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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總有占據更多呼吸空間的欲望在刺激著戰爭的發生,不在這裏,就在那裏。

——霸撒特格

默貝拉帶著不會影響她感覺的漠然觀看了交叉點的戰鬥。她在自己的無艦指揮中樞和一小群監理站在一起,注意力鎖定在從地麵戰區攝像眼上不斷傳來的投影上。

交叉點上到處都在戰鬥——黑夜的半球上,道道亮光劃過;白天的半球上,爆炸的灰煙升騰。由特格坐鎮的主要交鋒以“堡壘”為中心展開——這是幢公會設計的巨大建築,邊緣附近新建了一座高塔。雖然歐德雷翟的生命體征傳輸突然停止了,但她的早期報告已經證實大尊母就在那裏。

隻能從遠距離觀察幫助默貝拉建立起了疏離感,但她還是能感到興奮。

有趣的時代!

這艘戰艦裝載著珍貴的貨物。來自蘭帕達斯的百萬記憶正在通常為大聖母預留的套間內被分享,為離散做準備。這位帶著珍貴記憶的體製外聖母如今是這裏的重中之重。

這是確定無疑的金蛋!

默貝拉想起在那間房間內以生命為代價所付出的風險。要做最壞的準備。充足的誌願者和交叉點衝突的威脅,這兩點減少了對香料毒藥的需求,而香料毒藥本應是激發天分、降低風險所必需的。這艘戰艦上的任何人都能感覺到歐德雷翟在這場賭局中的孤注一擲,認識到了死亡的威脅正在逼近。這更加證實了分享的必要性!

記憶在姐妹中傳遞是以危險為代價的,這種單個聖母向擁有多種記憶的聖母的轉化對默貝拉來說已經失去了神秘的光環,但默貝拉仍然對責任感到敬畏。呂蓓卡的勇氣……還有盧西拉!……都讓人不得不欽佩。

上百萬的記憶生命!全都集中在姐妹會所謂的“累進極值”之中,二二得四,四四十六,然後是十六乘十六,直到每個大腦都裝載了所有的記憶,這樣任何幸存的人都能夠保留下這累積的寶貴財富。

她們在大聖母的套間內正在做的事情有些那種味道。這個概念不再讓默貝拉害怕了,但仍顯得非比尋常。歐德雷翟的話很能撫慰人心。

“一旦你完全適應了他者記憶的束縛,其他的一切都會進入一種完全熟悉的視角,就好像你一直都知道一樣。”

默貝拉認識到,特格準備以死捍衛這種多重意識,這種多重意識正是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的關鍵所在。

我還能做得比他少嗎?

特格不再是謎一樣的傳說,但仍是尊敬的對象。記憶中的歐德雷翟更加深了默貝拉對他的尊敬之意,歐德雷翟用他的豐功偉績提醒著她,然後說:“不知道我在那邊怎麽樣了,問問。”

指揮官說:“沒有任何信息。但她的傳送信號也可能是被能量屏蔽盾擋住了。”

他們知道真正問這個問題的是誰。他們臉上的表情表明了一切。

她擁有歐德雷翟!

默貝拉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堡壘的戰況上。

她自己的反應讓默貝拉大吃一驚。這一切都被一種由來已久的厭惡所沾染,即厭惡重複而無意義的戰爭。但盡管如此,新獲得的貝尼·傑瑟裏特能力還是明顯讓她興高采烈。

尊母的部隊武器精良,她注意到了這點,特格的熱吸收墊正在遭受襲擊,但就在她密切觀察期間,尊母的防禦戰線崩潰了。艾達荷設計的巨型破壞者落在高大樹木之間的一段通道,撞得守衛東倒西歪,她能聽到陣陣哀號。

他者記憶使她能從獨特的視角做出比較。就像個馬戲團一樣,飛船著陸,它們的人類貨物從艙內傾瀉而出。

“中間的環形區!蜘蛛女王!拿出前所未見的勇氣來!”

歐德雷翟的人格生出一種饒有興致的輕鬆感。用這來增加姐妹間的親近如何?

