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報複

王峰回到家中,準確的說是回到一個隻擺著家具的房間。

王峰做了一個夢,不是夢見父親,而是夢見了副院長趙恒。王峰將趙恒頂在街道的牆上,用一塊碎磚,使勁砸他的頭,他頭破血流。王峰沒有理會他的求饒和呻吟,幾乎把他打死了。趙新哭喊著救他爸爸時,也被一磚頭打倒在地。

等消了氣時,王峰已轉醒,感到精疲力竭。

王峰翻身下床,若有所思,慢步走向窗口,遙望窗外,佇立了好一會兒,隱約可見大街上昏暗的燈光和來往車輛的光束,每個人的影子就像一條條的魚在燈光裏遊動。高架燈下,一個衣衫襤褸、留著山羊胡子的小老頭拉著二胡,聲音暗啞。幾個黑乎乎的少年罵罵咧咧把手中的易拉罐和玻璃瓶子扔向街道的中央,當琅乒乓響成一片。

風仍還在屋外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屋裏與屋外永遠是兩個世界。

王峰回首,與靈堂上父親的相片對視,活著的眼睛盯著死亡的眼睛,一瞬不瞬,似乎死亡的眼睛已複活,而活著的眼睛卻已死去。

與死者的精神交流中,王峰垂下眼簾,喃喃道:“我明白了……”

靈堂的燭火已滅,沒有人能看見王峰此時臉上的表情,如一陣縹緲的風絲兒吹出門外。

網吧內,隻有稀稀疏疏的客人,一名孤獨的男子坐在最內側的一台電腦前,一邊在網絡上查找定時炸彈的製造方法,一邊用紙和筆詳細抄錄下來。

次日清晨,王峰顧不得休息,立即采購原材料,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裏。

炸藥由氯化鉀、硫磺和鋁粉混合製成,綁上八支管狀炸藥,炸藥的引線與一個引爆開關相連。三節五號電池的正極與電線連在了一起,加上電路板和鬧鍾,六個小時以後爆炸的定時炸彈就製好了。

王峰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下午二點,炸彈將會在晚上八點爆炸。再次查詢了天氣預報,今晚有雷雨,王峰滿意地將定時炸彈揣在懷裏,向學校行去。

雷雨到來前的天氣特別悶熱,空氣潮濕無比。王峰與街上的行人擦肩而過,卻感覺不到任何人的存在,所有人在他眼前都隻是一團影子。

王峰走到劉小泉的家門口,想跟他說最後一句話,否則,以後怕沒機會了。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敲門,如果找他,他一定會影響自己的計劃,他不想要朋友幫忙,因為,他不想連累別人。

今天是星期天,無課,不少學生都回家了,師範大學裏顯得有些落寞。

王峰來到教學樓前,仰首凝望著,就是這棟樓奪走了父親的生命,奪走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在王峰眼裏,如同一隻龐大的、吃人的怪獸屹立著,玻璃窗反射著太陽光,格外刺人眼睛。

王峰深呼吸了數次,大步邁進教學樓,隻有很少的教室在上課,亦沒有人注意到他眼神的異樣。

他一層一層地爬著樓梯,來到聲樂教室前,用幾天前配好的鑰匙打開了門,400平方米的教室裏麵空****的。一個月前,這裏曾擠滿了人,布置著舞台和燈光、音箱,他曾在這裏燃燒著自己青春的火焰,父親曾貼著玻璃觀看。

他走進窗前,撫摸著那塊曾經被父親擦洗過的玻璃,陽光直射進來,照得他有些迷眩的感覺。

他後退著,來到門口,將門關好,取出懷中的定時炸彈,將之固定在配電盤上,鬧鍾“的的答答”的響著,就像一個即將散發火焰的精靈。

王峰正欲離開,突然看見牆角擺著一架鋼琴,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從1彈到7,再從7彈到1,彈第一個音時很重,依次變輕,然後合上琴蓋。

夜間八點,漆冷幽黑的夜裏,沒有星月,王峰從不吸煙,這時蜷縮在教學樓下黑暗的角落裏,拿出父親未抽完的香煙,抽出一根猛抽著,煙霧從喉嚨滑入,鑽入肺裏,在裏麵滾了一遭,尼古丁趁機侵入,然後一縷縷吹出鼻孔,煙霧繚繞。

如果香煙是有生命的,那尼古丁就代表著毀滅。

王峰看了看表,將煙頭一丟,六樓的聲樂教室突然隨之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火光四射。

天空中電閃雷鳴,就像從地獄裏麵傳來的協奏曲。

電線絕緣需具有一定耐受電壓的能力,如果電線電流超過載流量,電線發熱將加劇,其絕緣能力隨之迅速降低,絕緣加速老化,最後導致絕緣能力喪失,被電壓擊穿,使金屬線芯直接接觸或通過電弧而導通,為之短路。

配電盤的爆炸導致電線短路,產生異常高溫和電弧火花,引著了近旁木質的桌椅,導致電氣火災。

嘩啦啦……

大雨如銀河倒瀉,雨水遇到短路的電線,火勢更加旺盛了,如瘟疫一樣蔓延開來。

看著熊熊烈火,王峰的眼珠漸漸變成血紅色,紅得發亮,亮得駭人!

