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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對宇宙的一種危險控製。它們可以看起來很明智,卻什麽都沒解釋。
——禪遜尼警語
承諾的護送變成了漫長的等待,歐德雷翟先是很生氣,接著又被逗樂了。最後,她開始跟著大廳裏的機器踱步,幹擾它們的行動。多數機器都很小,也沒有一個是類人機器。
功能性機器。伊克斯伺服係統的典型印記。忙忙碌碌,它們是對交叉點或任何類似地點短暫停留之人的一種小小的陪伴。
它們是如此普通,以至於很少有人會注意。因為它們不具備處理故意幹擾的能力,因此陷入了一種一動不動、不停地發出嗡嗡聲的狀態。
“尊母沒什麽幽默感。”我知道,默貝拉。我知道。但是她們能收到我的信息嗎?
多吉拉顯然收到了。她放下憂慮,看著這些滑稽的動作,露出了大大的微笑。塔瑪看起來不太讚成歐德雷翟的做法,但她忍耐著,什麽都沒說。蘇伊波不僅很高興,而且躍躍欲試地要幫忙,歐德雷翟不得不出聲阻止了她。
讓我來做這些煩人的事,孩子。我知道前麵有什麽等著我。
確認她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後,歐德雷翟在其中一盞枝形吊燈下站定。
“到我這邊來,塔瑪。”她說。
塔瑪拉尼順從地將自己置於歐德雷翟身前,臉上是一副樂於從命的表情。
“你注意到沒有?塔瑪,現代的大堂通常很小。”
塔瑪拉尼掃視了一眼周圍環境。
“過去大堂都很大,”歐德雷翟說,“會營造出一種空曠的尊貴感,顯得很有氣勢,當然還能給別人留下十分重要的印象。”
塔瑪拉尼明白歐德雷翟這麽表現想要表達的意思,跟著說道:“現在這時候,如果你旅行的話,你就很重要。”
歐德雷翟看著大堂地板上散在各處一動不動的機器。有的斷斷續續地嗡嗡著,其他的則靜靜地等著有人或者有什麽東西過來把它們恢複正常。
自動接待員是一個長得像陰莖一樣的黑色合成玻璃管,它帶著一隻閃閃的攝像眼,從籠子後轉了出來,在那些已經停滯的機器中間穿行而過,來到歐德雷翟麵前。
“今天太潮濕了。”它用一種多愁善感的女性聲音說道,“真不知道氣象部在想什麽。”
歐德雷翟把話轉給塔瑪拉尼說:“為什麽她們非要讓這些機器模仿友好的人類?”
“很粗俗。”塔瑪拉尼表示同意。她強行把自動接待員擠到了一邊,機器來回轉動著想要弄明白這種入侵的根源,但是沒再做其他動作。
歐德雷翟突然意識到,她觸碰到了為巴特勒聖戰提供動力的力量——暴民動機。
我的個人偏見!
她研究著麵前的機器。它是在等待指令嗎,還是她必須直接與這個東西對話才行?
又有四台機械裝置進入大廳,歐德雷翟看到她們一行人的行李就摞在上麵。
相信我們的所有物品都被仔細檢查過了。隨便搜吧。這上麵找不到我們的任何信息。
四台自動運送行李的機器沿著房間邊緣快速行進,發現它們的路線被那幾個無法行動的機器阻擋住後停下了,等著有人來排除這種突發狀況。歐德雷翟看著它們笑了。“匆匆過客的樣子,掩蓋了我們的秘密自我。”
掩蓋和秘密。
用這些語言惹惱那些觀察者。
來吧,塔瑪!你知道這個策略。用大量的無意識內容讓她們困惑,激起她們無法識別的罪惡感。就像我剛才處理那些機器一樣讓她們不得安寧。讓她們小心翼翼。讓她們去想這些貝尼·傑瑟裏特女巫的真正力量是什麽。
塔瑪拉尼接到她的暗示。匆匆過客,還有秘密自我。她用和孩子說話的語氣向攝像眼解釋著:“離開你的小巢時,你會帶著什麽?你是打包全部帶走嗎,還是隻精簡到必需品?”
這些暗中觀察的人會把什麽列為必需品?衛生洗漱用品還是換洗衣物?武器?她們在我們的行李中搜索過這類物品。但是聖母通常攜帶的不是可見的武器。
“這個地方也太難看了。”多吉拉站在歐德雷翟身前,加入了塔瑪的行列,接著演了起來,“有時候你甚至會覺得可能是故意弄得這麽難看。”
哈,你們這些暗中觀察的卑鄙小人。觀察多吉拉吧。還記得她嗎?既然她知道你們可能會怎樣對她,為什麽她還要回來?回來把自己喂給混合人?看看她在乎了嗎?