你在那邊還好嗎,達爾?她們是不是已經殺了你?一定是的。蜘蛛女王會怒火中燒,怪罪於你。

在特格發動襲擊的路上,她看到午後的樹木投下長長的暗影,似乎在邀請人們去樹下納涼。他命令手下去查看一番。不是看吸引人的林蔭大道。是去找找有什麽不好走的路可以被利用。

城堡位於一座巨大的植物園內,珍奇的樹木伴著更加奇怪的灌木叢,中間夾雜著些常見的植物,一堆一簇地隨意種植著,仿佛是被孩子蹦跳著撒落到地上一般。

默貝拉覺得馬戲團的比喻很有吸引力。這為那些她曾目睹的一切提供了新的視角。

頭腦裏有人在宣告開場。

請看這邊,會跳舞的動物,蜘蛛女王的守衛者,恭順無比!第一個環形區內,將上演大事件,由我們的場上指揮,米勒斯·特格先生親自監督!他的小夥子們神秘莫測。這就是天才!

羅馬馬戲團的舞台上上演的戰鬥,在這裏也都細節完備。默貝拉很欣賞這種影射。它使觀察更加豐富。

擠滿了裝甲兵的戰鬥高塔一點點臨近。他們交火了。火焰劃破天空。屍體倒地。

但這些是真正的身體、真正的痛、真正的死亡。貝尼·傑瑟裏特的敏感驅使她對這樣的浪費感到遺憾。

我的父母不就是這樣在大掃**中被抓的嗎?

來自他者記憶的比喻消失了。然後她看到了交叉點,她知道特格肯定也在看著。血腥的暴力,記憶中並不陌生,然而又很新鮮。她看見進攻方在向前推進,聽到了他們的喊叫聲。

女人的聲音,明顯帶著震驚:“那片灌木叢在對我尖叫!”

另一個聲音傳來,是個男性:“不知道這東西從哪裏來的。那個黏糊糊的東西會灼燒皮膚。”

默貝拉聽到堡壘遠處那邊有行動的聲音,但是到了特格的位置附近就奇怪地安靜下來。她看見他的士兵在暗影下飛快掠過,朝著高塔逼近。特格騎在斯特吉的肩膀上,也在那個位置。大約一千米外,有棟建築正對著他們,特格抬頭向那裏望了一陣。默貝拉選了個與他的目光一致的投影畫麵。畫麵裏顯示的是窗後的行動。

那神秘的武器在哪裏?尊母們應該會做孤注一擲的反擊啊。

他現在該做什麽?

特格在主交戰區外被一束激光擊中,丟掉了他的指揮艙。指揮艙歪倒在他身後,他跨坐在斯特吉的肩膀上,隱蔽在一片灌木叢中,其中有些還有暗火在燃燒。與指揮艙一起失去的還有他的指揮儀,但那銀色的馬蹄形指揮連接器還在,不過沒了指揮艙的加持,它的功能大打折扣。通信專家就在附近潛伏著,信號十分不穩,因為他們失去了與行動部隊的近距離聯係。

建築後方,戰鬥還在繼續,槍炮聲越來越響。他聽到了嘶喊聲,火焰槍的刺刺聲,大型激光炮的轟鳴聲,還有手持武器那種細小的嗖嗖聲。在他左側,戰場上的某個地方傳來沉悶的嗡嗡聲,他聽出來了,那是重裝甲陷入麻煩的聲音。伴隨著剮擦聲,那是金屬的痛苦呻吟。能量係統已經損毀。它正拖著笨重的身體努力蹣跚前行,可能會把花園撞得一團糟。

海克,特格的私人助理,正在霸撒的身後,閃躲著進了灌木叢。

斯特吉首先注意到了他,然後沒有警告就轉過了身,特格不得不麵對這個人。海克皮膚黝黑,肌肉發達,眉毛濃重(現在已經被汗水打濕),直接在特格麵前停了下來,沒等呼吸平穩就急忙開口說:“我們最後一個口袋也封緊了,霸撒。”

海克提高了音量,好蓋過戰場上的聲音,他左肩上的中場揚聲器也在不停地傳出談話聲,都是戰鬥緊急情況下的簡短語調。

“遠處戰線情況如何?”特格問道。

“半小時內就可以收尾,不會再多了。您應該離開這裏,霸撒。大聖母警告過我們,要讓您遠離不必要的危險。”

特格指了指他那已經毫無用處的指揮艙:“我為什麽沒有備用通信設備?”

“來的路上被一發大口徑激光射中,兩套都燒毀了。”

“兩套放一起了?”

海克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怒意:“長官,那兩套……”

“任何重要設備都不能放在一起運送。之後我要看看是誰違背了命令。”稚嫩的聲帶中傳出的輕聲反而比高聲喊叫更顯得危險。

“是,霸撒。”嚴格服從命令,海克的表現說明這不是他自己的錯誤。

該死!“替代設備多久能抵達?”

