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翠
王峰突然想到西邊的樹林茂盛,梁小盈曾在那裏燒過冥幣,正可掩人耳目,便抄熟路避過巡視的衛兵,帶小翠從後麵繞過去,行走在大山之中,這一帶山路陡峭,有些地方還有斷崖絕壁,別說是王峰,就是一些沒走慣山路的人,走起來也會心搖目眩,但小翠走起來,卻如覆平地,因為她在須彌山上待過一段日子,慣走山路。
兩人穿過斷崖,來到一處山坳,之間尚有溪水,一眼望去,隻覺山光水色,不盡涯際,更顯得氣象萬千。
大樹就像一個個碩大無比的巨傘,小蟲的鳴叫充滿每一處空間,兩人肩並肩的坐在石頭上,天上泛出紅色的光芒,卷入河流,把人的影子不停地揉碎,再合並,吸入肺腑的全是令人心醉的香味,在發稍,在每一個細小的毛細血管裏都飄溢著這種清香。
小翠那明亮的眼睛,就像兩汪清澈見底的池水,映起了明淨的浮光,平靜、柔和、肅穆,安詳。
王峰啟言道:“自打那天我被抓入奴隸營,就看見你了,然後在陳剛的營帳裏麵與周海比武,你也在那裏,我們雖沒說過話,但已經算得上是老相識了。”小翠道:“我對你的印象,也很深刻。”
王峰道:“我一直都很感謝你!”笑臉如陽光般溫暖迷人,毫不吝嗇地射了過來。
小翠將頭一垂,問道:“為什麽?”
王峰道:“我和周海生死決時,你說過一句話:我看王峰身手敏捷,不似凡夫俗子,反正鄧偉已死,不如將造箭隊隊長的職位交給他,如何?”
小翠咬唇笑道:“都過去這麽久了,你還記得!”
王峰道:“我知道你身上發生了很多事,能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幫你。”小翠的臉上布滿愁雲,臉上的神色卻好像快哭出來一樣。
王峰忖道:“也許每個人心裏都有解不開的結,而且都不允許他人觸摸。”忙說了聲:“對不起。”
“不,沒關係的。”小翠指著臉上的印記,那是一個“醜”字,道:“你應該看得到,我臉上蓋的是牛王的印記,我是醜國人,從小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裏,戰爭未起時,本來衣食無憂。但忽如其來的一場大旱災徹底粉碎了我的夢想,荒地百裏,旱魃飛揚跋扈,水澆到地裏都能冒出煙來,稻子已幹癟得像黃竹。村裏的人恐慌了,以為天神發怒,紛紛跪倒在龍王爺的廟前,殺豬宰羊,但老天爺仍然無動於衷。一名巫婆說村裏人的心不誠,要用人祭……”
王峰驚呼道:“難道是你?”小翠點頭道:“正是我。因為,我是村裏公認為最美麗的處女,殺我的那天,他們用捆豬的麻繩把我綁在柱子上,柱子的下麵是一堆柴火,殺了我之後,他們就會將柴火點燃……”
小翠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把回憶在腦海中重溫了一遍,道:“我的父母被兩個人架著,他們拚命地掙紮,沒有人理會他們的眼淚與悲嚎。我沒有哭,當人真正麵對死亡時,心情反而相當平靜,當宰牛刀正準備割向我的喉嚨時,一位仙女娘娘救了我的性命。”
王峰納悶道:“仙女娘娘?”小翠道:“對,她真的是一位仙女娘娘,就是廣寒宮的宮主冷月。廣寒宮是醜國的鄰居,建在須彌山上,設有佛祖大手印,敵人是沒有辦法進來的,廣寒宮從不收留男性,裏麵居住的都是女人。冷宮主對村民說,不是什麽天神發怒,而是虎王叛亂,施大法使醜國幹旱,藉此擾亂民心,後來,就開始打仗了。”她的聲音雖然溫柔甜美,卻略帶疲倦。
王峰問道:“那你是怎麽被虎王的軍隊抓住的?”小翠道:“我因思念父母,不知他們是死是活,便偷偷跑下了須彌山,誰知就被抓住了。”
王峰道:“抓住之後,就被陳剛收為小妾了?”小翠點了點頭,微風吹起她的長發,拂在她的臉頰上。
王峰道:“每天如同麵對老虎,也真難為你了。”小翠星眸微閉,呢喃道:“麵對陳剛的淩辱,我還可以苟活,可是現在,我卻連苟活的勇氣也沒有了。”
王峰的一股怒火從腳底直衝到腦門,道:“一定是袁洪折磨你了!陳剛那畜生為什麽要把你交給袁洪?”