“這是臨時歇腳點,多吉拉,”歐德雷翟說,“多數人絕不會把這裏當作最終目的地。是有一點不便,小小的不舒服,不過也可以提醒你這隻是個臨時住所。”
“路邊的小站點,而且除非她們徹底重建,否則頂多也就當成這種小站了。”多吉拉說。
她們會聽到嗎?歐德雷翟沉著地向她選定的攝像眼看了過去。
這種行徑不僅醜陋而且意圖明顯。它是在告訴我們:“我們會為你們的胃提供點東西,加上一張床,一個傾空**和腸子的地方,一個供維護肉體所需的那些儀式性的地方,但是你們很快就將消失,因為我們真正想要的是你們留下的能量。”
自動接待器繞著塔瑪拉尼和多吉拉退後了一些,又一次試圖與歐德雷翟接觸。
“你會立刻送我們去我們的住處!”歐德雷翟說著,緊緊盯著那隻巨大的眼睛。
“天哪!我們招待不周啊。”
她們是在哪兒找到這麽膩人的聲音的?惡心。但還不到一分鍾,歐德雷翟就已經往大堂外走了,她的行李在前麵的運送機上,身後緊跟著蘇伊波,塔瑪拉尼和多吉拉稍後些。
她們所經之處的一側,可以明顯看出故意的遮掩。這是不是意味著交叉點的交通量下降了?有趣。整條走廊上的百葉窗都被封上了。是有意隱藏著什麽嗎?在這種略顯陰暗的氛圍中,她發現地板以及窗台上都有灰塵,隻有很少的維護機械的痕跡。是要隱藏位於窗外的東西嗎?不太可能。這裏被關閉應該已經有些日子了。
根據正在維護的內容,她發現了一個模式。走動的人很少。這是尊母的影響。在一個地方老老實實待著,還要祈禱不會被潛伏在什麽地方的危險之物發現,隻有這樣才會感覺更安全些,這種情況下還有誰敢四處走動?通往上層階級私人住處的道路暢通無阻。隻有最高等級的人才配備了最佳的維護措施。
伽穆的難民到達的時候,會有房間供他們休息的。
大廳內,一台機器遞給蘇伊波一台向導脈衝發生器。“這是你們的導航儀。”這是個圓圓的藍色球體,黃色箭頭在裏麵飄浮著,箭頭指向你選擇的路。“抵達以後按那個小小的鈴。”
脈衝器的小鈴響了。
我們這是到了哪裏?
這又是一個主人提供了“各種奢侈品”,卻還是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地方。房間的地上鋪著柔軟的黃色地板,牆壁塗成了淡淡的紫色,天花板是白色的。沒有犬椅。雖然沒有犬椅隻能說明她們的經濟狀況,並非為客人著想,但還是要感謝這一點。犬椅需要維護以及昂貴的服務人員。她看到家具鋪著珀瑪弗隆麵料,能感到麵料後麵那種塑料的彈性。房間裏其他顏色的東西都是這種材質。
床有點出乎意料。她們提出要硬些的床墊,有人把它理解得太字麵化了。結果變成了黑色合成玻璃的平麵,沒有床墊。也沒有**用品。
看到這個以後,蘇伊波開始抗議,但歐德雷翟製止了她。盡管貝尼·傑瑟裏特有資源,但舒適有時是需要先放在一邊的。首要的是完成任務!那是她們最重要的工作。如果大聖母偶爾不得不睡在沒有**用品的硬板上,可能會有鞠躬盡瘁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另外,貝尼·傑瑟裏特也有很多辦法可以適應這樣微不足道的不便。歐德雷翟已經有適應這點不適的決心,因為她知道,如果她提出反對,很可能麵臨的將是另一場有意羞辱。
讓她們把這個加到所有那些她們無從知曉的內容中,然後為此擔心好了。
檢查房間內的其餘設施的時候,她叫的人到了,而且表現出一副毫不關心、幸災樂禍的態度。歐德雷翟和夥伴們進入公共客廳的時候,天花板上的通風口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返回大堂,你們將在那裏被護送到大尊母那兒。”
“我自己去。”歐德雷翟說著,壓下了其他的抗議聲。
在從長廊進入大廳的入口處,一名身著綠色長袍的尊母坐在一張看起來很容易破碎的椅子上。她的臉看起來仿佛城牆一般——仿佛是層層疊疊的石頭。嘴就像個水閘,她通過一根透明的管子將**吸入嘴裏。紫色的**順著管子向上流動。**散發出一種糖類的味道。那雙眼睛像是隱藏在城牆上的武器一般。鼻子仿佛是眼睛將仇恨發泄出來的一個斜坡。下巴很瘦弱。那個下巴,毫無必要,像是事後才想起來要有個下巴一樣。你甚至能從中看到嬰孩時期的影子。還有頭發,人工染深後成了泥褐色。這不重要。眼睛、鼻子、嘴,這些才重要。