“五分鍾。”

“以你最快的速度去把我的預備艙帶來。”特格用膝蓋碰了碰斯特吉的脖子。

她還沒轉身,海克說道:“霸撒,她們把預備艙也燒了。我已經命令再準備一間了。”

特格強壓下一聲歎息。戰鬥中這樣的事情確實時有發生,但他不喜歡依靠原始設備:“我們就在這裏等你。再拿些中場揚聲器來。”至少,它們還能在一定範圍內傳話。

海克掃了一眼周圍的綠地:“這裏?”

“我不喜歡前麵那些建築的樣子。那座高塔是這片區域的指揮中樞,肯定有地底入口。如果是我,我會留出來的。”

“沒什麽東西在那座……”

“在我的記憶裏,這裏的布局不包括那座塔。把聲波探測調過來,檢查一下地底情況。我希望我們的計劃有最新的安全信息做保證。”

海克的揚聲器裏有聲音響了起來,蓋過了其他的談話聲:“霸撒!霸撒在嗎?”

沒等他吩咐,斯特吉便走到了海克身邊。特格接過通話機,抓起的同時低聲說出了他的代號。

“霸撒,平台這邊一團糟。大概有一百個人想乘飛船逃跑,都撞進了我們的防護屏裏,沒有生還者。”

“有沒有大聖母或者她那個蜘蛛女王的線索?”

“沒有。我們根本分辨不出來。我是說全亂套了。需要我發送畫麵嗎?”

“發一張。繼續尋找歐德雷翟!”

“我跟您說了這裏沒有人生還,霸撒。”傳來一聲哢嗒聲,還有低低的嗡聲,然後另一個人的聲音傳了過來:“發送。”

特格從下巴下方拿出他的語音打印編碼器,然後迅速喊出一串命令:“重錘飛船緊急起飛到堡壘上空。把著陸平台和她們那些其他慘狀在公共轉播頻道播出。所有頻段都發送。確保她們都能看見。宣告著陸平台區域無幸存者。”

表示確認信息已收到的兩聲哢嗒插了進來。海克說道:“您真的認為可以嚇住她們嗎?”

“教育她們。”他重述著歐德雷翟的離別語,“很不幸,她們的教育問題被忽視了。”

歐德雷翟發生了什麽?他感覺她一定是死了,也許是這裏所有傷亡人員中的第一個。她已經料到會是這樣。如果默貝拉能夠控製住她的衝動和魯莽,那她雖然死了,卻並未失敗。

此時此刻,在高塔上的歐德雷翟卻把特格的行動盡收眼底。勞格諾用反向信號盾切斷了她的生命體征傳送,在伽穆的第一批難民抵達不久,便把她帶到了高塔內。沒人對勞格諾至高無上的地位提出質疑。一位死去的大尊母和一位活著的大尊母都隻是熟悉的東西而已。

歐德雷翟想,自己隨時可能會被殺死,在與警衛一同進入一條零域場通道的時候,她還在收集數據。這條運輸道是大離散時期的作品,透明的氣缸,透明的活塞。她們走過的地板上很少有那種凸出的牆體。從她目力所及的多數活動區域和極其專業的硬件設施看,這些都是為軍事目的而建的,當然這隻是歐德雷翟的猜測。她們升得越高,就越能看見更多舒適、安靜的區域和設備。

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權力都有攀升的本性。

她們到達了頂層。在圓柱形管道向外**出的一部分,一個警衛粗暴地把她推上了厚地毯鋪就的地板上。

達瑪在下麵向我展示的工作室隻是另一個套路。

歐德雷翟看出這裏的隱秘性。如果沒有默貝拉預先透露的信息,這裏的設備和家具幾乎難以辨認。這麽說其他行動中樞都隻是在作秀而已,都隻是為聖母而建的波將金村1。

勞格諾對達瑪的意圖撒謊了。我本來是會帶著無用的信息……安全離開的。

她們還在我麵前擺出了什麽其他的謊言?

