲籲，並關切的詢問。
“陛下，水打來了！”
“是否要吩咐兩名宮女進來服侍，給您揉肩搓背？”
隻見趙乾擺了下手：“不必，朕不需要人伺候，你們都去忙吧！”
“沒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趕走了太監，他似乎再也等不及了，三下五除二，脫掉了袍服，內襯、鞋襪等等，扔得到處都是，便抬腿跨進了木桶中。
當水沒到了肩膀附近，享受著被無數暖流包裹的舒暢，趙乾慢慢吐出口濁氣，感覺眼前的世界重新安靜了下來。
無絲竹之亂耳，沒有那些令人煩擾的奏折，更沒有人敢信口雌黃，誹謗皇權！
不禁閉上了雙眼，讓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過了片刻，突兀的響起了一陣開門的“吱呀”聲，卻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安逸。
“耳朵聾了！朕沒說過不許進來嗎？”
“若是腦袋不想要了，自己拿刀抹脖子去！”
趙乾狠狠向下砸了一拳，平白濺起了水花，但還未說完，就覺得有雙溫軟如玉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並輕柔撫摸。
緊接著，就聽身後傳來一聲關切的話語。
“都老夫老妻了，跟我還用端著架子啊？”
“聊聊吧，這是又和誰過不去呢，臉拉的比驢還長！”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便不難猜出是趙乾的結發妻子--長孫皇後！
趙乾也知道了來者是誰，皺著眉頭道：“不是朕故意和誰過不去，這次是有人故意和朕過不去！”
“究竟怎麽回事？”長孫皇後跟著又問了一句。
雖然此時急需寬懷慰藉，但左思右想，趙乾依然選擇了守口如瓶，不肯吐露半個字。
畢竟，都敢“質疑皇朝正統的合法性”了，這種狂妄逆天的言論，肯定是少一個人知道，少一分擔憂啊！
若是傳的全天下人盡皆知，那他的皇位估計就坐不穩了。
最後，隻得無奈的說了句：“你別管了，沒什麽！”
“朕一時心情不順而已。”
長孫皇後自然眼明心亮，如果真的沒有什麽事發生，那才有鬼了！
隻見她手上依照關節和穴位按個不停，眨了眨丹鳳眼，心中很快就想到了人選。
“讓我猜猜哈，你是不是去找那姓燕的後生了，嘴上又沒討到便宜吧？”
“憋了一肚子火，不知道找誰發泄？”
“但我覺得，他這人不會無的放矢，能把你氣到如此地步，多半說得是真話。”
聽到那個“燕”字，像是天雷勾動地火，趙乾的憤怒一下起來了，語氣也變冷了幾分。
“休要提他！那個混賬王八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禽獸畜生！
“朕問他如何能讓大周長治久安，國祚永傳，他竟然敢搬出一套大逆不道的言論，說......”
嘴上罵得痛快，但差點沒留心，把事情交代了，趙乾趕忙住了口。
長孫皇後卻聽出了些弦外之音，想了想說：“無論他如何頂撞陛下，都應該給機會，讓他把話說清楚嘛！”
“現在不歡而散，陛下怒衝衝的回來了，誰贏誰輸尚無定論，那些矛盾心結，豈不成了筆糊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