那個女人慢慢地、傲慢地站了起來,強調著她注意到歐德雷翟了,這是多麽大的恩賜。
“大尊母同意見你們。”
她的聲音厚重,幾乎透著陽剛之氣。誌得意滿溢於言表,以至於不管她做什麽都難免顯露出驕傲來,還帶著那種執拗的固執己見。她“知道”那麽多事情,簡直就是個移動的無知與恐懼的展示牌。歐德雷翟把她看作是尊母脆弱之處的完美展示。
她們轉過了很多拐角和長廊,這些地方都幹淨明亮,最後來到一處長長的房間——陽光透過一排窗子傾瀉而下,房間一頭是複雜的軍事控製台,顯示著太空圖和地形圖。這是蜘蛛女王整個網絡的中樞?歐德雷翟有些懷疑。控製台有些太明顯。一眼就知道那是做什麽的,但整個設計又和大離散風格有些不同。人類能夠操縱的場地有其物理限製,精神界麵板塊也不過如此,即便實際上這部分是高聳的橢圓形加上奇特的淡黃色製作而成。
她掃視整間房間。家具很少。有幾把懸帶椅和幾張小桌子,還有一大片開闊區域,(也許)是人們等待尊母發布命令的地方。沒有雜物。這裏應該是行動中樞。
用它讓女巫開開眼!
有一麵長長的牆,透過牆上的窗子能看到遠處的石板和花園。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蜘蛛女王在哪裏?她在哪裏睡覺?她的巢穴是什麽樣子?
兩個女人從石板上方拱形門內走了進來。兩個人都穿著紅色長袍,上麵是閃光的阿拉伯花飾和龍的形狀。還有粉碎的蘇石做裝飾。
歐德雷翟保持著沉默,謹慎行事,護送人員極盡簡單地做了介紹,然後就匆忙離開了。
如果沒有默貝拉的提示,歐德雷翟一定會覺得蜘蛛女王身邊站著的那個高個子才是首領;但恰恰相反,反而是身材矮小的這位身居高位。這很有意思。
這個人不是爬到了權力的頂峰。她是在縫隙間遊走才取得的今天的地位。有一天,她的姐妹們醒來,突然意識到這已經成了事實。她已經穩穩地坐在正中央。誰又能反對?離開她十分鍾,你可能就忘了自己反對的是誰了。
兩個女人用同樣的熱切檢視著歐德雷翟。
也好。此時,這樣的事情必不可少。
蜘蛛女王的外表遠超她的意料。直到此刻之前,貝尼·傑瑟裏特都沒有取得關於她樣貌的詳細描述。隻有臨時投影可供參考,但都是根據少數零散的資料與想象構建出的形象。終於,她現身了。一個小個子女人。長袍下身著紅色緊身衣,如預料的一樣,緊身衣顯露出她緊繃的肌肉輪廓。平淡無奇的鵝蛋臉,棕色的眼睛也並無光彩,眼神裏跳動著橘色的光。
恐懼,又因恐懼而憤怒,但無法確切猜到她恐懼的緣由。她有的隻是一個目標——我。她覺得會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她的助手就完全是另一種人了:從外表上看,助手要危險得多。一頭金發梳理得一絲不亂,略帶點鷹鉤鼻,薄嘴唇,顴骨高聳,皮膚緊繃,還有那惡毒的眼神。
歐德雷翟把她的眼神又一次投向蜘蛛女王的五官特征:離開一分鍾也許就很難形容出來的鼻子。
挺直?嗯,算是吧。
眉毛與草色頭發很匹配。嘴微微張著,變成了那種能看見的肉色,閉上時幾乎就看不到了。在這張臉上,你很難找到一個視線聚焦的中心,因此整張臉感覺都很模糊。
“就是你在領導貝尼·傑瑟裏特。”
她的聲音同樣低調,用的是凱拉奇語,帶著些奇怪的屈折變化,沒有術語,但你會感覺聲音是從她的舌後發出的。這蘊含著語言學技巧。默貝拉的信息裏特別強調過這點。
“她們有種和音控力很接近的東西。和你教我的不完全一樣,但她們會另一種技巧,也是某種語言上的技術。”
語言上的技術。
“我應該怎麽稱呼你?”歐德雷翟說。
“我聽說你們管我叫蜘蛛女王。”狂暴的橘色光點在她的眼睛裏跳躍著。
“現在我們就在你那張大網的中樞,加上極大的權勢,恐怕我必須承認確實如此。”
“你注意到的就是這個——我的權勢。”愛慕虛榮!