人類的心靈深處都有一個黑匣,那是讓人們相互隔膜、血腥爭鬥的無形魔力。

不成人,便成魔!

王峰身上淋著冰冷的雨點,捂緊了風衣,黑黑的長發飄在腦後,腳步有些發顫地向校門口走去,隨身聽的耳機裏正播放著英國DEF LEPPARD樂隊的《Pyromania(縱火狂)》專輯中的曲目。

《Action!Not Words》這首歌唱道:

“我生病了,疲倦的看著電視。

我正在製造自己的電影。

我想要一場遲到的晚場表演。

全部將之錄下。

它是自動的機械,它在我的控製中。

沒有了手,寶貝,任何都不是。

正直的我和你,在好的時間段落相聚。

震動我!使它發電!

震動我!使它直到最後!

震動我!雷電!

震動我!哦,小孩!

引起的全部震動,我需要一些。

行動,行動,行動!

震驚我,讓照相機拍下!

我將是英雄,你是星辰。

藉由你的酒和你的魚子醬。

沒有聽覺,那是一個以星狀物裝飾的膠卷。

震動我!使它發電!

震動我!哦,撞擊和磨滅!

震動我!製造一個夜晚。

震動我!再一次震動我!

不要減低我的行動。

在光、照相機和鬧聲中,我行動!”

人們看見教學樓著火,紛紛驚呼起來,有的打110報警,有的打199叫消防車!保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指不由地向後摸索著抓住桌子的邊緣,才能勉強支撐著不倒。有人縱火,而自己卻不知,如此失職,飯碗定然不保!

保安知道是電氣火災,忙至教學樓下,切斷電流,然後打開六樓的噴水裝置,看著火勢漸漸減弱,雙手仍顫抖不止!

王峰輕易地跨出沒有保安的學校大門……

當他回首望向燃燒的教學樓時,眼角不知不覺地浸下一滴淚水,不知是自己燒了吞噬父親生命的建築卸下重負的感觸,還是見到人們眼中無辜的驚恐而心中有愧,總之,淚水已混在大雨中。

他狂笑著,如咆哮的雄獅!

閃電如之字,將黑暗的天空點燃,狂風肆虐著,強行將一株小樹苗拉倒。

王峰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裏,父親遇難前,他從未哭過一聲,此時報了仇,無盡的空虛卻湧上心頭,對著父親的靈堂,失聲痛哭,極為悲愴。

突然,幾束手電筒的光亮射了進來,聽到門外有人說話。

“這就是王峰的家。”“嗯,看看他在不在家裏?”“這件縱火案,就數他的嫌疑最大。”

王峰的心髒猛地一抽,推開窗戶,縱身跳了出去,藉著一聲雷鳴,門外的警察竟沒有看到推窗及王峰落地的聲音。

外麵的地上全是稀泥,濺黑了王峰的褲管,一名警察見一個影子衝了出去,忙用手電筒一照,大叫:“王峰,不要跑!”

王峰一聽,驚得魂飛九天,顧不得路滑,忙衝向貧民區,那裏的小路多,左穿右插,警察很難追上自己。

王峰亡命奔逃著,好像在和死神賽跑一般,前麵是一排旅館,橫著朝向公路,這裏是原來的村莊的外緣,村民在這裏蓋起了兩排樓房,都是三層的,而且每一排都是連成一體的,看上去就像是兩座整樓。不過每家都隻占有樓裏的一個單元,就像城裏的居民住宅樓一樣。所有的單元都被辦成了旅館,都在門外掛著大小不一的招牌。

這兩排樓房相當漂亮,是瓷磚貼麵,建築規格和內部裝修水平都遠遠超過一般居民樓,與市中心的商住樓相比也毫不遜色。

旅館幾年前就開始營業了,但王峰從未進去過,因為這裏的人都知道,這些旅館幾乎都經營“性產業”,隻是具體的經營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這些旅館應該屬於“連帶經營”,除了從事“性產業”之外,同時還可以接待普通旅客。隻不過隨著“性產業”行情的變化,它們可能時而以**易為主,時而又以其他業務為主。盡管所有的旅館都不拒絕普通旅客住宿,但是實際上很少有普通旅客跑到那裏去住宿。

一般來說,裏麵的妓女是不會出來的,但有時候生意太冷清,不得已塗些脂粉,佇立在門口向來來往往的男人揮手。那蔥蔥玉手很輕柔,笑容嫵媚,如勾子直勾到男人的心窩窩裏麵,讓人見了,腳就先軟了三分。

有的男人不由捏了捏荷包,如果還有點鼓,琢磨琢磨就進去了,荷包不鼓的就隻好垂著頭走路,吞吞涎水。

記得有一次,一個中年男人三步並成兩步地往外跑,一個女郎死死拽住他的衣服,直叫喚:“講好了一百五,你怎麽隻給一百哪?”