勞格諾和除了一人之外的所有警衛走到歐德雷翟右邊的一座控製台前。歐德雷翟繞著單腳轉身,環視著周圍。這裏才是真正的中樞。她認真研究著。這裏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整潔衛生的氛圍,用化學品進行過清潔,沒有細菌或者病毒汙染物,仿佛不想讓血液中混入外來物質。一切可能的汙染都被清除掉了,就像是為罕見的食物準備的陳列櫃一樣。達瑪對貝尼·傑瑟裏特在疾病免疫方麵的能力表現出了濃厚興趣。看來大離散中出現了細菌戰。

她們想要從我們這裏得到一樣東西!

隻要一個幸存的聖母就可以滿足她們,如果她們能從她那裏榨出情報的話。

貝尼·傑瑟裏特需要對這張網上的蛛絲進行全麵細致的檢查,看看都通向哪裏。

如果我們贏了的話。

勞格諾聚精會神盯著的操作台比那些擺給別人看的台子小一些。手指操控。她身邊矮桌上的顯示麵板更小,它是透明的,露出了刑訊儀像美杜莎頭發一樣糾結在一起的線。

誌賀藤無疑。

顯示麵板與離散中的特格和其他人描述的T型刑訊儀有高度相似性。這些女人是不是還掌握著更多的頂尖技術?一定是。

勞格諾身後是堵閃著光的牆,左邊有窗子開向陽台方向,從那裏望出去,能俯視大片開闊的交叉點景觀,現在則能看到軍隊和裝甲車的行動。她從遠處認出了特格,那是坐在一個成人肩膀上的身影,但沒有跡象表明她看出了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她繼續慢慢研究著。能看見有扇門與另一條零域場通道相連,通道就在緊挨著她左邊的一塊單獨區域,地上鋪了更多綠色瓷磚。那個空間應該有不同的功能。

牆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嘈雜聲。歐德雷翟聽出了部分聲音。士兵的軍靴踏在瓷磚上會發出一種獨特的聲音。有異樣麵料摩擦發出的嚓嚓聲,還有人的說話聲。她聽出了尊母用震驚的語氣彼此回應的口音。

我們正在取得勝利!

當無往不勝遭遇滑鐵盧時,自然會震驚。她研究著勞格諾的反應。她會不會陷入絕望?

如果是,我也許還可以活下去。

默貝拉的角色可能需要做出改變。嗯,那件事可以日後再議。已經向聖母們簡單介紹過如果勝利來臨該做什麽了。她們中沒有誰,包括攻擊部隊中的任何人也都不會粗暴對待尊母——不管是滿足色欲或是其他念頭都不會發生。鄧肯已經預先告知過男性士兵,讓他們都完全清楚陷入尊母性欲圈套中的危險。

不要冒任何被束縛的風險。也不要挑起新的敵對情緒。

比歐德雷翟想象中還陌生的人有質疑,因此新的蜘蛛女王已經公開表態。勞格諾離開了她的控製台,走到距歐德雷翟不到一步的距離停了下來:“這場戰鬥你贏了。我們是你的囚徒了。”

她的眼裏沒有橘色火焰。歐德雷翟掃視四周,看了一眼曾是她的看守的女人:空洞的表情,清澈的眼神。這是她們表達絕望的方式?感覺不對。勞格諾和其他人都沒有表現出她所期待的情緒反應。

一切都被保密了?

過去幾小時的事件應該會造成她們的情緒危機。芬格諾卻沒有發現任何類似跡象,任何神經或是肌肉的一點**都沒有。也許是不經意的擔心,僅此而已。

貝尼·傑瑟裏特麵具!

這種情緒應該是下意識的反應,是由失敗引發、會自動出現的東西。所以她們並未真的接受失敗。

戰鬥還在繼續。不是表麵的戰鬥……但一定是有的!難怪默貝拉當初差一點就死了。她需要麵對的是作為最高禁令的自己基因中的曆史。

“我的同伴們,”歐德雷翟說,“那三個和我一起來的女人。她們在哪裏?”

“死了。”勞格諾的聲音和所用的字眼一樣沒有任何感情。

歐德雷翟壓下為蘇伊波感到的一陣劇痛。塔瑪和多吉拉已經活了很久,也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可是蘇伊波……死了,甚至還從來沒分享過。

又損失一個優秀的人才。真是令人痛苦的一課!