歐德雷翟首先標記的是這個女人的氣味。她籠罩在一層濃鬱到離譜的香味中。
為了掩蓋她的信息素?
是因為她被警告過貝尼·傑瑟裏特有能力根據極微小的數據做出判斷?有這種可能。也可能隻是她偏愛這款香水。這種令人作嘔的古怪混合物讓人很容易聯想起那些異國情調的花朵。莫非這種氣味源自她的家鄉?
蜘蛛女王把一隻手放在她那再普通不過的下巴上:“你可以叫我達瑪。”
她的同伴提出了反對:“這是百萬星體中最後的敵人!”
原來她們是這麽看待舊帝國的。
達瑪抬起一隻手,示意安靜。整個姿態顯得十分隨意,卻表達了明確的意圖。歐德雷翟在那位助手眼裏看到了與貝隆達十分相似的閃亮眼光。她在那裏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多數人都要叫我大尊母,”達瑪說,“不過我授予你這個榮譽。”她朝身後的拱形門做了個手勢,“我們出去走走,就我們兩個,邊走邊聊。”
不是邀請,這是個命令。
歐德雷翟在門邊停了一下,看看在那裏顯示的一幅地圖。白底黑線,用些細線標著道路,用凱拉奇語在一些不規則的邊緣輪廓上寫著標誌。那裏是石板小道外的花園,能識別出其中一些植物。歐德雷翟彎下腰,湊近了仔細研究,與此同時,達瑪饒有興致地容忍她,等著她。是的,那裏有極不尋常的樹木和灌木叢,很少有結可食用果實的。擁有這些足以讓人引以為豪,這幅地圖也正是要突出強調一下這點。
進了院子後,歐德雷翟說:“我注意到你用了香水。”
達瑪一下子被拽到了回憶中,回應的時候聲音裏也似乎有著些微不一樣的含義。
為她自己的火焰灌木而做的花朵身份標誌。想想吧!但想到這裏,她既悲傷又憤怒。她在想為什麽我要想這個。
“否則,灌木叢就不會接受我了。”達瑪說。
她選擇了這樣的動詞時態,很有意思。
帶著口音的凱拉奇語不難理解。很明顯她下意識地調整了口音,以便她的聽眾能聽明白。
好聽力。用幾秒鍾去看一看,聽一聽,然後做出調整,讓別人能聽懂自己的話。多數人很快就會采用的非常古老的交流形式。
歐德雷翟認為這種行為從根本上說是種保護措施。
不想被當作是異類。
這種對外界做出適當調整的性格特征是刻在基因裏的。尊母並沒失去這個特征,但這是個弱點。下意識中采用的調性並未被徹底掩蓋住,而這種調性會透露很多信息。
盡管她有著堂而皇之的自負,但達瑪聰明且自律。應該懷著愉悅的心情得出這個觀點。刻意回避她的優點是毫無必要的。
達瑪在院子邊停了下來,歐德雷翟走到此處也不動了。她們幾乎是在肩並肩地站著,歐德雷翟向外望著花園,被那種幾乎是貝尼·傑瑟裏特式的樣子驚呆了。
“盡管說出你的觀點。”達瑪說。
“作為人質,我有什麽價值?”歐德雷翟問道。
那種橘色的光斑暴漲!
“你顯然問過這個問題。”歐德雷翟說。
“繼續。”橘色慢慢消退了。
“姐妹會有三個人可以代替我。”歐德雷翟用她最具穿透力的目光盯著對方,“很可能我們會互相摧毀,最終隻能夠兩敗俱傷。”
“對付你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
小心橘色!
內心的警告並不能改變歐德雷翟的心意:“但是捏死我們,你的手也會潰爛,最後,疾病會吞噬你。”
沒有具體的細節,就不能說得更清楚。
“不可能!”達瑪的眼神裏透著橘色的怒火。
“你以為我們不清楚你們是如何被你們的敵人驅趕至此的嗎?”