小翠道:“其實也不完全是陳剛的錯,他哪裏舍得把我交給袁洪,隻是我的臉上蓋的是醜國的印記,本來就惹人生疑,袁洪專管間諜的工作,竟查到了我的身份。加上現在虎王準備攻奪廣寒宮,進逼幽雲城,陳剛縱有護我之心,也無護我之力了。”
王峰叫道:“不,我可以求陳剛放你一條生路。”
小翠一聽,眼裏一閃而過的希望卻被倦怠充滿,歎道:“一切都是天意,就像藍色的天空變成紅色的天空,這是不可更改的。”
王峰驚道:“藍色的天空,你是說,地獄裏麵的天空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這天空上的一塊大紅玻璃是怎麽回事?”
小翠凝視他星子般明澈的雙睛,道:“地獄以前的天空是藍色的呀,難道你不知道?”
王峰道:“我以前住在另外一個地方,無意中來到地獄。”小翠問道:“你以前住在哪裏?”
王峰把拇指放在嘴唇上磨著,幽幽說道:“那是和地獄處在相反物質的地方,叫作人間。小時候,我家裏窮,父親以撿破爛維生,從我記事開始,就沒有見過母親,別人都說我母親跟一個有錢的男人跑了,同學們都嘲笑我、孤立我,說我是撿破爛的兒子,我爸是個大窩囊廢,我是小窩囊廢,我回家的時候,他們還用石頭來砸我!我氣不過,就打他們,可他們人多,我卻隻有一個人,孤立無援,我打不過他們,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我沒有哭,我心中有一股氣,這股不要命的氣令他們害怕,我像一頭獅子衝進狼群中,拚命的打,以致於打傷了一個同學的臉,他哭了,他的眼睛腫得像熊貓,後來他們在老師那裏告狀,而且眾口一詞,人證物證都有,老師自然相信他們的話,便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罰我。直到升入大學,因為換了同學,沒有人再知道我是撿破爛的兒子,我從此不敢再在同學麵前認我的父親,不能讓我以前受的那些罪無休無止的折磨我,我不能總是生活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麵,我也需要朋友。在那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裏麵,我隻希望能賺很多很多的錢,能令我和父親在別人麵前抬得起頭來。”
王峰的聲音在顫抖,嘴唇也在**地**著,不由停了下來。小翠的臉上已然不見激動的痕跡,隻有一種深沉的憂思和難以描摹的哀婉在她眉宇間隱約顯現出來。
王峰的一隻手緊緊按在胸口上,像是要壓製心跳似的,接著道:“直到後來,我父親摔死在學校裏麵,學校領導根本不把清潔工、民工當人看,在他們眼裏,這些人隻是一群低等生命,他們竟然妄想用八萬元買我父親一條性命!可笑的是,這正是法院的判決。”
小翠問道:“難道人間的法律不能替你做主?”王峰哼了一聲,道:“什麽是法律,就是富人們、掌權者欺淩老百姓的工具,法律對於富人們、當官的是無效的,當人間的法律無法替老百姓做主時,我隻有選擇犯罪的方式解決問題。”
小翠驚道:“犯罪的方式?”王峰的眼睛雪亮雪亮,道:“不錯,我炸了教學樓,事後,我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性,事前太過於衝動,雖然當時的教學樓中已經下課,沒有傷及無辜,但是樓毀之後,學校肯定會重建,這一筆錢也會羊毛出在羊身上,要學生們攤。自從我讀書以來,各類費用便層出不窮,什麽補習費、資料費,擺明了就是黑學生的錢。一本十塊錢的書賣給學生就是十塊錢,而那本書在書店裏麵卻能打八折,中間兩折多數落進了聯係業務的教師的腰包。還有些不知名的資料,不過幾十頁複印紙,卻要數十元,這些錢都是非交不可的,否則老師不準你進教室,同學們也會嘲笑你是窮光蛋。”
小翠悃然道:“看來人間還算是文明的社會,如在地獄裏麵,碰到財物,當官的可以下令明搶。”王峰驚道:“這麽說來,地獄裏麵當官的豈不是強盜!”小翠道:“與其說是強盜,不如說是惡魔。”
王峰道:“人間的肮髒行為幾乎在暗地裏運行,還不敢太過於囂張,當我進入地獄以來,才知道地獄比人間更慘,這裏隻能用‘暗無天日’四個字來形容。”
小翠問道:“在人間,如果你有困難,別人會幫助你嗎?”
