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缺糧
再也沒有剛才進城的興奮感。
全子才看了眼不遠處胡亂擺放的森森白骨,路邊零零星星趴在地上迎接大軍的羸弱居民,臉色越來越難看,對身邊剛投降的崔立悶聲問道;
‘崔守備,城裏還有多少戶居民?’
崔立見全子才臉色難看得緊,不敢觸他的黴頭,趕忙招呼身邊的仆人對其一頓詢問。
聽完他的臉上瞬間也有些掛不住,不敢直視全子才的眼睛,唯唯諾諾小聲說道;‘大概還有一千多戶民眾和六百餘守軍。’
崔立的聲音雖小,但二人相距很近,他的話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全子才耳中。
聽完後,全子才忽覺眼前一黑,腦海中發出陣陣轟鳴。就連他旁邊的副將們聽完,臉上也變得十分難看。
現場忽然安靜極了,低頭的崔立偷偷看向全子才的反應。隻見對方臉色已經變得一片煞白,沒有絲毫血色。
忽然,全子才癱倒在地,捂著腦袋痛哭起來;
“曾經東京汴梁可有百萬之眾居民啊!沒成想,短短百年,全城老少居然隻剩幾千人。這讓我怎麽給陛下交代,給天下交代。”
正哭泣著,全子才突然白眼一翻,大庭廣眾下,直接昏在地上。
‘將軍!將軍...!快叫大夫。’時刻關注著他的崔立和部下們,見他居然因悲傷而昏倒,立刻慌忙驚叫。
是夜,偌大開封城,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宛若鬼蜮。
隻有城頭零星亮著幾根火把,城中守備府的後堂客廳中亮著幾盞燈,宛若鬼火一般帶來些許光明。
“啪嗒...!”客間門被打開。
接著從房間裏走出一個顫顫巍巍的大夫來。
大夫沒等聚攏上前的全子才部眾問話,先張口安慰道;“諸位將軍且放心吧!全將軍隻是因悲傷過度所以才暈厥,我夫已經為其施銀針,如今全將軍已醒來。
哦!出來時,全將軍特意囑咐老夫叫你們進去。”
“有勞大夫!來人呐,把老人家安全地送回去,診金加倍贈。”全子才副將先是對老大夫感激了番,扭頭吩咐對門外值班的士兵帶大夫離開。
“諾!老先生的請。”
大夫離開後,副將便帶著眾將進了屋內。
剛一進門他們就看到全子才裹著頭巾正靠在**,其對麵有一個綠衣侍女正在給他喂著粥。
聽到響動,全子才抬眼便看到副將把部下們都帶了進來。迅速把嘴裏的粥咽下去,伸手指著旁邊的椅子對這眾人說道;
“都坐吧!”
“諾!”眾部下見全子才神色還好,頓時齊齊鬆口氣。
等眾人坐畢,全子才揮手屏退眼前喂粥的綠衣侍女,側臉對副將問道;
‘城防可曾安排好了?我們的糧食還能堅持多久。’
副將聞言,趕忙站起來上前兩步,答曰;“城牆換防我已經安排下去,到這個點應該已經完全接管了。隻是......”
“糧食呢?說…!”糧食才是他關注的重點。全子才見副將吞吞吐吐,聲音不禁提高了些。
副將牙一咬,麵對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上司,隻好吐露實情;
“我們帶的糧食本來就不多,雖然在南京應天府有所補充,但也隻夠支撐到現在。
東京一片殘垣斷壁,我們...我們算過。就算盡最大努力籌集至多堅持六日左右。且蒙古人掘開黃河大堤,現在東南方兩淮一帶已經是一片泥濘沼澤,糧食運輸可謂曠日持久。除非...荊湖地區的史大帥肯運糧,不然......”
副將的意思全子才明白。和趙呁的想法一樣,剛進中原的時候全子才也是信心滿滿,但接下來卻直接被打擊到了。因為從兩淮地區運糧實在耗費巨大,中原地區又是十室九空,沒法就地補給。隨著進入中原腹地時間越久,糧食的問題就越嚴重。
全子才已經能敏銳地感到,這次行動成功與否關鍵不在和蒙古人交戰的勝負上,而是在於後方的糧草能否及時供給。
想到此處,全子才對史嵩之就是一陣惱怒。這廝沒有一點大局觀,要是能從他的荊湖地區運糧,又怎麽會出現斷糧的窘境,這次收複三京的成功率起碼能增加五成。
但,沒有但是!