這是最危險的一著險棋。
歐德雷翟觀察著這著棋是否生效。陰沉著的臉並不是達瑪唯一的反應。那種橘色消失了,這使得那雙眼睛平淡、沉悶,反而和那張陰沉的臉形成了奇怪的反差。
歐德雷翟仿佛聽到了達瑪的回答一般點了點頭:“那些人已經把你們趕進了死胡同,我們可以讓你們在這些人麵前不堪一擊。”
“你以為我們……”
“不是以為,我們知道。”
至少,現在我知道了。
這個信息讓她既欣喜又恐懼。
是什麽讓這些女人也不得不屈服?
“我們隻是在積攢力量好去——”
“好返回到那個你們注定將被粉碎的競技場上去……在那裏,即使人數占優也無濟於事。”
達瑪的聲音又退回到了那種柔和的凱拉奇口音,歐德雷翟很難聽明白:“這麽說他們找過你們了……而且還提出了價碼。多麽愚蠢,竟然信任……”
“我沒說我們信任。”
“如果勞格諾……”她點頭示意她說的是屋裏的那個助手,“……聽你這麽和我說話,你會在我來得及警告你前就被殺掉。”
“我很幸運,這裏隻有我們倆。”
“別總指望這個。”
歐德雷翟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望向那座建築。對宇航公會設計風格做出的改變顯而易見:正麵長長的一排窗戶,用了很多異國情調的木料和寶石。
那是財富的象征。
她的窮奢極欲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隻要是她想得到的,隻要是這個社會可以提供出來的,沒有不在她麵前屈從的,沒有敢拒絕她的,除了返回到大離散中的自由。
達瑪牢牢地抓著她那流亡終將結束的幻想不放手,抓得多麽牢固。能把這股力量驅趕回舊帝國的,又是什麽樣的力量?為什麽是這裏?歐德雷翟不敢問。
“我們去我的住處繼續這場談話。”達瑪說。
終於,要進入蜘蛛女王的巢穴了!
達瑪的住處有點讓人困惑。地板上鋪著好幾層地毯。她脫掉涼鞋,光腳走了進去。歐德雷翟緊隨其後。
看看她腳外側那層角質層!那是保養良好的危險武器!
讓歐德雷翟感到困惑的不是柔軟的地麵,而是房間本身。一扇小小的窗戶俯瞰著精心修剪的綠植花園。牆上沒有掛飾,也沒有照片,同樣沒有任何裝飾。通風口欄杆在她們進來的門上投下了一條條陰影。右邊還有一扇門和另一個通風口。房間裏有兩張灰色軟沙發,兩張黑得發亮的小邊桌,還有張金色調的桌子,比剛才那兩張稍大,上方有綠燈閃爍,說明那裏是控製區。歐德雷翟認出了精美的矩形輪廓,那是鑲嵌在金色桌子上的投影儀。
啊哈,這就是她的工作室。我們是來工作的嗎?
這個地方能讓人專心致誌地工作。任何會分心的因素都被精心地消除掉了。達瑪會接受哪些令人分心的因素?
有裝飾的房間在哪裏?她一定會有與她所處環境相匹配的特有生活方式。你不可能永遠在心裏搭起屏障,去拒絕讓你不適的周遭事物。如果你想要真正的舒適,你的家不可能按傷害你的方式搭建,尤其是在無意識方麵不能對你有任何傷害。她明白無意識的弱點!這是真正的危險,但她有能力說“是”。
這是古老的貝尼·傑瑟裏特洞察力。你要尋找能夠說“是”的人,不要費力找那些隻能說“不”的嘍囉。你要找出能夠達成意向、簽署協議、兌現承諾的人。蜘蛛女王不常說“是”,但她有這個權力,她自己也知道。
她把我帶在身邊的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了。她允許我稱呼她為達瑪,這就是她釋放的第一個信號。我設計讓特格去襲擊,這點我已經無法阻擋,我是不是做得太急躁了?現在反悔已經太遲了。鬆開了特格身上的韁繩時我就知道了。
但我們可能會吸引什麽其他力量?
歐德雷翟已經將達瑪的統治模式刻在心裏。哪些話、哪些手勢可能會讓蜘蛛女王退縮,蜷縮到強烈地意識到她自己的心跳的狀態。
這場戲必須演下去。
達瑪在金色桌子上方的綠色區域內正用手做著什麽。她全神貫注,完全忽視了歐德雷翟,這既是種羞辱,也是種讚揚。
你不會幹預的,女巫,因為那不符合你的最大利益,你知道的。另外,你還沒那麽重要,不足以讓我分心。
達瑪顯得有些焦躁。
伽穆的襲擊行動成功了嗎?難民開始抵達了?