“如果你想要報複,我會指認對此事負責的那幾個人。”勞格諾說。

第二課。

“報複是小孩子和情緒有缺陷的人才做的事。”

勞格諾的眼裏又出現了一絲橘色。

人類的自欺欺人有很多形式,歐德雷翟提醒自己。她明白大離散會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果,她已經相應地武裝了自己,讓自己保持安全距離再去觀察,這樣,她就可以有評估新地方、新人、新物的空間。她早就知道她將不得不把很多事情分成不同類別,這樣才能服務於她或是轉化威脅。她把勞諾格的態度看作是種威脅。

“你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安,大尊母。”

“其他人會為我複仇。”她的聲音平淡,非常鎮定自若。

她說出的話甚至比她的鎮定更加奇怪。她把一切都遮蓋得十分嚴密,現在,卻受歐德雷翟的觀察所激發,從她若隱若現的舉動中一點一滴地顯露出來。那是深刻又強烈的東西,但埋藏得很深。一切都在裏麵,與聖母掩蓋的方式一樣,她們給這秘密戴上了麵具。勞格諾看起來似乎根本沒有力量,說起話來又好像沒什麽重要的事情改變了一樣。

“我是你的囚徒,但是這沒什麽區別。”

她真的無能為力了?不!但那是她希望傳遞出的印象,她周圍的所有尊母都在做著一樣的反應。

“看見我們的反應了嗎?除了姐妹的忠誠和聯結的追隨者,我們毫無力量。”

尊母對她們的複仇軍團如此有信心?隻有她們以前從未經過如此敗績才有這個可能。可是已經有人把她們趕進了舊帝國,趕進了百萬行星。

在找地方評估這次勝利的時候,特格發現了歐德雷翟和她的俘虜們。戰爭總是需要後果分析的,尤其是來自門泰特指揮官的後果分析。根據他的經驗,這場戰役最需要他做的就是比較測試,這比其他情況都要重要。這次衝突得經過評估才會留存在記憶裏,然後才能盡可能廣泛地在那些依賴他的人中做分享。這是他不變的模式,他不在乎這裏透露了他自己的什麽信息。打破這層互相關聯的鎖鏈,你就為失敗做好了準備。

我需要個地方重新看看這場戰鬥中的細枝末節,然後做個初步的總結。

在他看來,戰役最困難的一點就是如何處理才能不釋放人性的狂暴。這是貝尼·傑瑟裏特格言。戰役要做到激發幸存者心中最好的一麵。這是最困難的,有時也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士兵離大屠殺越遙遠,要做到這一點就越困難。這也是特格一直堅持要去戰場親自查看的原因之一。如果你沒見過那種痛苦,很容易就會毫不猶豫地引發更大的痛苦。那是尊母模式。但她們的痛苦被帶回了家園裏。這種痛苦會給她們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他和助手從管道裏出來的時候,正看見歐德雷翟麵對著一隊尊母,此時這個問題正在他腦海裏盤旋。

“這是我們的指揮官,霸撒米勒斯·特格。”歐德雷翟做著手勢說道。

尊母們都望向特格。

騎在成人肩膀上的一個小孩子?這就是他們的指揮官?

“死靈。”勞格諾喃喃說道。

歐德雷翟對海克說:“把這些囚犯押下去,不要虐待她們。”

海克沒動,特格點了點頭,他這才禮貌地向俘虜們示意,讓她們先向左邊鋪著地磚的區域走去。特格的統治力並未在尊母中間消失。在遵從海克的邀請走過去的時候,她們都怒視著特格。

男人命令女人做事!

特格一隻膝蓋碰了碰斯特吉的脖子,他們就朝陽台走去,歐德雷翟跟在身邊。這個場景似乎有些怪異之處,他仔細分辨了一下。他也從高處觀察過許多戰鬥場景,多數時候都是從負責偵察任務的撲翼飛機上看的。這個陽台是固定在空中的,這給他一種身臨其境之感。他們所站位置距下麵的植物園大約一百米,多數最激烈的戰鬥都發生在植物園內。許多搬運過後的屍體都四肢攤開,雜亂地擺在地上——玩具娃娃被離開的孩子們扔到一邊。他認出其中部分製服屬於他的軍隊,感到一陣痛苦。

我本來是不是能做點什麽阻止這一切發生?