故全子才隻好無奈對副將道;“史嵩之那裏就不要想了,把我們剩下的糧食收攏下,供應若是減少四分之一勉強也能支撐到趙葵將軍他們來了。
這樣,你馬上安排三路人馬。第一路密切注意黃河北岸的蒙古人,防止對方偷襲。
第二路向臨安報捷,就說我們勢如破竹已經收複了東京汴梁,為部下請功催促朝廷快些供應糧草。
第三路通知趙奎將軍,讓其帶著大部隊到開封匯合,研究下一步的軍事行動。”
副將聽完趕忙應下,帶著一眾手下出去辦全子才交代的事情了。
同樣的時間,宋軍中軍主將趙葵,望著眼前黑暗中的澤國是一臉鐵青。
從微弱的火把光照下可以看到,其手攥得緊緊的,撩起的小臂上青筋暴突。小腿肚直接站在的漆黑的泥漿中,隨著走動不時傳出一陣嘩啦嘩啦聲。
他這還算好的,其身後的士兵最慘的直接被淹到了脖子根,不時被一股股泥水灌進嘴裏,滿臉慘白如同惡鬼。
身後時不時傳來一陣咕咕咕的水音,有士兵直接溺斃,讓旁邊人救都沒法救。
趙葵聽到後,嘴角抽搐不停,臉也更青了。
連續原地整頓了三天,趙葵才率領五萬狼狽不堪的部隊繞道出發。
黃河決口在中原東南部形成了方圓千裏的黃泛區,道路淤積,致使糧道堵塞。趙葵隻得一邊帶著軍隊繞道而行前往開封城,一邊派人朝臨安方向救援。
等他和全子才在開封會師,已經是十五日之後的事情了。
蒙古方麵,在確定窩闊台三子闊出帶兵增援塔察兒後,闊出便立刻在斡難河附近五百裏征召各千戶那顏的部眾,組織大軍直奔漢地。
這次闊出總共帶了兩萬騎兵,配合塔察兒手中的兩三萬人,蒙古投入的這次征戰爭的總兵力逼近五萬。
現在的中原一片波雲詭譎。中原地區本就不多的民眾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黃河南岸一帶,蒙古人撤退時已經把糧食物資搜羅一空。東南大部被黃河水衝成一片沼澤。西南地區的又因上次蔡州大戰破壞殆盡。
可以說除了零星躲進山區的極少數幸運兒外,中原南部,淮揚北部完全成了荒無人煙的無人區。
剛剛停戰半年,民眾在這片古老沃土上爆發零星生機,再次因為戰爭瞬間熄滅。
“媽媽,我餓!”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爬在一名蓬頭垢麵婦女背上,輕輕喊道。
“噓!...乖寶別鬧。等會就有吃的了,你先吃點木棉墊吧下。”
正趴在一道高粱上的婦女聽到背上的叫喊後,悉悉索索從衣襟裏掏出一塊不怎麽什麽植物的根莖。
先是不舍地看了兩眼,最後一咬牙,狠狠把根莖塞到自己嘴巴裏咀嚼起來。
根莖的味道並不好,裏邊粗糙的顆粒咬起來讓她牙齒生疼,且不時根莖內還有一股苦澀的汁水濺出。
但就是如此難吃的食物,這婦女居然像吃到什麽山珍美味一樣,一臉享受的表情。
但很快她又露出一絲懊惱之色,隻見她快速把口中嚼得鬆散的根莖,扭頭笑著喂到了背上的娃娃嘴裏。
這孩子小小年紀卻異常懂事,小心吃著口中的食物,除了不時因為苦澀味道皺一下眉頭外,全程都安靜地趴在母親背上,不哭也不鬧。
因為母親出來時說過,這裏很危險!但他並不知道危險來自哪裏,隻是覺得小臉貼著母親有些咯的後背上,心裏就異常地舒服,安穩。
他母親說得不錯,這裏確實很危險。
因為若是從高空俯瞰就能看到,這對母子正悄悄爬在距宋軍營地外一百多米,山脊的一棵樹後。此時,山下的宋軍正在收拾行李準備繼續趕路。
從東南方向突然騎馬跑來一名宋軍傳令兵,恰好就從這對母子腳下五十米處穿過。
婦人看到後,嚇得趕忙捂住背上兒子嘴巴,防止其出聲。身子慢慢朝後邊移了兩寸,接著伸出一隻手,拉過一蓬樹葉擋在了自己前方。
騎馬的傳令兵著急送信,哪有空注意頭頂的山脊呐!隻能說婦人太小心了。
等傳令兵遠遠進了宋軍營地後,大約又過了五分鍾,婦人才放開已經憋得小臉通紅的男娃,緩緩拍了拍快跳出來的心髒,舒了口氣。
男娃好像察覺到她的緊張般,突然在她滿是灰塵的臉上親了一口,接著再次埋頭爬在她瘦弱的背上。
婦女笑了,連透過葉子的陽光,都不如她笑得燦爛。
傳令兵進了營地後,立刻氣喘呼呼翻身下馬,朝著中軍跑去。
此時宋軍的營地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趙葵和幾個參將正在看著一副地圖。
“將軍,有信兒來了。”身邊副將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道。
等趙葵從地圖上移回視線,傳令兵已經跑到他們近前。趙葵開口問道;“何事?”
傳令兵趕忙從腰間抽出一封信,“稟將軍,臨安來信!”
趙葵大喜,一把從傳令兵手中奪過信封,迫不及待地拆開查看,臉上的表情時愁時喜,讓一眾部將看得莫名其妙。
半晌,終於看到趙葵把信件重新塞進信封,副將迫不及待地問道;“趙將軍,臨安方麵怎麽說?”
趙葵見部將們齊齊看向自己,才把心中的話娓娓道來。
“信中說;我們的求援消息朝廷已經收到,現在朝廷府庫並沒有糧食。為了糧食供應,朝廷已經在各地組織籌糧,不過需要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