目光中橘色的火焰重新燃起,聚焦在了歐德雷翟身上:“你的飛行員剛剛寧願毀了自己和你的飛船也不願接受我們的檢查。你到底帶了什麽?”
“我們自己。”
“有一道發出的信號,信號源正是你!”
“好告訴我的同伴我是否還活著。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祖先有些會在發動襲擊前燒掉自己的船。這樣就沒有退路了。”
歐德雷翟帶著十分的小心說著,語氣與時機都根據達瑪的反應不斷調整:“如果我成功,你將會送我回去。我的飛行員是賽博格,因此無法從你們的探測中保全自己。他接到的命令是寧可自殺也不能落入你們的手裏。”
“以免為我們提供你們行星的坐標。”達瑪眼裏的橘色變弱了,但她似乎仍然深受困擾,“我沒想到你的人在服從命令方麵能做到這種程度。”
沒有性的牽絆,你是如何掌控她們的,女巫?答案不是很明顯嗎?我們有秘密力量。
現在要小心,歐德雷翟提醒自己,要有條不紊,隨時對新情況保護警惕。讓她以為我們隻選擇一種回應方法且不會改變。她對我們有多少了解?她不知道即使是大聖母也可能隻是一小塊誘餌,一種隻為得到關鍵情報的**。所以我們更優越嗎?如果是這樣,那更優越的訓練能帶來更優越的速度和數量嗎?
歐德雷翟沒有答案。
達瑪在金色桌子後坐了下來,她並沒請歐德雷翟也坐下。這種行動有種築巢的意味。她並不常離開這個地方。這是她網絡的真正中樞。所有她覺得需要的東西都在這裏。她把歐德雷翟帶到了這間屋子,正是因為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方便。她在其他環境下不舒服,也許甚至會感到受到威脅。達瑪沒有招惹危險。她曾經那樣做過,但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已經封存在她腦海中。現在,她隻想坐在安全又組織完備的繭中,在這裏,她可以操控其他人。
歐德雷翟心情愉悅地發現這些觀察印證了貝尼·傑瑟裏特的推斷。姐妹會知道如何利用這種優勢。
“你沒什麽說的了?”達瑪問道。
拖延時間。
歐德雷翟冒險提出了一個問題:“我極度好奇你為什麽同意這次會麵?”
“為什麽好奇?”
“這有點特別……特別不符合你的性格。”
“什麽性格符合我們由我們自己決定!”她的聲音顯得相當暴躁。
“但是我們有什麽讓你感興趣的?”
“你覺得我們覺得你們很有趣?”
“可能你甚至覺得我們很了不起,因為我們正是這麽看你的。”
達瑪臉上的滿意表情轉瞬即逝:“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們很有吸引力。”
“非比尋常的也會吸引那些與眾不同的。”歐德雷翟說。
這句話讓達瑪的嘴唇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是那種人們覺得自己的寵物很聰明的笑容。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達瑪召喚歐德雷翟到她身邊去,指著第一批開花的灌木叢之外的一排樹木,用那種很難聽懂的柔和口音開始說起來。
有什麽東西觸發了內在警報。歐德雷翟陷入並流意識中,她尋找著源頭。是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還是蜘蛛女王?達瑪所做的並非匹配當前的形勢的自然自發行為。所以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要創造出一種效果。這是經過了精心策劃的。
這位真的是我口中的蜘蛛女王嗎,還是另有更強大的一位在背後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歐德雷翟搜索著這個想法,迅速揀選著。這個過程中產生的問題要遠多於答案,這是種接近於門泰特記事法的心裏速記。尋找相關性,提出潛在(但有順序的)背景情況。順序通常是人類活動的產物。混亂是作為創造順序的原料而存在的。這就是門泰特方法,提供的不是無可更改的真理,而是做出決定的顯著杠杆:在非離散的係統中有序安排數據。
她找到了一處結論。
她們在混亂中狂歡!她們更愛混亂!這是群腎上腺素成癮的人!
所以達瑪就是達瑪,大尊母。永遠的施予者,永遠的大首領。
沒有更強大的一位在監視我們。但達瑪相信這是在討價還價。你會有種她以前從來也沒做過這樣的事的感覺。事實正是如此!