這種感覺他體驗過很多次,他把它稱為“指揮罪惡感”。但這一幕有所不同,不是任何戰鬥中都有的那種獨一無二的東西,而是一種不斷困擾他的感覺。他覺得一部分原因在於這種園林式的場景,這是一個更適合在花園中聚會的地方,現在卻被古老的暴力形式撕得四分五裂。

小動物和小鳥們在陸續返回,在被吵鬧的人類入侵打擾得不得安寧後,如今偷偷摸摸,緊張地東躲西藏。長著長長尾巴的、毛茸茸的小生靈在死亡士兵身邊探頭探腦地嗅著,接著又不知為什麽驚慌失措地跳上了旁邊的樹叢。五彩斑斕的鳥兒從樹葉的屏障後窺視著,或是在場地上一閃而過——隻留下幾道模糊的彩線般的身影,或是突然鑽到樹葉下躲起來,那身色彩就成了它們的保護色。長著羽毛的生靈強化了這幅場景,它們試著恢複人類觀察者誤以為是安寧的那種不平靜。特格不會犯這樣的錯。在他的死靈生命中,他曾在荒野中長大。那是類似農場的生活,但野生動物未經人類的馴化,所以那裏並不寧靜。

觀察到了這些,他就意識到了是什麽在拉扯著他的意識:他們攻占了一座人員配備齊整的防禦陣地,守衛人員武器精良,而戰場上的人員傷亡極小。從進入堡壘後,他看不到任何可以解釋這一現象的原因。他們是被突然的襲擊嚇得一時手足無措嗎?他們在太空中的損傷是另一回事——他能夠看見對方艦船,這種能力確實帶來了碾壓性的優勢。但這些建築所處位置並非毫無準備,他們本來完全可以後撤一些,使進攻成本大幅增加。但尊母的抵抗突然間崩塌,而現在依然沒有理由可以解釋這一現象。

我以為這是她們在災難突發時的手足無措,但我錯了。

他掃了一眼歐德雷翟:“那邊那個尊母,她下令停止抵抗了?”

“那隻是我的推測。”

謹慎又典型的貝尼·傑瑟裏特式回答。她同樣在仔細觀察眼前的情景。

她們的防守士兵如此突然地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歐德雷翟的推測能合理解釋這點嗎?

他們為什麽這樣?是要防止更多的流血事件?

鑒於尊母通常所表現出的冷漠、淡然,這是不可能的。做出這個決定背後的原因究竟是什麽,這個問題像片陰雲籠罩著他。

圈套?

想到這一層,他立刻想起了戰場上的其他奇怪現象。通常會出現的傷員電話一個都沒接到,沒有那些匆忙地跑來跑去、大喊著要求擔架和醫護人員到位的情景。他能夠看到蘇克在屍體間行動。至少這一幕是熟悉的,但他們檢查的每具屍體都被留在了當初倒下的位置上。

全部陣亡?沒有傷員?

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懼。不是戰場上的不同尋常的恐懼,而是他學會了如何解讀。有什麽事錯得離譜。嘈雜的噪聲,他視野中的事物,連空氣中的味道都變得更濃烈。他覺得自己的感官變得極度靈敏,像一隻在叢林中獵食的野獸,它了解自己的領地,但已經意識到有什麽東西入侵了它的地盤,必須找出來,以免獵手淪為獵物。他把周遭的環境重新標注到不同等級的意識層麵上,同時也解讀自己,尋找可以達到這種反應的喚醒模式。斯特吉在他的身下戰栗起來。她一定感覺到了他的憂慮。

“這個地方感覺很不對勁。”歐德雷翟說。

他向她伸出一隻手,要她噤聲。即便是身處高塔,周圍都是勝利的軍隊,他也仍然感覺自己身處威脅之中,他的感官呐喊著向他發出警告,卻無法顯示出威脅來自哪裏。

危險!

他很確定。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讓他很沮喪。這需要他調動每一點他所受過的訓練,才能讓自己不致陷入緊張的遊離狀態。

他輕輕示意斯特吉轉過身,特格向陽台門口站著的一位助手果斷下達了一道命令。這位助手靜靜聽著,然後跑著去執行了。他們必須拿到傷亡數字。傷亡比是多少?還有收繳的武器報告。十萬火急!

他接著檢查戰場時,眼睛卻捕捉到了另一個違反基本常識的問題,這令他很不安。倒下的人中,有些穿著貝尼·傑瑟裏特製服,卻幾乎看不到血。戰鬥中的傷亡在正常人類身上自然會有終極證據——那蔓延的紅色,暴露在空氣中後逐漸變暗,但隻要是目睹了這種慘狀的人,記憶中就很難抹去這幅情景。他還從未聽說過沒有流血的屠殺。在戰爭中,從來沒聽過的事往往會帶來極度的危險。

他輕輕對歐德雷翟說:“他們還有我們沒發現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