中年男人道:“脫光了衣服才知道你身材這麽差,服侍得老子一點都不舒服,給你一百算對得起你了!”

女郎臉色突然一變,叫道:“想吃霸王雞,沒門!姑奶奶認得你,你就是對麵玻璃廠的黨委書記,你今天要不給我一百五,我就鬧到你廠裏去,讓全廠的職工朝你吐唾沫!”

中年男子一聽就黃了臉,忙掏出五十元砸給了女郎,灰溜溜地跑了。

王峰每次經過這裏時,總能遇到一些個奇聞怪事。這時,似乎自己也成了當事人。

路口已被警察封鎖,王峰顧不得那麽多,如船難生還者一般衝進了一家“歸鄉旅館”,一名四十歲的老板娘站在櫃台前,見到王峰,忙道:“今天不做生意。”

很明顯,這位老板已察覺到警察就在附近,也許正是來清查的,就算給她豹子膽,也不敢捋老虎須啊。

王峰道:“我來住店,怎麽不做生意?”老板娘將他上下打量一通,問道:“你是本地人嗎?”王峰道:“是。”老板娘道:“那我不能讓你住。”王峰問道:“為什麽?”老板娘道:“沒看見外麵那麽多警察嗎?等一下或許要進來查住客的身份證,你若是外地人,我還敢留你,因為你確實是住店。但你是本地人,有家不歸,去住旅館,不是嫖娼是什麽?”

王峰見警察已向這家旅館走來,心中一急,忙掏出身上全部的一千兩百三十六元,放在櫃台上,道:“我真的需要住店,這些錢全給你,留我過一夜。”

老板娘見王峰慌慌張張的神色,心中更加起疑,越發不敢留他了。

王峰正與老板娘僵持,外麵兩名警察離這裏僅有50米距離了,王峰正無計可施之時,突然聽得二樓傳來腳步聲,一名年輕女郎下了樓,王峰定睛一看,竟是徐雯!

徐雯乍見王峰,吃驚更大,雙頰變得緋紅。

老板娘詫異道:“你們兩個認識?”王峰急中生智,叫道:“是啊,徐雯,還不快下來接表哥!”徐雯已悟出了王峰之意,忙笑應道:“表哥,你怎麽才來呀,快隨我上樓!”

老板娘對徐雯笑道:“原來是你表哥啊,這小子傻愣愣,又不早說,嗬嗬,你們上去吧。”

王峰正要起步,老板娘道:“回來。”王峰以為又有什麽事,問道:“怎麽了?”老板娘笑道:“把櫃台上的錢拿走啊。”

王峰稱了聲謝,收了錢隨徐雯上了樓,來到最裏邊的一間廂房,關上房門。兩人坐下,徐雯打開台燈,燈光很柔和,也很朦朧。

王峰的呼吸很濃重,問道:“你……怎麽在這裏?”徐雯道:“我說是星華地產公司的業務員,那是騙你的。”王峰道:“我很理解,如果我是鴨,我也不會告訴你。”徐雯一笑。

王峰問道:“你做這個行業,你家裏人知道嗎?”徐雯笑道:“知道。”王峰盯著她看了好一陣,才像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結結巴巴不知如何措辭地問道:“這,你家人不……”

徐雯看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的表情來判斷他這話的含義,道:“家人是什麽,就是天天吵架,卻不得不住在一起的人。”她的目光移向遠處的牆壁,然後凝視著窗格。

王峰問道:“你現在呢?”徐雯道:“早已不和家人住了,否則不被媽媽罵死,就被爸爸的皮鞭打死了。”她沉浸在往事之中,右手虛握拳頭托著下巴,食指輕擦著下頜。

王峰覺得無話可說,暗罵自己好笨,怎麽竟問些令人尷尬的話題!

徐雯回過頭來,問道:“對了,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王峰道:“我父親因安全帶斷掉,墜樓死去,學校隻賠了我八萬元了事,副院長趙恒的嘴臉亦令我格外厭惡,一氣之下,便燒了教學樓,因此,警察便要拘捕我。”

徐雯越聽越心驚,叫道:“難怪今晚來了這麽多警察呢,我還以為是抓嫖客的。”王峰道:“我在這裏,會不會連累你?”徐雯笑道:“沒關係的,你好好待著吧,老板娘會打發警察走的。風聲鬆了,你再離開。”

王峰垂下眼睛,歎道:“我現在有些後悔,燒了教學樓,其他同學的學業都會受到影響,我隻顧報仇,太自私了。”徐雯會心地一笑,道:“這是你心裏的良知在起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