達瑪在窗下一處沒有任何標記的地方碰了一下,牆向後折疊,揭示這堵牆隻是個巧妙的投影。這條路通向用墨綠色瓷磚鋪就的高台。從這個角度俯視種植園與窗口投影中的園子大不相同。這裏留存了混亂,野蠻生長也未加控製,與遠處井然有序的花園對比起來就顯得更加令人矚目。這裏有刺藤、倒下的樹木、濃密的灌木叢。再遠處,還有規劃整齊的空間,種著一排排像是蔬菜的東西,有自動收割機來往穿梭其間,在它們身後留下一段段**的土地。
熱愛混亂,的確如此!
蜘蛛女王露出微笑,率先走向陽台。
出現在陽台上的時候,歐德雷翟又一次因為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停下了腳步。那是左邊防護矮牆上的裝飾。整個裝飾品大小與真人相仿,用一種幾乎是縹緲超凡的物質塑造而成,形成了羽毛般柔軟的平麵和曲麵。
歐德雷翟眯起眼打量著這座雕塑,她發現這是要代表一個人類。男性還是女性?有些地方是男性,有些又是女性。平麵和曲麵應和著遊移無定的微風輕輕擺動。一些走向曲折、構造精妙的管道固定在一座半透明的小丘上,管道裏伸出些精細到幾乎看不見的線(看起來像誌賀藤),這座雕塑就是靠著這些細線懸著的。雕塑下肢末端幾乎碰到了支撐基座的鵝卵石表麵。
歐德雷翟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時竟無法自拔。
為什麽看到它會讓我想起什阿娜的那座“虛無”?
有風吹過的時候,整座雕塑似乎都在跳舞,有時稍靜些,就像是在優雅地踱步,然後慢慢地單腳旋轉,接著伸直了腿,腳尖掃地轉了起來。
“這叫‘芭蕾大師’,”達瑪說,“有時風吹過來,它還會把腳踢得很高。我見過它優雅地跳舞,像個馬拉鬆選手一樣一刻不停。有時候就隻是有些醜陋的小動作,手臂動來動去,好像在舉著武器一樣。美麗又醜陋——都一樣。我覺得藝術家給它起錯了名字。‘無從知曉’可能更適合。”
美麗又醜陋——都一樣。無從知曉。
什阿娜的創作很可怕。歐德雷翟感到一陣恐懼襲遍全身:“出自哪位藝術家之手?”
“我不知道。我的一位前任從我們當時正在摧毀的星球上拿的。你好像很感興趣,為什麽?”
這是那無人可駕馭的狂野。但她說道:“我想我們都在尋求互相理解的基礎,想在我們之間找到些相似之處。”
這句話又燃起了她目光中的橘色火焰:“你可能想要理解我們,但是我們不需要理解你們。”
“我們都來自女性社會。”
“把我們當成你們的分支是很危險的!”
但默貝拉的證據顯示你們就是。由大離散中的魚言士和聖母們在緊急關頭形成的組織。
一切都很天真,欺騙不了任何人,歐德雷翟問道:“為什麽危險?”
達瑪大笑起來,聲音中卻全無笑意。仿佛受到了傷害而懷恨在心。
歐德雷翟突然感覺要對危險重新評估。現在不僅需要貝尼·傑瑟裏特的探測和檢查。這些女人一旦發怒就習慣於殺戮。這是種條件反射。達瑪和她的助手談話時已經說了類似的話,而她剛剛發出的信號則表明,她的忍耐是有限的。
但是,她還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溝通意圖。她展示了令人驚歎的機械裝置,她的權勢,她的財富。但沒有提到聯盟。主動做我們的仆人,女巫,我們的奴隸,我們會赦免你們大部分罪行。是要得到百萬行星中的最後一個?肯定還有更多目的,但不管怎樣,這是個有趣的數字。
重新審視過該如何小心謹慎後,歐德雷翟改變了策略。聖母們太容易陷入適應模式。當然,我和你很不一樣,但為了達成協議,我可以靈活些。這對尊母來說是行不通的。隻要有一絲跡象表明她們不是處於絕對控製的一方,她們就不會接受。達瑪允許歐德雷翟擁有如此高的自由度,是因為這是一種申明,彰顯著她的地位高於她的姐妹們。
又一次,達瑪用她蠻橫的態度說話。
歐德雷翟認真聽著。蜘蛛女王覺得貝尼·傑瑟裏特可以提供的最有吸引力的事情之一就是對新疾病的免疫力,這點多奇怪。
那就是將她們驅趕到這裏的襲擊方式?