王峰冷笑道:“幫助?什麽可憐的事,隻要一上報、一上電視,馬上就會有無數隻‘溫暖’的手伸過來,否則,屁也不會管你,管你是餓死還是窮死。‘溫暖’你的人大部分是出於好心,可也有些人為了炫耀或一些單位為了提高知名度而不擇手段,把幫助當成廣告效應。同樣的,一些醜惡的事情隻有曝光後才會有人‘下來’調查情況。”
王峰歎了一聲,道:“好在人間的天空是藍色的,即使已被汙染,至少看起來很美,令人存在希望。”
小翠道:“其實,地獄裏麵原本是有太陽、月亮、星辰的,隻是自從幾個月前虎王發動叛變,這塊大紅玻璃就突然罩在上空,遮住了日月星辰,紅得像血,教人看了害怕,也不知道為什麽?”
王峰道:“難道是蒼天感慨蒼生多危難,為之泣血?”長在他那瘦削而蒼白臉上的那雙眼睛顯得格外深邃,好像它的焦點沒有落在眼前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遠一點的什麽地方,給人一種若有所思、夢幻般的感覺。
王峰倏然起身,道:“我要帶你去見陳剛,我要他放了你!”小翠叫道:“你不能這麽做,他會懷疑你我之間的關係,反而會連累你。”
王峰緊緊的鎖住她遊移不定的目光,道:“葵向日,藿不向日!難道我是貪生怕死之輩?”
小翠聽罷,亦不好再勸,看著王峰劍眉虎目,英氣逼人,內心中最隱秘最纖細的地方發生了絲絲顫動,由輕變重,很快地擴散,直至她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說不出是驚是憂還是喜?
兩人依原路返回,王峰在前,小翠在後,王峰撫著沉重的頭顱,小翠撫著發燙的麵頰,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緩緩地蠕動著,很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也不會交叉。
這時已至傍晚,萬籟息聲寧靜,群山飛鳥絕影,山中風緊。王峰解下外套,披在小翠身上,小翠的臉竟微微有些泛紅。
此際,愈見昏暗的天空卷過層層濃鬱烏雲,冷風驟起,遮天雲層的深處驀然劃過一道閃亮異常的霹靂,映照出慘淡虛空的一片蒼白,緊接著隆隆悶雷聲隨之而來,天地一片肅殺。
風打著旋,葉子在顫抖著。一滴雨水從天堂中盈盈墜下,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無數滴雨水落下,那可是上帝的眼淚?
兩人甘心被小雨淋著,也許這樣才能洗出一身的愁。
王峰與小翠至陳剛的營帳前,守衛忙笑道:“王親衛來了!咦,小翠姑娘,怎麽有兩天沒看到你了?”
小翠道:“去辦了一點兒事情,耽誤了。”又對王峰道:“陳剛看到我,必會生疑,我就在外麵等你吧。你進去之後,見機行事,千萬不要魯莽。”
王峰說了聲好,便獨自去見陳剛,至陳剛的帳篷前,突然聽到有人談話,正是陳剛與任軍的聲音,王峰忙止下腳步,靜靜聆聽。
任軍道:“屬下總覺得王峰心高氣傲,不是值得信任之人,這次大人命他去向巫師學藝,豈不是養虎為患?”
陳剛道:“王峰有反骨,這一點我很清楚,他是那種不被人流所能淹沒的人,遲早是個禍害。但他與巫師的關係絕不簡單,我們要調查巫師的來曆,就隻能從他身上尋找突破口。至於他學藝之事,尹衛那邊的人已經開始對他不利了,昨天晚上就有派人跟蹤綁架他,縱使他學了本領,八成也會死在尹衛的手上。記住,我和你說的這番話,千萬莫透漏出去,尹衛此時求賢若渴,若讓他把王峰挖了過去,就得不償失了。”
任軍道:“這種事情,小人自然明白。我覺得梁小盈這個女的很不可靠,昨天我見她神神秘秘的拿著一包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她撞見我,先是一驚,隨之鎮定下來。我心裏存著老大的疑慮,今天去王峰的帳篷裏去翻了翻,可惜未發現什麽。”
陳剛道:“梁小盈跟了我不少時間了,我對她還是比較放心的,她最近身體不適,也許是買了一些藥材,便熬著喝了吧。”
王峰知道梁小盈拿的那包東西其實是冥幣,幸虧昨晚已燒掉,故而任軍查獲不著,否則可真要平地起波瀾了。
江湖中的你爭我鬥,詭辯難測,讓人防不勝防,此時洞悉了陳剛的陰謀,王峰心中的怒火莫名的往上竄。
王峰不能直接稟報,否則會讓陳剛生疑竇,便退至前麵,向小翠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對軍士道:“我貿然進見,恐怕不妥,煩你稟報一聲吧。”軍士便重新通報了一聲:“王親衛到!”
帳篷內陳剛回道:“叫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