她的真誠是很天真的。這樣就沒有那些令人生厭的定期檢查了,就為了看看你的肉體是不是有了些隱秘的疾病。有時不是那麽隱秘,有時也會很危險,讓人心生厭煩。但貝尼·傑瑟裏特可以結束這一切,而且會得到合理的回報。
多麽令人愉快。
每個字都還是那種懷恨在心的語氣。歐德雷翟在想:懷恨在心?這個詞似乎並不能完全描述出那種感覺。那是種深層次的東西。
下意識的嫉妒之心,對與我們分開後無法獲得的東西感到心有不甘!
這是另一種模式,已經被程式化了!
尊母落入了一種不自知的重複性習慣動作中。
那種我們早就拋棄的習慣動作。
這不僅是拒絕承認她們起源於貝尼·傑瑟裏特,還是在處理垃圾。
失去興趣了,就把東西扔在那裏。讓嘍囉們把垃圾帶出來。她更關心下一個她想要消耗的東西,而不是那些把她的巢穴弄髒的物品。
尊母的缺陷比之前懷疑的更嚴重,對她們自己以及她們控製的人來說更致命。而她們本身無法麵對這一點,因為對她們來說,這件事根本不存在。
從來不曾存在過。
達瑪仍然是個無法觸碰的矛盾體。她的腦海裏沒有關於結盟的問題。她看起來似乎是在準備這麽做,但那隻是在測試她的敵人。
放手讓特格去做還是對的。
勞格諾從工作室走了出來,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兩隻細長玻璃杯,裏麵幾乎盛滿了金色**。達瑪拿了一隻,嗅了嗅,然後帶著一副愉悅的表情呷了一口。
勞格諾的眼睛裏那惡毒的光芒是什麽意思?
“嚐嚐這種酒,”達瑪邊說邊指著歐德雷翟,“我相信你從沒聽過它的原產地星球,我們在那裏湊齊了生產這種完美金色葡萄所需的所有元素,這種葡萄能做出完美的金色葡萄酒。”
歐德雷翟被人類與他們珍貴的古老飲品之間長久的聯係所吸引。酒神巴克斯。漿果會在灌木叢或是部落容器中發酵。
“沒有毒,”歐德雷翟正猶豫之時,達瑪說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是會在有需要時殺人,但我們不做蠢事。我們把那些更露骨的致命打擊留給大眾。我不會把你誤認為是那些泛泛之人的。”
歐德雷翟拿起端上來的杯子,抿了一口。
“這是有人為了取悅我們而專門設計的。”達瑪說著把注意力鎖在了歐德雷翟身上。
一小口已經足夠了。歐德雷翟感覺到了些異樣物質,她用了幾次心跳的時間去辨別它的目的。
是要使保護我免受刑訊儀影響的謝爾失效。
她調整了自己的新陳代謝,使這種物質變得無害,然後說出了她所做的事。
達瑪怒視著勞格諾:“原來如此,怪不得這類東西對女巫不起作用!而你從來沒懷疑過這點!”怒火簡直要化作物理力量砸向那個倒黴的助手。
“是一種我們用來抵抗疾病的免疫係統在起作用。”歐德雷翟說。
達瑪把杯子猛地摔到地磚上。她花了些時間才恢複平靜。勞格諾舉著托盤,幾乎是以拿盾牌的姿勢慢慢撤了出去。
看來達瑪並非偷偷溜上了權力中心。她的姐妹們認為她是致命的危險。所以我必須也這樣看她。
“浪費精力,必須有人為此付出代價。”達瑪說。她的笑容並不愉快。
有人。
有人釀了酒。有人做了這會跳舞的雕塑。有人必須付出代價。是誰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懲罰的樂趣或是需要。順從。
“不要打斷我的思路。”達瑪說。她走到低矮的護牆邊,盯著她的“無從知曉”,顯然在重新構思討價還價的立場。
歐德雷翟轉過去看勞格諾。那種一刻不停的警惕,全神貫注,且興奮至極地鎖定達瑪是怎麽回事?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害怕。勞格諾突然顯得極度危險。
毒藥!
對歐德雷翟來說,這件事仿佛就像那位助手已經喊出了這個詞一樣確定。
我不是勞格諾的目標。暫時還不是。她抓住這個機會是要攫取權力。
無須去看達瑪。這一刻蜘蛛女王的死已經明確地寫在勞格諾的臉上。歐德雷翟轉過身去確認此事。達瑪正癱成一堆躺在“無從知曉”下。
“你將稱呼我為大尊母,”勞格諾說,“你會為此而感謝我的。她(指著陽台角落那紅色的一堆)打算背叛你,消滅你的人民。我有其他計劃。我不是那種在最需要的時候去摧毀一件有用的武器的人。”